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时过境迁,家中子孙辈不屑,三代过后就做起了奸污良家女子、挖人眼睛的恶霸勾当。享受惯了的高粱子弟不去反思整改,依然沉醉在祖上带来的无限光荣中。
名声一日不如一日,金陵的百姓厌之如豺狼,有“宁被虎所食,不吃甑家米”的说法。这头肥猪乃是恶中之首,喜爱玩弄丰腴美妇,还好将清秀顽童作为胯下禁脔。身量之重,曾多次将人压死在塌上,多走几步就喘如牛,简直是侮辱了那把当年晋元帝所赐的宝剑。
平日去哪儿都叫人抬,今日难得下地,也不知又干什么勾当去。
席二郎回头,多看了几眼茶碗内那汪浅绿色清水,全当洗眼睛,随后郑重的道:“林侠士若想在金陵停留,还是另换个名吧。”
“哦,这是为何?”看在他是席芩兄弟的份上,李珏愿意跟他多聊几句。
“不瞒林侠士,在下有些内幕消息,知道官府正在暗中缉拿一名叫林辨的剑术高手。”
“你说的可是盛誉江湖的北剑林辨。”
“咦,我以为林侠士就是他呢!”席二郎仿佛随口一说,目光再次往他的剑上瞄去。
“林乃大姓,辨也不是什么稀罕字,我与他正好同名同姓罢了。”
“说的也是。我听说北剑俊美不凡,宛如谪仙。叫不少闺阁女子未见其人,一颗心就遗落在他身上。”少年面色潮红,激动万分的道:“江湖传言,他四海为家,极少露面,不然我一定求着、扒拉着、拿银子砸,也要他收我为徒。唉,如今年纪大了,再想习武也迟了。”
李珏打量少年,摇摇头笑道:“你这根骨不行,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北剑二十岁笑傲江湖,岂能看上你这平平无奇的资质?”
“我爹也是这样说。”少年狠狠一握拳头,眼神坚定:“所以我准备找个根骨好的媳妇,我不行,我儿子还不成?”
李珏哭笑不得,举起茶碗,向他投以鼓励。
席二郎拱手回礼,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我以为你听了会奚落我呢!”
“人总要有梦想,何况还是娶妻的大事。”李珏啜着茶,指指自己道:“就说我,打小的心愿是娶天下第一美人。”
他瞧瞧对方的脸,再想想美人榜上的排行,拍着胸脯大笑,“你说的对,人活的得有梦想。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他谨慎地四望左右,给身后护卫投去眼色,护卫会意,选择了几个颇为讲究的角度,好隔开周边茶客和二郎这桌的视线距离。
没了陌生的目光,让少年放松不少,但他还是尽量放轻音调道:“荣州那边首屈一指的大世家,郎主叫人嘎了,据说就是这位北剑干的。不知是私仇还是别的原因,府衙没敢公开,只暗地里派了人缉拿。我观林兄气度不凡,腰间配剑,虽然容貌比北剑差上一筹,可对官老爷来说,又有什么关系。逮了人交差,不耽误他们年底考评才是正理,韩家跟谢家是姻亲,我还听人说谢大郎跟韩家女郎定亲,这下媳妇也没了。要说恨,他才是最恨北剑的的人。”
李珏奇怪道:“凭谢家的家世还会找不到媳妇?”
席二郎撇撇嘴,“谢大郎跟方才路过的肥猪长的半斤八两,同个层次的家族,谁肯把好闺女给猪拱?比他们家差的,人看不上眼,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不过人家没娶妻,但不妨碍他纳妾生子,小妾纳了十七八个,最大的儿子都有十来岁了吧。”
李珏恍然大悟,难怪韩薇拼着不要名声,也要弄砸这门亲事!
席二郎喝了口绿茶,咬咬牙,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林兄要是信得过在下,可以随我去席家别院小住。”
李珏轻笑,手摩挲着茶碗,“少年人,你对生人都是这般热情的?”
他自来熟的续上一杯,直言道:“那怎么可能,林兄既然知道我出身商贾。就知天下没有肯做亏本买卖的商人,我对林兄一见如故,觉得你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成才,就当提前投资。”他兄长走狗屎运,一抱就榜上晋王的金大腿,我身为弟弟又怎能逊色?
