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凌还是第一次来百花园,这座院子位于王府的西南角,与前院跟她居住的院子相隔较远,想要过去得绕过一座小花园再走过一座长廊,李珏好似有意把这些女子集中隔离在一处。
他们进来时,所有人都接到消息,穿戴好现在小花园里。乔凌挑了挑眉,这女子有清纯似莲,有艳丽似芍药,有端庄如牡丹,燕环肥瘦应有应有,叫百花园确是名副其实。
“见过王爷!”
叶羽搬来软榻,李珏坐下,扫过众女子的脸,慵懒的笑道:“美人们不必害怕,这是金吾卫将军吕师干,他有话要问你们,美人儿只管照实说,说的好本王有重赏。”
一名胆大的女子咯咯笑起来,“奴家不要赏赐,只要王爷怜惜,奴家就知足了。”
“咳咳,这个稍后再说,稍后再说。”
吕师干面皮狠狠一抽,对晋王的风流有个更直观的认识,他看向叶羽,“人都在这里了?”
叶羽点头,“住在后院的三十二位美人都在这里,另外伺候的下人在另一处。”
吕师干给下属一个眼神,那人带着两人去别处搜查。
吕将军抱拳道:“得罪了。”随后一个个看过去,看了三遍没能找出刺客,他的下属同样没有收获。吕师干心有不甘心,可惜他不能查抄整个王府,别说他小小的金吾卫将军,大理寺、刑部都没有资格查检一座亲王王府。
“如何,找到人了没?”
“没有,或许是看错了。”
一名兵卒不满的嘀咕,“才没看错,我瞧得真真的,那人就是翻墙进来了。”
“你闭嘴!”吕师干吼了下属一句,连忙给晋王赔罪,“王爷恕罪,是属下管教不严,这小子年轻不懂事,口无遮拦,属下回去一定重罚。”
李珏笑了笑道:“吕将军不必苛责,他说的有些道理。月黑风高,本就难看清容貌,叶羽你叫人在两边点上烛灯,子安去打一盆水,让她们把脸洗净,再让吕将军看看是否有刺客混在其中。”
吕师干没闹懂打水是何意,乔凌却听懂了。她颔首,很快打来水,让粉面油头的女人们用巾帕沾水净面。
这命令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晋王殿下的令命,她们心里虽有怨言,面上也只能乖巧照做。
而叶羽跟赵远,一左一右站着,看似随意,实则提起了百分戒备。前面二十几个女子净完面,吕师干一个个看去,向乔凌摇头表示都不是刺客。
当巾帕传到一个叫娟娘的女子手里,乔凌敏锐的察觉她的神情有些紧张。
乔凌放缓声调,把巾帕递给她,温和地说道:“娘子莫怕,只是为了让吕将军看的清楚些而已。”
娟娘低垂着头,声音轻如蚊呐,只能容得站在最近的乔凌二人听见,“奴没有抹粉,用不着净面。”
“娘子莫要为难在下。”
娟娘咬了咬唇,接过帕子,看了看两边亮如白昼的烛台,在众目睽睽下,想做些小动作都没有可能。
帕子过了不少女子的手,沾了脂粉味,掩掩盖住了药味,娟娘凑近,没有察觉有异,就往面上随意抹了抹,脸上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滴一滴化作水,滴落在铜盆。
吕师干亲眼看见眼前的美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好似画皮褪去人皮,变成了个不起眼的男人,他惊地后退两步,身后的兵卒叫起来,“将军,就是他,他就说是凶手。”
“娟娘”往面上一抹,大惊失色,抽了抽面皮,“是茯苓水,晋王好生奸诈!”
谁知李珏比他更诧异,从软榻上一蹦而起,大声叫道:“你,你竟是男子?你一个男人混在本王姬妾中间,有何目的?来人,抓起来,抓起来严加审问。”
“娟娘”拨开六神无主乱作一团的女人们,想要趁乱逃跑,但乔凌能让他走吗?她眼疾手快拦住他,二人打做一团。叶羽跟赵远二人,一个疏散人群,一个上去帮忙,这人武功不如乔凌,只是出手很辣,乔凌有好几次险之又险的避过对方的杀招。索性赵远最擅长对付这类人,没几下就拿住人,直接废去武功,封住大穴,一手干净利落,没有给对方自尽的机会。
吕师干抬手一拱,道:“王爷,些人身上背着两条人命,能否将他交给下官处理?”
