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伤的极重,王朝秘密请来金陵城中最好的大夫皆束手无策。院子西周的防备升到最高警戒,外面看着虽与往常别无不同,但仔细去看院外伺候的小厮都是折冲府调来的精英,院内遍布暗哨,可谓十步一杀。
王朝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清河无奈的拉住他道:“王兄啊王兄,你坐下歇歇吧,晃来晃去,晃的我眼都晕了。”
王朝焦急的道:“不如我偷偷派人去京城请了御医来?”
“主上是被内息反噬,御医治不的,除非请秦大人来。”赵远看他实在着急,就解释了一句。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干等着?”王朝未习过武,不知道李珏是阴阳师,可以通过灵气修复身体。
他的急切出自真心实意,毕竟晋王弄成这样,是为了助他,真要有个好歹,叫他怎么对得起陛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清河按住他坐下,递了一杯茶过去:“主上曾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不会有事。你连日劳累,身子吃不消,早些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跟赵远看着。”
王朝喝了一口茶,苦笑道:“主上未醒,叫我怎么安心休息?”话音才落,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陈毅惊地上前一步扶住他,伸手去探鼻息,这人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他的目光落在清河身上,投去问询的视线。
清河眨眨眼,笑着说:“就是普通的蒙汗药,陈兄安心,我等也是无奈。王兄的固执,这些日子你也见识了。他跟咱们武人不同,身体孱弱,哪里吃得消日夜操劳?劳烦陈兄送他回去,这些日子他太辛苦了,这下定能好好睡上一觉。”
陈毅粗糙的面皮上狠狠一抽,对这位女装大佬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一手扛起王朝,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赵远看着对方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说道:“你吓着他了。”
清河闻言哼了一句:“没眼色,还是乔郎君有眼光,送给我的脂粉比珍品斋一锭银子一盒的珍珠膏还好用。”
“你不觉得大男人做脂粉很奇怪?”
“这是一种雅趣,当年的竹林七贤,哪个没有一手调香的好本事。须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分男女。如赵统领这般皮肤粗糙如老树皮,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儿!”
赵远冷冷的回击,“总比某人日日被催婚好。你如此爱美,莫非是想让女子自惭形秽?”
“就是这个理。”清河瞧着镜中刷了厚厚一层粉,看不清容貌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省得那些丑八怪老觊觎我的身体。”
赵远忍不住讥讽:“你不该是想跟主上似的,娶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吧?”
“为何不能,要是真碰上一个我中意的,入赘也能考虑。”
“咳咳咳!孟清河啊,你要是入赘,孟尚书怕是会直接塞个女人给你。你也不想晨起,冷不冷发现身边睡着个陌生人吧。”
清河打了个寒颤,赵远则惊喜的回头,晋王殿下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懒洋洋的半躺在床榻上,眼中满是戏谑。
清河轻咳了两声,讪讪地道:“开玩笑的!属下要是真去入赘,洛白那小子岂不是要坐吃山空?主上,你感觉身体如何?”
“死不了,本王昏迷了多久?”
赵远算了算时间:“约五个时辰。”他让下属送来清淡易克化的食物,李珏皱了皱眉,只动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二人皆也知他挑剔,吃不惯清汤寡水,只是到底在病中,不敢准备牛羊之类的发物。
“王朝他们已经清点出土地,预备把地还给百姓,这些日子都在忙活这件事。至于钱财,除去答应给邵前辈的已经拨出去外,剩下的属下做主全都拿去修筑堤坝了。若有多余的就给每个村添几头耕牛,养些鸡鸭。”
李珏听着点头,“那几个县令闹幺蛾子了没?”