李珏就觉得兄弟俩都很有意思,他本就对南席商行蠢蠢欲动,且少年说话并不让人厌恶,二人聊的颇为愉快。
席二郎存了交好之意,便把金陵内一些不为外人所道的事情捡了些讲给李珏听。
这时,茶棚外来了一行人,最受瞩目的是个满脸油腻的胖子,明明已是累极,面上汗如雨下,如同濒死的老黄牛,一步三喘,被侍从几乎拖着走。却仍然执着的要走在一辆低调的马车旁,还时不时往车内嘘寒问暖。
“是甑家的肥猪,天没下红雨吧?他也会有对人点头哈腰?”席二郎探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依旧是南方人熟悉的湿润天气。
李珏瞧见马车上那个不起眼的族徽,就了然了,不知王家人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南下。
马车在茶棚前停下,小二见到从车上下来的锦衣华服,俊美如皎月的年轻公子,紧张的双手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肥头大耳的甑公子一脚踹开小二,殷勤地迎上去道:“这儿粗陋,哪配得上逸之你的身份,我在府上早已备下宴席,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
王羲此次出门,为了随行方便,只带了两名贴身小厮和少数部曲,东风是自小陪同他长大的书童,南风则是出门前,父亲给的。
东风一贯得宠,行事也颇为张扬,上前隔开肥猪油腻的视线,不满的道:“即便要去,也该去我,家府邸。你是哪位?拜访郎君前可曾投了名帖?”
王羲径直走到李珏面前,细细打量此人。方才在马车上惊鸿一瞥,只觉他的侧面像极了某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只是近看,反倒没了方才的相似感。
“敢问阁下名讳?”他拱手问道。
李珏漫不经心的扫他一眼,嗤道:“本公子凭什么告诉你?”
东风不愤,想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草莽。想他家郎君皎皎如明月,莫非行事低调,“麒麟子”的美誉哪里还轮得到杨家子?
郎君肯折节下士,换做他人早就如身侧的甑家胖子一般,恨不得将祖宗十八代交托。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人,竟然敢给郎君脸色。
王羲不在意李珏无礼,反而温和的作揖笑道:“在下觉得阁下颇为面熟,是以想要结交一二。”
李珏讥笑,转而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你们世家不是一向讲究礼尚往来?想知道别人名讳,都不知先报上自己名字?”
王羲哑然,他此行是暗中行事,除去必须得跟交好的世家打招呼外,不想暴露身份,毕竟陛下刚发了圣旨,他在此时南下,难免叫人诟病。
邀功心切的部曲想要展露拳脚,被王羲以眼神压制住,对李珏浅浅作揖,无奈笑道:“是在下失礼,打搅了。”
上了马车,一行人往金陵城内走去。甑家恶霸临走前阴狠地瞪了李珏一眼,再用玩味的眼神打量子二郎,拖着一身肥胖赘肉,球似的滚过去。
席少年抖了抖身,抹去脸上的汗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新结交的生意伙伴,忧愁的道:“死胖子怕是盯上你了,你要是没有重要事,赶紧走吧。甑家,自从老太爷故去,越发没了世家矜持。专司赌坊、青楼这等营生,雇佣三教九流做打手,名声极差,不少世家都跟他们少了往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陵的官员有一部分是甑老太爷在时提拔,还念着恩。林兄在这里没有根基,他们便没了顾虑。我这青茶生意还没做呢,不想失去你这位中间人。”
李珏扔了一角银子在桌上,拿起那把据说是中看不中用的装饰配剑,笑眯眯道:“那本公子先行一步,有缘再见。”
席二郎神色复杂的看着已经走远的挺拔背影。狠狠一锤桌子,点了两名彪形大汉,“你们二人跟上他,别靠太近。要是见到死胖子为难,在保命的前提下,能帮就帮一把。”
一名护卫面有难色,“那得跟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跟到他离开金陵?”
他道:“死胖子记仇,今日在众目睽睽下,在那位郎君面前丢脸,他一定会找补回来。你们就跟两日,两日之内,他必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