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的暗潮在小大夫死后暂且蛰伏下来。万贵妃如同往常一般安心养胎,李策一连好几日都没迈入后宫一步,江南的动荡让整个朝堂为之震惊。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管后宫女子如何,李珏便是在一片肃然的气氛中回到京城。
王羲挑起车帘,看着车窗外人潮如织,熙熙攘攘的街市只觉得恍如隔世,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他就回不来了。
马车行驶到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停下,王羲拱手对李珏道:“此番多谢王爷一路照顾,那件事还请王爷替王家保密。”
李珏懒洋洋的问他,“你是指王嘉被人顶替还是指王子音收留逃犯?”
“两者都有。”
“那王家岂不是欠了本王大人情。”李珏意有所指的道:“王郎君知道了本王不少秘密,你看这样如何,本王替王家保密,你替本王保密。”
王羲沉默了一会儿:“在下可以保密王爷擅武之事,但江南一下子失了不少州刺史县令,陛下会委派官员,总会有人觉察出内里的真相,这件事瞒不住的。”
“能不能瞒住,本王说了算,只要不是从王羲你口中说出来就行。”
王羲为难道:“若父亲问起呢?”
“这有什么难办,你打听打听别人是怎么说的,你就跟王子音怎么说。”
王羲心里是有些怕晋王的,咬咬牙道:“那便如王爷所愿。”
李珏挥了挥手,让人下车,王羲望着徐徐而去的马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回京这一路并不安生,不知是晋王运气不佳,还是别的原因。他下江南时一路平安无事,返回的路上遇到不下三波劫匪。
开始他以为是王爷找来的人要灭他口,再一想,王爷若想杀他,那也就直接杀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一路相处下来,王羲对这位名声极差的晋王很有些复杂,这位皇子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若是放下心里那点不服输的较劲和偏见,这人在态度上依然叫人不快,可相处起来却比太子和赵王浮于表面的礼贤下士要真诚。
他懊恼的捶了自己几下,这人莫不是有毒?他杀了父亲给的南风,把东风吓得一病不起,结果他心里没有半点恨意,反而很是欣赏对方的果决。
王羲叹息一声,面色也凝重起来,庆幸自己多事跑了一趟。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江湖上竟有门派,能将一个人伪装的这般彻底。
王嘉能被顶替,那么京城的世家乃至朝堂,是否也有冒充的呢?一想到身边躺的妩媚小妾顶着一张假皮,他浑身就泛鸡皮疙瘩。
这件事得跟父亲详说,至少要确定家中没有易门派来的细作。
李珏回来时悄然无息,就跟他离开时一样,除了几个心腹,没人知道晋王殿下不仅出了门,还去金陵做了件大事。
乔凌捧着话本正看的津津有味,书被人夺了去,她一脸笑意看向来人,“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李珏双手抱在胸前,扫了眼案几上的茶水点心,再打量她身下的摇椅,似笑非笑道:“子安日子过的逍遥啊,本王都有些羡慕了。”
二人寒暄后,乔凌就把万贵妃想拿娘家嫂子肚里的男娃顶替女娃的事说了,“那位姓宁的大夫可惜了,我一直认为能常年专注于做一件事的人必然是某个领悟的天才。”
李珏嘴角划过一抹讥诮,“万氏曾经有过一个儿子,若是能长大,跟老三差不多大。我原本想,她能哄老头子开心也算有点用处,就容忍了些,没想到啊,都一把年纪了,竟还有这等心思。就算生下来是个儿子,不替我们三兄弟,还有老四老五老六,除非她有本事把上面的兄弟都铲除,她儿子才有机会。”
乔凌摇摇头,“没有那么麻烦。她只要能当上皇后,生下的儿子就是嫡皇子,挑拨你们兄弟两败俱伤,还是很有希望的。
万贵妃的人脉都在后宫,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她一旦搅和进来,局势就更混乱了。”
李珏无所谓的道:“她要是做成了,确实有些麻烦。可惜她倒霉,是谋划从一开始就不顺利。阴谋只要有外人知晓,就算不得阴谋,你不是说,叶羽已经安排人进了万府,我会看着办。”
乔凌就不再多言,话锋一转说是另外一件事:“我按你说的法子把糖做出来了。”说着将冰糖拿来给他看。
“味道甘甜,很是不错。就是所需的时间不短。我只做了两批,想要当做商品,得寻个地方做坊,大器量生产。”
李珏丢了颗在嘴里,跟上辈子吃的冰糖已经很像了,就是颜色整体不够通透。不过古法嘛,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子安最近可有听到什么有趣的事?”
“如果你王爷指的事有关北剑的话本,确实听了不少。”乔凌揶揄道。她知道李珏决定要夺嫡,所以需要一个契机改变形象。
“王爷若有空可以去茶馆看看,有些讲的还不错。”
京城最大的茶馆“天然居”,每日高朋满座,掌柜不得不在廊下加了座位,可每日依旧有为了前排位子打起来的江湖人,好在他们知晓此地乃是皇城下,不敢闹的太过,这也算是一种甜蜜得负担。
就见高台上,摆着案几,醒木,清茶,一个中年儒生,负手走来,茶馆内纷乱的声音即刻安静下来。
就见说书先生先向诸位客人拱手一礼,随即拿起惊堂木“啪”地一拍,原本厢房内嗑花生米的贵客也不由聚神听他娓娓道来。
“话说这日,北剑自觉剑术小成,便背剑上了青城山,希望与商俞道长一战。”
有人高声问道:“商俞道长是谁?”