“没有,诸事都很配合,生怕惹了主上,铡刀落在自己脑袋上。”
清河跟赵远把事情汇报完,又问,“主上准备何时回京?咱们从水路走,到洛阳只需要半个多月,属下觉得,不如再休养些时日,至少把脸色养回来。”
“不必,过两日就走,等回京,老头子也该收到消息了。”他闲闲地笑了笑,“本王还等着看世家的好戏。”
就在李珏一行人悠闲的走在回京路上时,去京城通报的人跑死了三匹马,终于在五月初赶出京城。梁庆见到,惊了一大跳,立马让人去请交好的太医来诊治。长随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可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梁庆,随后脱力昏死过去。
太医来后,把过脉,说了一大通云山雾罩的术语,简单来说就是心力交瘁,需要好生卧床调理。
梁庆点了两人照顾,怀着忐忑的心情,捧着用蜂蜡封印上书“陛下亲启”的急件,来到万贵妃的宫殿。
他是皇帝心腹,宫女内侍不敢阻拦,只能用眼暗示,娘娘好不容易怀上龙胎,正在跟陛下分享喜悦,叫他识趣点别搅了兴致,梁庆只能回之苦笑,拱手赔礼道:“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还请通传陛下。”
屋内,万贵妃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未施粉黛却显得清丽脱俗,美艳不可方物。
“史太医说,臣妾有了两个多个月的身孕。当时臣妾听说都惊呆了,还以为听错了呢。让他重复了好几遍,这才相信。”
她抹了抹眼中的泪水,嘴角微微翘起,百感交集的道:“这些日子臣妾一直梦到那个没满月就夭折的可怜孩儿,一定是他舍不得母子缘分,回来找妾身了。”
李策的手轻轻附在她平坦的腹部上,含笑道:“有了身孕,就别整日胡思乱想,好好保养才是正理。有什么想吃想喝,让尚食局给你做。臭小子顽皮,不如闺女贴心,到时给朕生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小公主。”
万贵妃的眼底快速划过一丝不悦,娇吟一声,倒入李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正要说什么,就见梁庆低着头进来,轻声道:“求陛下和娘娘宽恕,奴也不想来打扰。江南来了急件,奴不敢耽搁,只能送来呈给陛下。”
李策眉心微跳,推开万贵妃,起身坐到一旁的塌上,拿了信,拆开一目十行的阅览。越看眉心皱的越紧,大踏步向宫外走,边走边吩咐梁庆道:“去通知尚书令、中书令、几个侍郎跟各世家家主,宣他们去太极殿内书房,就说朕有要事商议。”
直至看不到二人身影,万贵妃的笑脸垮下,面上乌云密布,狠狠的搅了搅手中锦怕,将桌上精心安排的茶点果品砸的稀巴烂,招来心腹道:“去打听打听,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外头进来侍女,低着头小声说道:“娘娘,蒋淑人在外求见。”
“是嫂子来了啊!叫她进来。”宫人动作麻利的将地上狼藉收拾妥帖,重新摆上瓜果点心,是以蒋氏进来时半点没察觉小姑子才发过脾气。
她跪下就拜,嘴里唱着,“娘娘总算苦尽甘来,这些年为陛下操持后宫终于有了盼头。”
万贵妃轻轻抚摸着肚子,垂眸道:“嫂子今日来有什么要紧事?”
蒋氏被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刺了一句,尴尬的笑笑道:“娘娘有孕,我跟你兄长高兴的几夜没睡,你兄长还特意去道观请了三清回来日日上香祈福。
只是您受陛下宠爱,还管着后宫,本就遭人说酸话,这回又怀了麟儿,我跟你兄长怕宫里有人见不得娘娘好,从中作梗,把小皇子念成了公主。其实公主也好,有娘娘这样的阿娘,生来就是好福气,只是还是该先有位皇子,再来个公主,凑成一对好字。”
“你门有心了,起来吧。”
宫人搬来胡凳,蒋氏就着做下,她身体前倾,小声说道:“你兄长请了位大夫,医术不输给太医。”她揉了揉肚子,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瞒着娘娘,我也有了,跟娘娘的日子只差了三日。就是那大夫看出来的,那时才一个月呢,我压根儿没感觉,那大夫一抹脉,就说是个男胎,兄长后来又找来大夫,果然是个男娃。”
万贵妃稀奇的问道:“这般好本事,怎么没进太医院?”
“嗨,是个书呆子,太好骗了,家里人不敢让他进宫。娘娘放心,我拿了一支好参吊着。”她走到万贵妃身边,只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到时候娘娘只说想听道经,我让他扮做道士,之后您多赏他点药材就好。”
万贵妃想了想,觉得嫂子言之有理,她努力了这么久,才怀上这胎,将来不会再有这种好运,确实该慎重些,便点头,“就按嫂嫂说的办。”
过了两日,万氏带着一名年轻的道人进宫,小大夫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打量殿内才知晓自己进宫来了,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贵妃。
“果然是个书呆子。”万贵妃慵懒的靠在软蹋上,伸出手笑道:“小大夫莫怕,你给本宫看看,本宫的孩儿可还康健。”
蒋氏推了推那大夫,“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娘娘诊脉。参是娘娘的,一会儿出宫就赏你。”
小大夫圆溜溜的眼睛瞪她,“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蒋氏辩解道:“那定是你听错了,我说的老参就是娘娘的。”
小大夫没办法只好去给万贵妃诊脉,他在学术上确实有天赋,退到一旁,恭敬的回复,“娘娘放心,小公主健康无碍。”
所有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小大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道道视线仿佛要把他切割一般。
“你说本宫怀的是个女娃?”万贵妃的声音阴森犹如催命女鬼,小大夫战战栗栗的回道:“娘娘恕罪,是草民学艺不精,许是看错了。”
“来人,去把史太医叫来,”
太医来的很快,万贵妃面带寒霜,伸出手腕,“你给本宫看看,本宫怀的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史太医一摸脉,面色变了又变,额头的冷汗流下来,俯身在地请罪,“回娘娘,是,是位公主。”
万贵妃一掌拍在桌上,咬牙铁齿道:“那你上回怎么跟本宫说是皇子?”
