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在心中一叹,皇嫂生的三个孩子,他最怜惜最喜爱的是老二,跟他家里那个小子臭味相投,打小就是混世魔王。
所以他每次看见这个侄儿,都会下意识多关照几分。可他身为宗正寺卿,天然支持正统,不过这小子既然这么说,他就当他真是去种茶。
太子,失了储君的气量,可皇兄舍不得放弃,他也不好多嘴。
“你们几个臭小子怎么闹我不管,气坏你老子,王叔饶不了你们。”
罢了,就帮一次吧。
李珏起身,郑重其事的说道:“王叔放心,侄儿有分寸的。”
楚王哼了一声,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缓缓说道:“这几个都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有个通病,脾气都不太好。你要是能说服他们去江南,王叔送佛送到西,帮你把人直接调过去。”
“那就一言为定。”李珏拱手一笑。
乔凌正跟张煦找来的匠人详细解说制糖的事宜,看到李珏笑盈盈的站在一旁,她挑眉笑道:“回来了,看你的样子,事情还算顺利?”
“可以这么说,王叔答应帮忙,不过我得去说服他们南下。”
“君子喻以义,王爷可以提一提新税制。”她苦恼的晃了晃头,“我不擅长这些人际往来,这是清河的强项。说来他人呢,没看见他跟你们一起回来,你把他留在金陵了?”
“我有要事交代他去办。”
乔凌听他这么说就没再细问,
二人闲话家常了会儿,李珏没有要走的意思,乔凌就说,“留下一起吃晚食吧,我备了好菜。”
“就等着子安说这句话。”李珏似玩笑地说,“是什么菜?本公子这张嘴只吃的下山珍海味。”
“王爷上战场时也叫人寻山珍海味?”
“既然有美味佳肴,谁还愿意吃糠喝稀。”
“只怕王爷要失望了。”乔凌失笑道:“算不得佳肴,也不是山珍,是一本食谱上记录的方子,第一次做,也不知味道如何。”
李珏整个人窝在躺椅里,舒服的闭上眼,“子安亲自下厨,本公子怎么能错过。”
“行吧,离晚膳还有些时间,王爷自己消磨时间。我去看看那几个制糖匠琢磨的如何了,顺便把食材准备好。”
李珏摆摆手,让他自便。等乔凌走后,他睁开眼睛,盯着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拿出流云扇在手里把玩,脑海里浮现韩薇说过的话。
史书上对出云公主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说她容貌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少时颖悟绝伦,敏而好学,可惜命运多舛,直到她殉城,都没有一言半句记载她留有子嗣,更没有记载她曾经对哪位男子有过情愫。
流云扇据说是出云公主母亲,丽妃的陪嫁,只是孝静帝的这位丽妃来历不明,也许是战乱,不少史料失传,不过这把扇子既然能落在乔凌手里,说明他的母亲极有可能是出云公主的后人。
晚食时,晋王殿下吃到了酸菹鱼汤、肉烧鲍鱼、炒微菜,凉拌马齿苋,还有几个点心,二人把桌椅移至廊下,一边赏景一边享用美食,好不惬意。
李珏对肉和鱼赞不绝口:“我一直以为莼羹鲈脍最是鲜美,不想这道酸菹鱼汤不趁多让。”他加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咀嚼,“这是什么肉,不是羊也不是鹿肉?”
乔凌咬了一大口,眯起眼道:“是豚肉。”
大齐贵族多爱食用羊肉,其次才是鹿肉、野狍之类。猪肉虽然也吃,做法就潦草了些,就是直接蒸一大锅,搅碎了浇上蒜汁蒜泥,再来点儿豆酱。
别以为古代的猪肉腥骚,事实上劁猪的技术早在东汉就有了。中原猪的品种都是两头乌,肥瘦相宜,最适合做红绕肉,当然也适合做火腿。
乔凌估摸晋王殿下大约头一遭吃猪肉,便笑问他:“味道如何?”
李珏果然一愣,咀嚼后道:“很不错。子安啊子安,你为何不是女子,不然本公子定要娶了你日日洗手作羹汤。”
乔凌剐了他一眼,“原来我乔某人在王爷眼里只配当个厨子?”
