晚食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中结束,谢黎带回来的鱼被谢司马吃的一干二净,半条都没留给儿子。
一行人转至书房,落坐不久,就有下人进来通传说二郎回来了,谢黎倒了一盏茶,递给风尘仆仆走进来的谢凌。
“二兄辛苦,喝点水润润喉。”
谢凌确实喝的不行,看到谢黎二人平安,扬起真心笑容,接过一饮而尽:“黎儿,大兄,你们回来了,平安就好。”
“二兄用过晚食没?”
“在外面吃过了。”谢凌紧锁的眉头略松快些,先与父亲说了陈晃已经带着北梁军出了南齐领地,然后才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信摆在案上,面色沉凝的道:“这是刚从金陵快马加鞭送来的,送信的小厮跑死两匹马,儿看出他精疲力竭,便安排下去休息。”
谢恒扫了眼信封上的印戳。
大司马府的信一般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最寻常的家书,印戳是浅红色的;第二种是紧急事件,但并非迫在眉睫,会在信封处加盖鲜红色印戳;最后一种是非常重要,且迫在眉睫的事会加盖黑色印戳。
谢凌手中的信便有个明晃晃的黑色印记,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时间亲自送来。
谢恒拆信看毕,沉默半晌,把信交给闺女,谢黎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哪怕有了心理准备,看完信上内容,面色大变。心血不稳导致内力外泄,直接崩坏了从书房到院外的一整条青砖石路。
谢凌……。
信是忠伯让人送来的,说苏秦得了急症病故了,皇帝感念谢恒功劳,特特将皇姐岳阳长公主赐婚给谢恒当继室。
“欺人太甚。”谢黎暴怒,恨不得立刻回去杀了孙瑞那狗东西。哪个皇帝会在热孝赐婚?赐的还是岳阳长公主,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还是进水了,忘记安平县主跟谢昀才刚解除婚约。
苏晴虽说身子不爽利,但更多的是郁结于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谢黎不信她会突然病故。
“阿黎,冷静。”谢昀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冷淡的道:“这是皇帝的算计,你要是恼火,发狂,被内力反噬,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大兄说的对。”谢凌从“我妹妹不可能那么凶残”的脑洞中醒来,赶紧安抚。
谢黎连做几个深呼吸,等冷静下来,仔仔细细把内容再看了一遍。她只看了一半,后面一半说许姑姑在姑母病故后殉主了。
看到这儿,她松了一口气。许姑姑是姑母最亲倚仗的亲信,也是最清楚姑母遗憾的人。姑母后半辈子就盼两件事,一是手刃仇人;二为光复大风;就算不得已要死,姑母一定会叮嘱许姑姑好好活着,替她亲眼见证。
“不是姑母。”
谢恒点点头,讥笑道:“原本我还想在襄阳多待些日子,看来得立刻回去了。”
他看了眼谢昀,似在问他要不要留下。
谢昀微微一笑:“吕统领比我更合适守襄阳,父亲不如把谢凌留下。”
“黎儿的意思呢?”谢恒心里满意,笑眯眯看向小棉袄,这是有考教的意思了。
谢黎沉思片刻,道:“襄阳历来就是军事重地,陈厉不得已割让,我怕他心有不甘,回头等处理好家事会率兵来夺。我的意思是,让谢家军与吕统领共守。”谢家军随南征北战,对战北梁军事经验丰富,而风灵卫胜在各个能以一敌十,机动性强,作为奇兵和底牌,他们无往不利。但弱点也很明显,因为对兵卒的要求太高,人数一直无法提升。不过他们若能与谢家军配合,算得上强强联合。
她看了眼谢凌,想了想道:“二兄留在襄阳浪费了,我看你倒是可以去南阳郡。我准备把郡守的位置交给申屠伯,二兄去辅助。”
谢凌知道妹妹跟申徒伯有过合作,听闻那大老粗跟吕统领一拍即合就差点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眼下正在武凌郡,算是彻底上船。
他迟疑的道:“我过去会不会让申屠校尉误会?”
