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低下头,对晋王殿下肃然起敬,看,这就是神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赵王几个月的努力全打了水漂。他可是听徒弟说了,煜国公家的老妇人连嫁妆都准备好,就等着赐婚圣旨下来。
李珏抬手轻轻一丢,折子安然落在案几上,他喝了一口蜜水,起身道:“我只要父皇一句话,太子不准再对江南出手 ,我就帮你摆平这件事。”
李策一听此言,脑中被电击了一下,好似拨云见日,一下子就清明了。他气的眼中冒出火光,胸膛剧烈起伏,抖着手道:“朕之前奇怪,王氏谢氏在江南盘亘多年,根基极深,一下子人怎么都被杀尽了。原来是你,是了,你儿时就跟江湖人有来往。”
李珏扯了扯嘴角,拉出一抹自嘲,“这种小事需要本王亲自动手?江南的世家名声比狗屎还臭,我不过是往外透露出些消息罢了。大兄也是,堂堂太子跟狗屎搅和,也不嫌寒碜。”
“混球!你大哥这事做的确实欠妥当,但太子难当,他不能跟你和老三似的做买卖,朕也不能偏心眼贴补他。他只想弄点银子,没想到会被老狐狸联手骗了,你现在趁虚而入,毁了你大哥多年的布置,混蛋,你非得跟他过不去是不是?”
李珏一脚已跨出门外,闻言一挥手,内书房的大门轰然关闭,他慵懒地靠在门上,嘴角微微上翘:“原来父皇也知道太子跟世家勾结,在江南鱼肉百姓?
人家侠士不忍百姓受苦,行侠仗义,您该庆幸有他们的存在。
我跟游侠有交情,那又如何,老大老三身边都有江湖人,您怎么不说他们?”
李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怒不可遏的大吼:“放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朕是君是父,你就是这般跟君主父亲说话的?”
“父皇说漏了。”李珏淡淡道:“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父皇亲眼看着前朝衰败,怎么自己坐上位置,反而要重蹈覆辙?”
皇帝被气出了真火,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要栽倒,扶着桌案一个劲儿喘粗气。李珏摸摸鼻子,好似真把老头子气过火,上前去扶,被李策一把挥开:“扶朕做甚?父不慈,子奔他乡,你怎么还不走?”
“走了好让老大高兴?”李珏在皇帝身上点了几处穴位,助他疏通火气,笑眯眯的说:“父皇疾风劲草,什么风浪没见过?我才不信你会因这点小事发怒。别以为我不知,你看那些老家伙不顺眼许久,儿子替你做了想做却不能做之事,兼之维护了太子的名声,父皇该赏赐我才对。再者儿子只是往外露了些消息,人可不是儿子叫去的。”
李策喘息了一阵,狐疑地看他:“当真不是你?”
“父皇知道的,我无所谓名声。”他双手放在脑后,靠在墙上意兴阑珊,“这些年,传我贪恋酒色的谣言可有少过?说的好似我见着女子就要往蹋上拉似的,你看我因这事去找大老麻烦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做过的事不会否认。”他摊开双手,嗤笑一声,“我这双握剑的手,眼下也只能做做替父皇疏通经络这种事。”
“都是孽障!”李策气的狠狠拍了几下桌案,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朕若答应你,你要怎么处理那些细作?”
“父皇放心,儿臣闲着没事跟那凶手闲聊了一阵,挖了些有趣的消息。您放心,我保证将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
“你既然有法子,为何还要在朝堂上说那些话?”
“能抓出细作是我的本事,他们一个个自诩能臣,连自家后院都管不好,出了事凭什么要我去收拾烂摊子。”李珏笑了笑,“父皇对他们太好了,这些人就该时不时吓唬一下。”
李策哼了一声,摆摆手,叫他滚:“朕不管你怎么搞,这几个月朕不想再看见你。”
李珏敷衍的行了一礼,扬长而去,途径御花园遇见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的太子,他笑着拱了拱手,并未出言挑衅。
太子被拘在皇庄,人黑了,壮实了不少。他听说了江南的事连夜赶回来,谁都知道那里如今可是块香饽饽,都想要分一杯羹。可惜,李琼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大步。
回到王府,严伯迎上来,打量李珏,关切的问道:“陛下可怪罪您了?唉……清官难断家务事,您跟太子殿下,手心手背都是肉,叫陛下怎么选?奴是看着王爷长大,说句僭越的话,只要一想到你们两兄弟的将来,奴心疼的日夜难寐,奴都这般,更何况似陛下这样的慈父。”
晋王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者很是敬重,耐心听完唠叨后,笑道:“严伯找本王有事?”