李珏理亏,陪笑着作揖,“子安莫要生气,实在是饭菜太美味,发自肺腑的感概。”他一指乔凌,又指了指自己:“子安与我,好似伯牙与钟子期,闻玄歌知雅意。本公子身边不缺漂亮的花瓶,如子安这般钟灵毓秀之人,置于后宅岂不是暴殄天物?”
乔凌轻哼一声,算是大度不跟他计较。吃完酸菹鱼汤,李珏意犹未尽,拿筷子敲了敲酒盅,笑道:“此时若再来一份鲈鱼脍,岂不是更美哉?”
大齐上至皇室勋贵,下到平民百姓,好似都喜爱食生鱼,甚至有专做鱼的厨子,可以将鱼片得薄如蝉翼,大点儿的风就能吹起。
乔凌眼珠子一转,说道:“乔某曾在一册游记上,见过一位游医记录下来的故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玉兄可有兴趣一听?”
李珏兴致勃勃地道:“子安说便是。”
乔凌的面色有一瞬间古怪,随后她道:“话说有一位高官,跟玉兄弟一样喜爱鱼脍的鲜美,几乎日日都要吃。后来那位高官病了,病的几乎下不了床,请了当地名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高官只能悬赏,说谁要是能治好他的病,就能得十金。正好有一名祖籍南方的大夫路过,揭榜去看后,给高官下了一剂药。那高官服下药,肚中绞痛,没一会儿就拉出不少活虫,他的病自然而然就痊愈了。”
觑了眼李珏的面色,乔凌借机劝诫道:“水中有不少肉眼不可见的虫卵,只有在高温烹饪下才能杀死,王爷,鱼脍虽然美味,却不可多食啊!”
李珏忍着胃中翻腾,虚点点他,苦笑道:“你可真是……。哎,我经后再不敢随意开玩笑了。”
二人相视皆哈哈大笑。
下人收拾好桌上残羹,端来茶点与果盘。李珏喝了口茶,总算把那股恶心压下去了。
他抬头看了乔凌一眼,道:“有件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说了怕你徒增难道,不说又觉得此事关乎身世,你有权知道。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告诉你。”
乔凌放在茶盏,面上不由得郑重起来。
“此次南下,我见到了韩薇。”便将事情细细说了,“可惜来不及问出更多线索,她就毒发身亡了。
出云公主的美,没有人能与之争辉。虽说东魏灭国时她年纪尚小,却已传出美名。北齐北周甚至前朝,都有收藏她的画像,只是随着前朝灭亡,那些画卷也都不翼而飞。
“李家跟前朝有亲,我儿时见过出云公主的画像。但我没见过令慈,所以有些事就很难确定。不过以子安的画技,画一副肖像图应当不难。”
谁知乔凌摇头叹息,“我笔力不足,画不出三分神韵,只有父亲,大约能将母亲的容貌笑音画出七分来,他……。”
乔凌心头一震,她突然想起自打父亲故去,那副日日挂在书房的画卷也随着不见了。
她怔怔出神,往日种种在脑海中纷乱交织,似一股乱麻,解不开,理还乱。
???的天空,漂浮的云层层叠叠,遮住了月华和星光。宵禁后京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整个街上只剩下零星的火光,这是金吾卫在巡视街道。
于此相反的是平康坊,过了丑时,依然灯火通明,透过窗棂可以看见歌姬婀娜起舞的身姿,士人推杯换盏,靡靡乐声不绝。
一人从席间起身,身边的同伴拉住他,“程兄去哪儿,难得出来享乐,别扫兴,来,咱们走一个。”
那人拍拍肚子大笑道:“好,回来再跟你痛饮三杯,不过得先去放水。”
“好好,快去快回,咱们还等着敬程兄高升。”
姓程的男子拱了拱手,醉醺醺的地走出厢房,走到茅房边上的僻静角落,他的面上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程铁衣手里捏着一封信,这是昨日醒来时在床头发现的,字迹他不会认错,分明是刘将军的亲笔。
可将军不是去凉州任大总管了吗?为何会约他在这里会面?