“不会的,二兄有所不知,申屠伯此人……。”谢黎想到很蒋丞的通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申屠伯本就不擅长理事,不然也不会在明明有兵有马的情况下,混到需要靠养猪耕种来养活下属的份上。
跟吕放成为朋友,更是放飞自我。原本还会抽时间看蒋丞整理好的政务,不说能不能全部看清白,起码知道一些。现在直接不管了,一股脑儿都丢给心腹。蒋丞来信跟她抱怨,说忙的连吃饭时间都没有,明理暗里都想让她派个太守过去。卖惨是真,有意交好也是真。
“总之二兄过去就知道了,申屠校尉肯定求之不得。”
其实把人放在武凌郡更适合,毕竟是他们联手打下的地盘。但南阳郡与襄阳一样,原本是北梁领地,交给不熟悉的人管理,谢黎放心不下。
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南郡原本就是宋家的地盘,宋珪干的可圈可点,没必要撤下来。至于零凌,宋玠是个有分寸的人,想必会一心一意辅佐季皓。那边暂时有他们就够了。
剩下的武凌、桂阳两郡我想从谢家军和投靠舅舅的人里挑选。”人家带着手下来投奔,总要给点甜头:“另外各县县令,就让他们自己选吧。
不过舅舅要跟他们有言在先,我可以容忍举贤不避亲,但决对不能出现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的事。”
谢恒欣慰的点头:“黎儿这样安排很好。”随后补充了一些细节,就看着二儿子,敲了敲书案道:“苏秦诈尸离开估计不会再回来,你留下也好,我准备回金陵前先把你跟邱丫头的婚事办了。”
谢凌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只不过肤色黑不大看得出来。他支支吾吾道:“长幼有序,该让大兄先……。”
“他不急。”谢恒瞪了眼傻儿子,打断未尽之言:“他刚退了婚。”
谢凌这才想起,大兄的心上人不就是黎儿?想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妹妹被人撬了,哪怕那人是他兄弟,心里也膈应的慌。
连连点头:“你确实不急,刚跟安平县主退婚,这会儿她母亲又要嫁给父亲……。”说着说着就闭嘴了,想想一阵头疼。论膈应人,孙瑞绝对算的上各中翘楚。
他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既愚蠢又歹毒的计划?
谢凌想不通,秦氏比他更想不通。他们闹不明白的点在于岳阳长公主居然要把秦澜带去谢家。虽然秦氏一族痛恨长公主克死他们最有才华的郎君,两家断了联络更不在乎公主改嫁。但秦澜姓秦,还跟谢家大郎订过婚。
这婚退了没一年功夫,转头人就成了继妹。世家从未出过这么寒碜的事,秦澜要真去了谢家,秦氏的脸都要丢尽了。
消息出来,便有不少族老上门要求岳阳长公主将秦澜交还秦氏。长公主自然不愿,可带着女儿确实尴尬,太后干脆拍板把安平县主留在宫里,秦氏这才作罢。
新调迁的曹客尚书没想到上任的第一桩事就是筹备长公主和谢司马的婚事。问题是,谢恒不愿要县主做儿媳,又岂会肯娶公主为妻?还是在正是尸骨未寒之际。可这是圣旨,他纵然心中有再多不满,也只得操办起来。
金陵的婚事滑稽可笑,远在襄阳也有一桩婚事倒是喜庆洋洋。
谢凌婚事办的极为热闹,被谢恒晾了许久的本地世家终于有幸见到连皇帝都要给三分颜面的谢司马。
武将的婚礼没有太多套路,新娘从东别苑出嫁,嫁到隔壁刺史府。前刺史苟壁在谢黎回来后的第三天终于被扫地出门,鉴于他在襄阳剥削了不少民脂民膏,谢恒只让带走其妻的嫁妆。
一大家子今后唯有指望妻子养活,被小妾堵心许久的苟夫人扬眉吐气,当即就把几个妖妖娆娆的妾室发卖,大狗比不舍啊,在刺史府门前上演一场缠绵悱恻的离别好戏。
那真挚的神态,那不舍的氛围,那催人泪下的别离诗句,谢黎看了直呼内行。
谢凌打扮的英气逼人,一手牵着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他此生要荣辱与共的妻子。邱杨采盖着头巾,亦步亦趋跟在丈夫身后,来到正堂。
谢恒坐在首座,接受新人跪拜,然后再是夫妻对拜。
这时男方会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女方会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黎站在宾客席上,看着新人被簇拥着送入洞房,吃同牢盘,喝合卺酒,此后的人生会有另一个女子参与他的喜怒哀乐,破有种“吾家儿初长成”的酸楚感。
谢昀感受到情绪,握紧她的手,侧身含笑道:“我会给阿黎最盛大的婚礼。”
要死,这厮不分场合就乱来。谢黎紧张的抽回手,赶紧去看四周,好在宾客的焦点都在新人身上,一群武将推杯换盏闹的欢,没人注意到他们,心下一松,朝谢昀一翻白眼:“姑奶奶只娶不嫁,你要入赘我田氏?”