老管家拍了下额头,懊恼道:“年纪大了越发糊涂。是这样的,柳姑娘前日从外头收留了个陌生女子,奴是想问王爷,可要详查身份?”
“不必,本王知道是谁。”李珏笑着握住他的手:“王府有这么多人,不需要你事事操心,没事就让人陪着去街上走走,喝茶听书,别老待在府中。母后将你送来本王这里,是为了让你颐养天年。”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王府的花园小道,“严伯,本王要让你失望了,我跟太子,缓不了了。这已非各人恩怨,太子被世家架着来对付皇权,父皇现在能忍,是因为有外敌虎视眈眈,可他总会有忍不住的一天。你为本王和太子做的够多了,我在洛水河畔有座别院,风景不错,你不如去那里住些日子再回来。”
严伯长叹一声,抹了把眼角的泪水,拉住晋王的手:“奴确实力不从心了,管家的权利该交出去,王爷看严四如何,他在奴收养的孩子中算不得灵活,胜在忠诚。王爷应下,奴就把手上的事交托给他,奴不去别院,奴去道观给陛下和王爷祈福!”
“本王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李珏缓缓的道。
“奴明白的。这事奴其实想了有大半年了。唉……您就当奴怯懦。”
他佝偻着背,苍老的面孔上爬满皱纹,使他的脸象树皮一样粗糙,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带着怅然失落,语气却十分坚定。
李珏叹气道:“也罢,去道观也好,那些道士别的本事没有,调养身子很有一手。严伯可要保重身体,母后没法子看到本王成亲,你总要替她看一眼。”
“好,奴一定好好保养。”七十岁的老人含着泪,缓缓跪下,面对这位在心中偷偷当成孙子一样疼爱的主人,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奴不在您身边,王爷要照顾好自己。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不要总冲在前边,多使唤使唤叶羽、张煦那几个小子。奴会努力多活些年头,替娘娘看着王爷成亲生子。”
“王爷,答应奴好不好……。”他粗糙的手紧紧拽住李珏,哭的泣不成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走上那条路!那条路,太孤!太独了!”
李珏足足沉默了一刻钟,扶起严伯,神色默然的道:“好,本王答应你!”
穿过二道门,走过一条风景秀丽的水榭长廊,跨进灵松庭,乔凌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她指着身边的椅子道:“听脚步声就知道你来了,我做了乳茶,要不要喝一杯?”
“子安这日子过的叫人嫉妒。”李珏躺在躺椅上,接过乔凌递来的茶,尝了尝味说,“这茶,有些像突厥人惯喝的。”
“就是他们那儿的口味,席芩和吕布呢?怎么没见到他们。”
“吕布嫌弃府中无聊,去军营了。”乔凌指指案几上的书,“我闲着没事翻看《青山游记》,正好看到这种喝法,就拿来尝试。牛乳味儿腥,与茶同煮可以去腥,我觉得不错。”
“难怪你不吃酥山,原来是嫌弃乳味重。”
酥山就是古代的冰淇淋,碗中覆盖着奶油、酥油,干果,堆叠成山,然后拿去冰窖冷冻。
乔凌不喜,一是嫌弃牛乳味腥,二是吃惯了现代的冰淇淋,对这玩意有些看不上眼,还不如喝冰镇奶茶。
“王爷刚从皇宫回来,看着心情不佳啊,怎么,又跟陛下赌气了?”
李珏的手指点了点躺椅的椅背,“他答应不让老大再插手江南。”
乔凌咳了一声,惊奇的看他,“陛下怎么会答应?”