边关的将领无诏不可离开,将军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回京,必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莫非是要拿回放在自己这儿的东西?刘守成在闺女死后离京,曾经交给程铁衣一只铁匣子,告诉他三年之内,自己若是不来取回,就把铁匣丢入渭水中。
程铁衣不敢怠慢,早早的守在约定的地方。对方没让他多等,一刻钟后身后传来脚步声,程铁衣转身,就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走来。
“将军,你……。”不对,这人不是将军,程铁衣立刻明白这是个圈套,他想要离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一把长剑贯穿了他的腹部,缓缓的搅动几下,程铁衣闷哼出声,单膝跪在地上捂住腹部。
“你是谁?”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可他总要死个明白。譬如那封信,譬如这人的身份。
刺客抽出剑,抖落剑身上的血迹,笑着在程铁衣耳边低语,程铁衣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他想问,“为什么?”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彻底陷入黑暗。
“啊,杀人啦!”一声高亢的声音划破了这个寂静的角落。
甑应文全身的肥肉颤抖着,看见刺客看过来,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原本舒爽的表情在这一刻格外扭曲,当刺客抬起手,他终于意识到要跑。
可刺客能让他跑吗?
“嗖”地一声,一支箭努射穿了他的喉咙,庞大身躯轰然倒下,只怕连李珏都没想到,在金陵逃过一劫的甑应文会死在这个漆黑的夜里。
他的叫声到底引得了金吾卫的注意,刺客奔跑出去后立刻遭遇围剿,十二卫出来的人或许在单打独斗上远不如江湖人,但他们的配合作战却是经过数次生死战斗培养出来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言语,几支队伍从各个方向包抄,围剿刺客。
刺客京城很是熟悉,干脆往晋王府的方向跑去。金吾卫追到王府附近,刺客已不见踪迹。
金吾卫众兵站在王府后院的围墙下,火光照亮了右将军吕师干凝重的脸。
“将军,怎么办?刺客进了晋王府,还要不要搜?”
吕师干的眉心皱起川字型,握了握拳,对手下道:“去敲门,咱们秉公办事怕什么!死的是骁骑卫的人,跟赵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谁叫咱们运气不好,给碰上了呢。”
开门的是叶羽,他狐疑的看一眼众人,拱手道:“原来是吕将军,诸位这是……?”
“叶侍卫,打搅了。”吕师干恭敬的回礼,“我等实在没法,平康坊出了两桩命案,我们一路追着凶手,眼看凶手在这附近不见了踪迹,金吾卫办案,还请原谅则个。”
“原来如此,只是王爷喜静,你们这么多人怕是不太方便。”
叶羽早已听到街上的动静,而赵远已经带人去府内搜查。
吕师干就点了八人随他进去,叶羽领着人往后院走去,“不知死的是谁?”
“一人是程铁衣程将军,另一人还未查清身份。”
吕师干进了王府才发现府内灯火通明,侍卫有条不紊的巡逻,他的目光落在叶羽身上,这才想起这人还有另一重身份,阴阳师。若论追踪、作战经验远在十二卫之上,只怕一早就觉察到异样。
赵远走过来,当着吕师干等人的面,对叶羽说道:“我跟黄埔把府里查了一遍,只有女眷住的后院,需要主上亲自去看。几个出入口有人把守,保管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叶羽点了点头,对吕师干客气的笑道:“在下去请王爷,诸位不如先去喝杯茶?”
“不必了,我等在这里恭候王爷。”
晋王府是有后宅的,不过都是别人赠送的女子或探子。平日被拘在后宅不得外出。黄埔琮进来时,柳媚在发脾气,她是易门柳其华的弟子,仗着有几分脸面,压的其他女子喘不过气。
黄埔琮面无表情的拔出刀,往地上一划,“想出去,先问我手里的铁刀应不应?”
柳媚咬牙切齿,“我是王爷的人,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黄埔琮不搭腔,人好似一座铁塔守在院外。柳媚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呯”地关上房门,推开卧房的门,梳妆台前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子正在摆弄首饰盒里的步摇。
“现在走不了了,可顺了你的心?”
美艳女子把摇插在魔攻。浓密的发间,轻轻晃动,珠子摇晃出清脆的声响,她捂嘴笑道:“这是天意,柳师侄,天意不可违。”
“你闭嘴,你要是不想被当做刺客,从现在开始把嘴闭紧了。”
苏云荷的眼中划过一抹不悦,眨了眨眼,那抹不悦已被收敛眼底,她做出一个禁声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