晋王殿下气的怒发冲冠,姬妾中出了个男子,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这些女人留不得。
他斜睨了眼吕师干,凉凉的冷笑,“这人伪装本王的姬妾混在王府不只一日两日,你要带人走可以,先等本王查清贼子的目的。”
“王爷,死的两人里,一人是骁骑卫的将军程铁衣,另一名死者,虽然还未查清身份,但能连着半个月多宿在平康坊,出身不是勋贵便是世家,这件案子只怕会移交给大理寺或刑部。此事事关重大,您今夜不让下官带人走,明日等骁骑卫的人知道,还是会来领人的。”
李珏坐回软榻,思考了会,道:“此人胆敢在后院鬼混,本王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但吕将军说的言之有理,本王是受害者,也希望能查出是谁敢在王府安插人手。人,可以让你带走,但是……。”他一指惊魂未定的女子们,“这些女子是别人送给本王的,本王惯爱怜香惜玉的,不介意养着她们。但,她们之中出了个男人,同住一个院子,谁知道干了什么,本王心里膈应,你让她们从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小花园里传出喊冤的哭泣声,吕师干问道:“敢问王爷,这些女子原来的主家是谁?”
“太子殿下送过几个,赵王送过几个,剩下的嘛,不是世家,就是深知本王本性,来讨好的人。”
“这……。”吕师干犯难了,“下官还在执勤中,带着这么多女子实在不便。不如等天亮,王爷派人去跟各家说明情况,都是男人,定能理解王爷的心情。”
“不行,本王见不得她们。吕师干,少跟本王打官腔,人是在王府抓的,本王有权处置他。你要么把她们都带走,要么滚。”
“王爷,奴家是清白的呀!”
“王爷冤枉啊,奴家跟他不住在一个院里,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求王爷别让奴家走,儒家没有做过对不起王爷的事。”
可惜晋王殿下看都没看她们一眼,这些都是太子、赵王和其他人打着名头送进来的探子,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把人打发走,岂会因为一两句哭诉就软下心肠。
吕师干头大如斗,他知道今夜若要带走贼子,就得替晋王解决这些烫手山芋,权衡利弊后他认命的叹息道:“王爷,下官现在实在不便,您看这样如何,下官留两个人在这里看守,等到天亮,下关跟同僚交接后再来领人。”
“也好,那这贼子就先放在这里,吕将军到时一块儿把人领走。”
吕师干拱了拱手,点了两个机灵的下属留下,带着其余人继续巡逻去了。
先前多嘴的小将被留下看守,他看了眼哭了有一刻钟的女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些人到底哪来那么多眼泪。
他见晋王要走,觉得有件事得替将军问一问,“王爷,若是送人回去后,原主家不收怎么办?”
“那就都送平康坊!”李珏头也不回的说道。
鼓声响了三十下,京城大街仿佛一头苏醒的巨龙,各个坊门大开,人们从坊内出来,做工的做工,去上朝的上朝。只是今日有些不一样,就见赵王府、郑家等几个官员府邸外,先后被送回好几个女子,有好事之徒上去打听了一番,原来这些女子不知怎么得罪了晋王,都被撵出来。
有人认出送她们回来的兵卒是金吾卫,心中不免琢磨开了,晋王何时跟金吾卫搭上关系?
这些烫手山芋比吕师干想的要更麻烦,各府的管事拒不收回,说人送给晋王便是王爷的人,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再收回来的?
吕师干忙活了一整个晚上早已精疲力尽,哪有功夫跟个管事掰扯,铁青着脸回了一句,“王爷说,你们要是不收,本将军就把人送去平康坊。”这才将人留下。
一直忙活到正午,吕事干让下属回去休息,他还得去跟大将军汇报。
“他把人都送回去了?”李珏等赵远汇报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是,各府不收人,他扬言要将人送去平康坊。主上,吕事干这次犯了众怒,金吾卫大将军若是不保他,这人在京城恐怕待不久了。”
“怎么,你很欣赏他?”
赵远没有否认,“此人很有胆识,他跟刘守成一样,是从底层凭借战功升上来的。只是这人颇有些侠气,时常替下属打抱不平,在金吾卫中人缘很好,但免不了会得罪上峰。不然以他的功绩,早就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刘守成有淮阳长公主在背后使力,吕事干确是全凭自身才干。
“那你多留意一些,若他吃了挂落,去问问愿不愿意来给本王做事。”李珏无所谓笑道:“反正已经养了三千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二人沿着青石板地登上王府最高的亭楼,顶部是个四面通风的了望塔,可以眺望到太极宫屋顶的飞檐瑞兽。
“你说,此时是不是有御史正在弹劾本王?”
