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河收到李珏归来的消息终于长舒一口气。主上在外浪的不想回,他们这些作下属日子过的心累,生怕陛下一道口谕把王爷叫进宫去。
宫里多的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若被看出端倪,提早暴露主上在江湖的地位还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好在这战战兢兢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见到赵远进来,他随口问道:“赵兄觉得我这妆容如何?”
赵远的手一顿,淡定的放下茶碗,认真的打量后道:“颇有魏晋名仕的精髓。”
孟清河咯咯一笑,翻白眼道:“你这武夫懂什么名仕风流!行了,你专程来找我不是为了喝茶的吧?”
“王氏有动静了。”
“这么快!”他哈了一声,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赵远不知可否,这趟外差前面虽然不顺,但后面查出私案,拔除韩氏,削弱赵王的实力,一下子做这么多事,这是他们先前没有想到的。
赵远说完要紧事,吃了茶就准备离开。孟清河叫住他,翘起兰花指道:“我近日学了”一手滑稽戏,唱与你听听。”说罢,摆弄手势,咿咿呀呀唱起来。
赵远面色一变,直接运起轻功,好似身后有虎狼追赶,一下就跑没了影。
孟清河哼笑一声:“武夫,还是主上懂得欣赏。”
“阿嚏!阿嚏!”李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的乔凌频频看去。
“我没事,一定是孟清河他们在念叨。”
乔凌想的却是其他:“王爷对易门是怎么看的?”雪剑山庄之行可谓收获满满,不仅打掉太子豢养死士的营地,还收敛了不少财物。只可惜那个易容成崔主薄的胡三逃之夭夭,他究竟是不是去血煞楼下单的幕后黑手依然是个谜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一定跟易门有关。
“易门啊,我原本没有放在眼里,当时闲着没事,刚好碰上就拉拔一把,现在倒是起了三分兴致。先前跟子安说过,褚沐是柳老掌门给柳襄找的童养夫,是想让他辅佐柳襄。没想到一直老实憨厚的人在柳老门主死后,夺走门主之位。
可他偏偏没杀柳襄,还由着她插手门派诸是,收徒扩张势力。除去二人身份调了个,跟柳老门主寄希望的没差别,不过他们要是关系真的好,柳襄也不会求到我头上。”
“还有那张面皮。”李珏笑意不达眼底:“我想过许久理由,仍然想不通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就别想了,总归咱们已有戒心,对方是人是鬼迟早会露出马脚。”
“子安说的对。”
他回来时已是来年一月,才下过雪,李珏伸手摘下一朵嫩黄色的小花在手中把玩,略有些惋惜的笑道:“要不是孟清河催得紧,咱们还能转道洛阳赏雪景。”
乔凌道:“以后多的是机会。我不想刚到京城就惹上晋王府的首席谋士。”
李珏干笑两声,以清河的性子确实会迁怒,他也不好表现的太偏颇,唉,端水大师不好做啊。
李珏没想到他人刚到京城,就被皇帝打发去南江,他知道父皇不想让他跟太子碰上,心里不想去。但圣旨以下,只能遵旨。这次没带乔凌,他是只身前往的。
南方的雪像雨,落地一会儿就化,比北方的干雪更显湿冷。避开地上的水坑,李珏来到金陵城外的荒地前,几十间座茅草屋错落有致的排列,屋前种了点青苗,三月初春时节,浅浅地覆盖上一层积雪。
穿着蓑衣的老汉手拎着两只野兔回来,见到蹲在屋外的年轻人,观他着衣不俗,不似贼子,就壮着胆上前问道:“郎君在老汉屋前,可是有事?”
李珏起身回看他,笑着作揖:“在下姓林,游历到此地,口渴,想向老丈讨口水喝。”
老汉不敢怠慢,憨笑着说:“郎君稍等。”推开屋门,进内拾柴烧水,过了一会儿端着一只破碗出来,他以为郎君会嫌弃,谁知李珏咕咚咕咚喝完水,把碗递还给老汉,“多谢老丈。”
老者的笑容真诚了些,连连摆手说,“咱们这儿,别的没有,水管够。”
李珏没急着走,蹲在一旁看老者削兔皮。老人家有些奇怪这位穿着精贵,显然出身不俗的贵人会跟他这泥腿子一样蹲在地上。要知道金陵城中的殷实人家都不会同他搭话,更别说穿着锦衣华服的贵人老爷了。
在他们眼中,自家这种“贱等人”比豢养的恶犬都不如,难得有个肯把人当人的郎君,问的也是大众所知的事情,老者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一路走来,都没瞧见有几个,这里先前莫非遭了难?”
“是啊,一场大水,田没了,家也没了。”
“朝廷没派人来管?”
老汉摇摇头,叹息一声。
李珏喝过水,没急着走,跟老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老者口中,才得知百姓的日子居然那么糟糕。
刺史跟马原这个大总管上下串联,压住消息,不许百姓求援,江南这片土地上,但凡还有良知的官员不是死就是病,难怪老头子要他来一趟。
李珏按耐下心中怒火,拿着间比划几下,玩笑说道:“在下算是个游侠,有几手功夫,帮老汉把贪官都杀了如何?”
老者听后,手里的兔皮落在地上,沾了一地泥土,他连连摇头,“杀不得!郎君,杀不得!”