谢昀笑得柔情似水,快速偷吻少女的耳垂:“好啊,只要是阿黎,我心甘情愿。”
谢黎……论厚脸皮,她甘拜下风。
介于新人夫妻都需得守孝,晚上只能纯盖被睡了一夜。第二日给公爹敬茶,见过大伯和小姑子,谢凌夫妇就跟前来喝喜酒的申屠伯一块儿去了南阳郡。
吕放带着风灵卫正式驻守襄阳,谢恒与之做好交接,叫来王福亮,叮嘱他要与风灵卫守望相助,平日里没事可以多切磋切磋,增进感情。
王副将是武将里难得的聪明人,冷眼旁观多日,已经认出谢黎就是田纯曦,结合自家大司马的过去和吕放等人隐隐熟悉的作战风格,将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
让他费解的事,看大司马做派,似乎放弃那位子?可又怕猜错,心神不定的模样叫大司马看出来,不过他没去找部下谈心,而是把人推给谢黎。
谢黎不解的看向王副将,心道:他开笑自己做什么?
谢昀倒是明了对方的目的,对谢黎笑道:“我去看看你要的点心做好没有。”
待人出去,王副将拱手一礼:“见过女郎。”
谢黎笑笑,并不差异王福亮能认出自己,请他坐下,到了一盏茶推过去:“王副将找我可有要事?”
“在下想确定女郎究竟姓谢、姓苏,还是姓田?”最后一句压着声音,几不可闻。
谢黎转着茶盏:“这件事对王副将很重要?”
王副将认真思索,坦然回道:“既重要又不那么重要。某这条命是大司马所救,当年追随时就曾立下誓,要为大司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怕我跟舅舅会有分歧?会卸磨杀驴?”
王福亮没做声,但眼里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谢黎笑了下,摇摇头:“王副将未免想的太过长远,小小荆州就让你乱了心神。舅舅没见你,却把将你打发到我这儿来,你还没明白他的用意?”
王福亮一愣,起身恭敬请教:“属下愚钝,还请女郎解惑。”
“你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了。”聪明人向来想的多,谢黎挥手笑道:“这种事还是等打下南齐你再烦恼吧。不过……。”谢黎语气一顿:“舅舅若改变注意,我愿意当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你记住,这个承诺在孙瑞死前有效。”
谢黎相信舅舅,但她不是很相信追随谢恒的那些人,特别是那些杂牌军。
里面的人鱼龙混杂,这种家族式的军队经过传承,忠诚度极高,别人难以指挥。
他们投靠谢恒是奔着远大前程来的,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不是谁都像谢恒有气量能够容忍女人发号施令。
今日有王福亮试探,明日就会有李福亮,孙福亮,她必须给予他们一个选择,愿意服从的留下,不愿意的好走不送。省得将来对付北梁铁骑时还要同时应对内讧。
如此一来,不愿奉她为主的最晚会在南齐灭国前行动,这样她完全可以把损害减至最小。
舅舅想来也是这么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