李珏猜错了,李策哪有心思管他府上几个女人的事。
江南一夜之间死了大批世家嫡系,最终目的虽然十分符合皇帝的利益,但江湖人在他治下随意厮杀朝廷命官,到底让李策面上无光。
何况这件事极大程度上触了世家的神经,他总要拿出态度来。朝廷诸臣为此争吵了三日,都没有争论出个所以然来。
文臣觉得江湖人太过放肆,朝廷命官、世家家主他们说杀就杀,根本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武将则认为肆意杀人确实不该,但那些人死有余辜。他们要是不贩私盐不圈地,害的百姓无处申冤,也不会引来江湖人行侠仗义。
郑成铁青着脸,狠狠一甩衣袖,骂道:“草莽便是草莽,不知礼数,跟山上的泼猴有甚区别?臣以为该狠狠给整治一番,杀几个儆猴,不然这些人将来越发胆大,把皇宫当做花园子该如何是好?
此事并非没有先例,前朝时便有江湖人私闯太医院,卷走了医术和大量药材,虽然没伤人命,到底有碍朝廷颜面。
依臣的意思,不如派兵封山,不准其开宗立派,都是我大齐的百姓,一个个都去当草莽,那么多荒地无人耕种,税收不上来,国库入不敷出,长此已久怕是会动摇根基啊!”
孟旭是老实人,专说大实话,他看了眼义正言辞的郑大人,嗤笑一声,“朝廷税收不上来怪谁?百姓没了土地,没了赖以生存的生计,你让他们上哪儿掏钱交税?
郑大人话说的漂亮,江湖人都是大齐子民,你可算过这些江湖人里有多少是因为到年纪分不到土地,没办法才去江湖混饭吃。”
“孟大人,说出来的话是要负责的。”
他半点不在意郑成的冷脸,哼了一声道:“你们文人就会纸上谈兵,上下嘴皮子一动,跑断腿的都是咱们武将。你说要封山就封山,人家有武学传承,跟咱们武人马上硬功不同,个个能以一抵百。
前朝三十万人马都没打下整个江湖,咱们大齐兵力才多少,哪有这么多人去送死?我说郑大人,你是朝廷命官,大齐的肱骨之臣,还是少说些白日做梦的话为好。”
孟大人是个混不吝,一张嘴损的很,可偏偏没人能把他如何。他自己战功赫赫,长子护驾而死,除了嘴毒身上几乎没毛病,次子是探花,幼子虽然不着调,但跟晋王这个更不着调的一比,算是纨绔里的清流。
后宅安宁,身边只有一个老妾,这么一想,这个武夫居然没有一处能让叫人掣肘。
“那就任由江湖人胡作非为?”卢大人沉着聊说。
孟旭嘿嘿一笑:“老夫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要我说,这位侠士杀的大快人心,一帮子在百姓身上喝血吃肉的国蠹,换做是老夫,早提刀宰人去了。”
颜扶桑听他越说越离谱,轻咳一声,以袖掩手,向上指了指,孟旭抬头,就见皇帝看他的眼眸冒着火光,连忙话锋一调,道:“当然了,这些江湖人行事确实过于散漫。臣认为,江湖人熟悉江湖人,不如请正一教或者百草堂派人将其捉拿,交给陛下以儆效尤。”
李策坐在上首,黑沉着脸看底下的官员把太极殿当做菜市场,吵的口沫横飞。梁庆站在一旁低垂着头,暗自祈祷赶紧来个人解围吧。
这时王子音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臣有急奏。”
“哦!王卿请将。”
不紧不慢的声音让两方争吵平息,众人都盯着王子音,等待他的下文。
王大人跪下请罪道:“江南王氏与臣一脉相承,臣与王嘉偶有通信,一直没有发现‘王嘉’早已非‘王嘉’。这件事还是犬子王羲察觉异常,偷偷南下查访得知,真正的王嘉早已在七八年前被害,与臣通信的人一直都是他人冒充。犬子跟臣说了后,臣特意让人去调查,事情确实如犬子所说,这是现任王氏家主王朝的口供。”
王子音拿出一本奏疏呈上。他之所以能顺利拿到王朝的亲笔,是因为李珏回京前特意交代,若有京城来人调查,只管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