“臣,臣老眼昏花看错了。”
万贵妃深深的吸了口气,她对肚里的孩子抱着极大的期望,为此甚至让人去挑拨太子兄弟的关系。现在告诉她怀的是女娃,她所有的期待成了一场笑话,叫她如何甘心!如何能甘心!
万贵妃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心中已经酝酿出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她摆了个手势,所有宫人退出殿外,只留下蒋氏跟两名大夫。
万贵妃指着蒋氏,“去给本宫的嫂子看看,怀的是男是女?”
史太医抹了一把汗,诊脉后道:“是男娃。”
万贵妃嗯了一声,看着太医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记住,本宫怀的是男胎,蒋叔人怀的才是女娃。”
史太医脑子一片浆糊,万贵妃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连连点头,“是是,娘娘怀的一直就是男胎。”
“滚吧,闭紧你的嘴。”
蒋氏看着连滚带爬出了宫殿的太医,浑身抖如筛糠,双手下意识捂住腹部。她原本是想要讨好小姑子,可万万没想到竟然真会查出不对劲,她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娘娘,恕罪,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啊!”
“嫂嫂请起,说来这事本宫还要谢你。”万贵妃扶起蒋氏,把她按坐在软榻上,“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本宫的骨肉,本宫只是不想被贱人看笑话,说本宫生不出儿子。本宫被人瞧不上,会连累兄长,两个侄儿也对被人耻笑,嫂嫂会帮本宫的对不对?”
万贵妃定定的看着对方还未显怀的肚子,伸出手,蒋氏瑟缩了一下,万贵妃的手在她的腹部轻轻碰触,“本宫对于两个侄儿视如己出,最小的这个更会当做亲生骨肉来疼爱,他是个有大出息的,嫂嫂说是不是?”
蒋氏立刻就明白小姑子想要做什么,吓得涕泗横流,跪在地上哀求道:“娘娘,这可是欺君的大罪,我不敢的,你饶了我吧。”
“嫂嫂怎么不明白呢?”万贵妃轻轻笑起来,“本宫与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来,本宫虽有私心,更多的确是为了兄长和侄儿。将来不管谁当皇帝,本宫都能荣华富贵安享晚年,可本宫之后,万家会如何,嫂子可曾向过?侄儿资质平庸,有本宫扶持,日子尚能顺遂,侄女在夫家需要仰仗娘家人的势。等本宫死了,兄长没了,他们靠谁去?
你若不明白,那本宫说的再明白些吧。嫂嫂把两个闺女养的嚣张跋扈,夫君的妾室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庶子庶女不知弄死了多少,若没有本宫,你说她们的下场会如何?”
蒋氏被吓得魂飞天外,一想到儿女晚景凄凉,心中便有所动摇,万贵妃再接再厉,“可要是他们有个大权在握的弟弟就不同了,本宫可以答应,死前告知他的身份,这下你还有什么不满?”
蒋氏彻底被说动了,“犹豫一番道:陛下那儿……。”
“陛下甚少进后宫,本宫有把握瞒过去。史太医是自己人,不怕他说漏嘴,只是这个小大夫,还请嫂嫂带出宫去处理了。”
蒋氏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大夫,狠狠心道:“请娘娘指条明路。”
万贵妃笑的风情万种,“京城有那么多江湖人,这人呆头呆脑,保不齐哪里就得罪对方了呢!”
“民妇明白了。”
小大夫总算回神了,可没等他开口,就进来两个健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按住他。一名内侍拿了一碗药,捏住他的下颌,小大夫精通药理,一闻就知道是哑药。他奋力挣扎,可惜力小敌不过,药一滴不剩被灌下去。
他双手捂住喉咙,发出破铜锣的呜呜声,眼泪流淌下来,他错了,不该贪婪别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