“咱们国教的掌门,你连这都不知?”
说书先生笑道:“这种兄台说的不错,商俞道长正是正一教的掌门。他乃大宗师境界,如何会跟个小辈对战,于是就提议让门下弟子很北剑切磋?你们猜北剑如何回答?”
在场众人听闻,皆是正襟危坐,竖耳聆听起来。
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把人们的情绪调动起来后,一拍惊堂木,“就见北剑轻笑出声,拔出剑,淡淡的说了句,少说废话,来战!”
小二提着铜茶壶穿梭在客人中间添水送果盘,忙的脚不沾地。
就在说书先生讲到最精彩的时候,李珏踏入二楼的厢房,站在门外的侍卫认得是晋王,行礼后没有阻拦。
楚王手里剥着板栗,他不常做这些细致活,剥的稀碎。李珏就把栗子拨过来些,轻轻一捏,剥出一颗完整的栗子肉放在楚王手里。
楚王干脆把一整碟栗子推过来,嘴里慢慢咀嚼,“你小子不是被你老子关禁闭,跑出来不怕我去告一状。”
他在江南做下的事能暂时瞒过朝臣,却瞒不过皇帝。一下子杀了那么多家主,把李策气的恨不能把这糟心儿子打个半身不遂。
在朝臣反应过来前,随便找了借口把人关禁闭。
李珏笑道:“王叔受了侄儿的伺候,好意思去告状?”
楚王虚虚点了点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知道王叔平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吃点甜口的东西,这不,侄儿的朋友做出一种糖,味道不错,就给王叔送些尝尝。”李珏打开匣子,拿了一颗冰糖给楚王。
楚王含了一颗在嘴里,咔擦嚼了吃下,“不错,给你父皇送了没?”
“他吃不得,嘴里肿了个大泡,秦大人特意叮嘱了要饮食清淡。”
“哼,都是你爹惯的,惯的目无王法,要本王说,就该大棒子打下去,一个个都打服了,本王就不信他们还能反了大齐?”
世家看不上皇室,皇室自然也不喜欢世家。李策需要世家的智慧来治理国家,太子需要世家的支持稳定地位,父子俩对世家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做到了君臣相合。不过似李密这种无欲无求的王爷,想说什么就不必忌讳谁谁。
楼下传来喧哗,原来是北剑跟商俞道长的比试刚到最精彩的时候,说书先生到来了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客人们拉着人不让走,定要他说完这段的结局,说书生先生连连讨饶,说他拿到的车子。稿子只写到这里,他也没办法。
大家虽然都不过瘾却也没办法,只能让说书先生明日早些来讲。
“王叔要是不急着回府邸,侄儿请你用饭去。”
李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怕吃了会消化不良。”
“那王叔去不去?”
楚王斜睨他一眼,慢吞吞站起来,“去,晋王殿下的面子岂能不给?我要是回绝,等安小子回来又得跟我闹。那逆子算是白生了,一年到头家里待不了几天,不是百草堂就是去你那儿混,我的话还没他师弟跟你说的管用。”
李珏就笑道:“王叔只要写信告诉安堂弟不逼他成亲,他肯定马上回来。”
说起这个楚王就来气,“快20岁的人,让他成亲怎么了,老子在他那个年纪,臭小子都能满院子跑了。都是你开的坏头,你要是成亲了,老子就派人把臭小子逮回来。”
李珏弹了弹衣袖,微微笑道:“那就劳烦王叔去跟父皇说一声。不过太子娶了世家女,老三的岳家有兵权,侄儿媳妇的家世总不能太差。”
楚王满腔怨气就被憋在喉咙里,
“所以太能干也不好,不说这个了,走走,吃饭去。老子连自家儿子都管不住,才懒得去管你们父子间的事。”
二人到了香满楼,李珏让人上了一桌好菜,楚王摸摸下巴,越发觉得这小子没憋高好屁。
“屋里就剩咱们叔侄俩,老子的脾气你知道的,能帮的看在你小子殷情的份上帮一把,不能帮,你说破嘴皮子,老子也当放屁。”
“瞒不过王叔。”李珏笑着举杯道:“我不跟王叔来虚的,是江南的事,侄儿看中那地方了,想让您给推荐几个不爱惹事的人。”
楚王缓缓渴了口茶,心中惊疑不定,徒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但很快被他否定了。
“怎么,你也想参一脚?”
李珏抿了口茶,笑问道:“王叔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嗯,还不错,跟咱们惯喝的煎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侄儿也觉得不错,口感清爽甘洌,想必会有不少人喜欢。”李珏唉声叹气,“侄儿穷啊……!府上有这么多张嘴要养?我就想着去江南买片山来种茶树。那里原本被世家把控,但现在可是香饽饽,老大老三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跟他们的关系不必多说,我只是不想做点生意还要要被刁难。”
李密是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藩王,很得皇帝看重,自从梁三把消息带回来后,天天有人递拜贴,都是想通过他走关系调去江南的人。他是烦不是烦,只能逃出来躲人,想了没想,直接回绝,“老子是武将,哪来那么多相熟的文官?”
“王叔莫要谦虚,您当了三年吏部尚书,主持过多起吏部考,门生遍布南北,有哪个敢说王叔是武夫?”
“少拍马屁。”李密忍不住翘起嘴角,“你老实说,真的只是种茶树?”
“确实是种茶。侄儿有个门人,跟南席商行的少东家很是熟稔,这是一笔长久买卖,有熟人在那边做事会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