“咱虽没念过书,可也懂知恩图报。折冲都尉陈将军是个好人,我这打猎削皮的本事还是他教的哩。
我瞧郎君是个实心人,跟你说句实话。”
老汉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他那么大的官儿,手底下管着一千多人,照样得听贵人老爷的。
别人捞银子,他不拿就不是一道人。不是一道的人啊,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
大水刚来那会儿,有个秀才公,天天去贵人老爷家门口喊,想叫他们舍口吃的给大伙儿。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河堤边上。
说是淹死的,可我去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勒痕都泛青黑。哎,好人不长命,再大的官都得看贵人老爷的眼色。”
老汉捡起兔皮,掸去泥土,“据说那些贵人的祖辈就是贵人,一代一代传下来,整个江南成了他们的天下?您要是杀人,他们定会把陈都尉推出来,老汉怎么忍心?何况这里的官儿有人脉有背景,你只一人怎么斗得过他们?退一万步说,即便把人杀了,来的官老爷未必是杨大人这样的好官。
陈都尉说,会把狩猎的法子交给其他县的百姓,熬过这几个月,等粮食种出来,日子会就好过一些。那些死去的人啊,都是命!”
“老丈熟悉陈都尉?”
“是啊!他以前在金陵住过几年,后来走了七八年,没想到再回来就当了大官。我那会儿在街上做些小买卖,被陈将军帮过好几回。他遇着有人欺负老百姓,都会帮忙教训恶人。就是他那大舅子心眼坏。不过他那个大舅子许久没瞧见了。”老者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告别老汉,李珏心中有了别的思量,随手捻了株枯草叼在嘴里,一首江南呜浓小调被他哼的怪模怪样,沿途路人纷纷朝他侧目。
李珏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韩薇不耐小童唠叨,掀开车帘透气,她一路都在打听韩家的消息,后来从一个出京城的商贾口中打听到大伯祖一家、父亲、二叔跟几个旁支的叔伯都被砍头,只剩妇孺跟七岁以下的孩童被赦免,她就绝了去找他们的心。
她去江南找母亲娘家,然而外祖居然要她给表兄做妾,她好歹也是韩家女,如今家族摆了,居然给那头猪做妻的资格都没有?
一气之下逃出来,准备去找母亲的手帕交想要点钱财。不过韩大小姐哪能过得寄人篱下的日子。对方夫家姓徐,有两个跟她年纪差不都的女儿,畏畏缩缩,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时对方来家中小住,她嫌弃她们丢脸,就私下嘱咐下人刁难,两姐妹果然只住了三日就说思念家人,辞别要回去,母亲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子。如今她落魄了,也不知对方会怎么看她笑话?
可不去徐家又能去哪里?
小童还在唠叨,“女郎,今时不同往日,等咱们去了徐家,您千万要跟徐家的两位娘子好好相处。”
“知道了,你少啰嗦。”韩薇烦闷的掀开车帘,牛车与那哼唱小调的男子擦身而过,这一瞬间,她浑身僵硬,指甲死死掐在掌心,掐出了血,才让她不至于惊叫出声。
是他!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那个灭了她家,害她至此的仇人,林辨。
金陵城外行人川流不息,繁华不差洛阳。到底曾是东晋的都城,很有一番“华盖满京华”的气象。
虽然刚发过一大水,但对于城中的小富之家来说并未有太多影响,一道城门,把城里城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李珏交钱进城,找到一间茶棚,坐下休憩,江南的春天浮云无光。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日光融化成水泄了一地。与夏日那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分外不同,也难怪乔凌不愿南下。
小二见来了位腰间配剑的侠士,虽然样貌平平。可他家在城里卖了30多年的茶,见识过不少往来金陵的富商贵人,认得少侠身上的锦衣乃是价钱不菲的雪缎,不敢怠慢,忙笑着上前招呼道:“小店里有茶汤、各色点心,面食、少侠要来点什么?”
“一壶热水,特色点心看着上些。”
小二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提着一铜壶热水上来。
李珏把从乔凌那边顺来的绿茶抓取一小撮倒入壶内,轻轻晃了晃。一小会后,升起一股馥郁的茶香,引得邻桌几位闲谈的商客止住话头,探头寻觅香味来源。
其中有商贾仗着跟李珏年纪相仿,厚脸皮凑上来道:“在下席二,相逢即是有缘,不知阁下贵姓?”
“席?你是南席商行的人?”李珏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抬头打量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家伙,猜测这少年是席芩的弟弟。淡笑道:“本公子姓林名辨。”
席二身后的带刀护卫立刻警觉起来,只剩自家那个出生牛犊不怕虎的小郎君还笑嘻嘻的问人家:“可是卞子去不归,何人辩荆玉的那个辩?”
李珏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笑道:“正是。”
少年郎啧啧两声,上下端量他,目光在腰间的配剑上停留了一小会儿,虽然他不习武,但凭借这些年历练出来的眼力,能看出这是一柄质量上乘的宝剑。
拉来一条凳子坐下,身体略往前倾了倾,席二压低声音又问:“林公子使剑?剑术如何?”
“一般一般。”李珏屈指轻弹了弹配剑,往一个方向努嘴道:“大概跟那位不相上下。”
少年郎跟他的护卫一道儿转身,顺着所指方向看去。就见一头裹着锦衣华府的肥猪,腰间佩戴一柄华丽的宝剑,带着恶奴招摇过市。
席二嫌恶的皱了皱眉,他认得这人,是金陵一霸甑家的二世祖,跟谢家大郎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甑祖上是江都豪门,西晋末,北方豪族衣冠南渡,王家、谢家人也要向甑家敬上三分,可以说东晋的奠定,少不了甑家这些南方豪强为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