“昨夜混入王府的刺客,干了件好事。”李珏说道:“他杀了刘守成的心腹程铁衣,还有甑家的漏网之鱼也死在当场,估摸是倒霉正好看见被灭口了。王府的姬妾能被人冒名顶替,你猜猜那些大人们的后院会不会也有细作?
家里人口人多的,光孙子孙女就有二十几个,太容易被钻空子。”
“所以你就揽下了这件事。”乔凌轻轻的已发出一声叹息,“这事不好做啊,太容易得罪人了。”
“所以本公子让他们先自查,这几日药店里的茯苓怕是要卖断货。”
乔凌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你把破解易容术的法子说出去了?”易门如今全靠易容术才能维持地位,要是整个江湖都晓了破解之法,她皱眉道:“那位褚掌门只要不傻,就能想到是谁把易容术给了你,你跟柳媚师徒是盟友,这么做,会不犯了忌讳?”
晋王殿下无所谓的笑了笑,“子安多虑了,这事不止本公子一人知晓,只是除了本公子,其他人没那个胆子往人脸上泼水而已。”
乔凌被梗了一下,不过仔细想想好似确实如此,哪怕心有怀疑,别人也不可能像晋王这般毫无顾虑的泼水验证。
要知道江湖人连几句口角都能演变成生死战,往人脸上泼水这种带有侮辱意味的动作,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是以只要不是百分百确定,都不会轻易动手。
乔凌拍了拍额头,“王爷思虑周全,是我糊涂了。”她按下尴尬,赶紧转移话题,“江南那事,你跟陛下实话实说了?
“本公子哪有这么傻。”晋王殿下哼了一声,“我跟老头子说,看不惯豪强鱼肉百姓,就把消息透露给江湖人,别人要去行侠仗义,关本公子什么事。”
乔凌听了无语。
“这样也好,过犹不及啊。”她感慨万千地吐出这句话。
晋王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指着乔凌,“我总算明白你为何不肯去科举,你这性子,实在不适合官场。”
“曾经有个道士说我的体质可遇不可求,可惜甜头没多少,弊处倒是一大堆。自从在娘胎,我的身体就会无意识生成剑气,母后生我时拼了半条命,即便请来御医为她调理也难逃早逝的命运,是我害了她啊。”
说起早逝的皇后,他抓了抓心口,依旧感到痛彻心扉,“两岁时,除了母后,别人只要一靠近,就会被我的剑气所伤,而身为剑骨的宿主,每时每刻都处在被凌迟的痛苦中。”
乔凌听的心一抖,“凌,凌迟?”
“是啊,这世上只怕谁都没有本公子能忍的住疼痛。”他闭上眼,狠狠他,他能在那种痛苦下活下来,并且成为阴阳师,还有什么能打到他?
乔凌呼出一口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难怪了,当年的起义军里,李氏算不得实力最强,却能赢得最后的胜利,王爷功不可没啊。”
李珏笑着点头,“本公子确实打过不少以少胜多的战役。结果用劲太猛,被剑气反噬,那时就感觉整个骨架都要被压碎,我第一次慌了,我不怕死,却不能容忍成为一个连上茅房就要人服侍的废人。
我昏迷了十来天,醒过来虽然没有残废,但御医诊断我将来不能再骑马用剑上战场。”
这就难怪陛下没有怀疑,只是,“现在的太医院院正是秦大人,他出自百草堂,难道也没看出来?”
李珏眨眨眼,顽童似的笑了,“看出来又如何。百草堂的人不爱管闲事,秦术是个医痴,除了老头子召唤,谁也别想要他出药庐一步。再者李安那厮在百草堂混的挺不错,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跟我要好,秦大人是他的亲师叔,怎么都得给师侄点面子。”
乔凌握住他的手,担忧道:“那现在……。”
“还行吧,死不了。”他唉声叹气道:“若非亲身经历,我以为这什么剑骨,都是话本子上编出来的东西。”
乔凌心中一动,突然说道:“也不一定是编的,或许在上古真有存在过拥有剑骨的人。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很多事以不被人知晓,只留下一些破碎的信息在民间被人口口相传。巧合之下被游人听说,收集起来写入话本和游记中。
“子安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期待,看看在有生之年能否看见有人破碎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