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大书房打通了前后两间屋子,三十来个人站在里面也不觉得拥挤。
连排的书柜上摆满书籍,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孔孟之类的儒学典籍,只有两个书柜摆放着一百来卷残书。
“都在这儿了,诸位自便。”岳群这话一落,大家的手一同伸向早已心仪的书。
有人口中喃喃死记硬背,有人手舞足蹈比划招式,书房内一时群魔乱舞。
李珏挑了本随意翻阅几页,就丢给乔凌。而后又拿了一本哗啦啦翻了翻,再拿起一册,一连看了十来卷,此番异常引起他人注意。
一名丐帮弟子好意提醒道:“贪多嚼不烂。”
李珏没理他,只是轻弹剑鞘,淡笑道:“本公子还当有好东西,就这些破烂货也好意思邀人品鉴?岳庄主也太没诚意了。”
岳群面色一变,忍着怒气道:“虽是残卷,却也花费岳某不少心血。林侠士若是嫌弃,不看也罢。”
“岳庄主确实费心了,这些残卷所断之处多在紧要关头,让人看了心眼难耐,难怪都已过了大半年,都没人提要回去。”
乔凌正好看到“踏月飞仙”的口诀,不过只有三句,翻到后面就没了,闻言好似随口一说。
这位岳庄主不管别的本事如何,若是去写话本一定是深谙断章之法的人才。
李珏无趣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如今出不了城,就只能留在这儿将就。对了,本公子对食宿有要求,院子要清雅,房间得低调奢华不落俗套。
每日菜色不能少于十二道,天上三鲜,地上三鲜,水里三鲜,林中三鲜不能少于六种。伺候的侍女十二人,皆要容貌上承。岳娘子这类寡淡之色就别来讨嫌了。”
有个刀客失神的喃喃:“当皇帝不过如此了。”
就在众人以为岳庄主要把人打出去时,就见他面上虽有怒色,却强忍着道:“来人,去把‘碧雪院’收拾出来让林侠士住。”
众人私下交换眼色,猜测这姓林的莫非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不然岳群为何要处处忍让?即便是北剑,也不过是个江湖散修,他们自诩名门正派,论身份哪个比他林辨差?
换做旁人,即便开始有意为难,这会儿大约也会汗颜,继而退让一步。
可李珏是谁?堂堂晋王殿下,在京城心情不好时连皇帝都敢怼的祖宗,区区江湖剑庄的庄主能叫他屈折?
于是坦然拱手道:“那就叨扰岳庄主了。”
下人战战兢兢地把人领到“碧雪院”外,李珏没有为难的意思,给了打赏把人打发走,拉着乔凌欣赏起院中的景色。
这院子有五间房舍,摆设无一不精,就这么点功夫,被褥、床铺都已经铺设好。
主院,偏房各有三间屋子,一人住一间房都绰绰有余。园内的花园连着一座假山落在池中,汉白玉石栏杆弯弯曲曲通向池中压水亭。花卉争相开放,春意盎然,很有一番景趣。
李珏坐在院外的石桩子上,笑道:“我以为会看见吕布和席芩。”
乔凌忧心:“这两人会不会出事了?”
“不会,吕布的武力值极少有人能制服,席芩心细,不出现一定有不出现的理由。你没发现宁老三没凑过来说话?”
乔凌稍稍安心,就听李珏问道:“这个岳群,你看出什么头绪了?”
乔凌确实有些想法,略一沉吟道:“原本我以为是个有些野心的江湖人。但方才看了那些残卷便有些其他想法。
我记得你说过,六大门派的秘籍如今被收录在皇宫,岳群手上的书籍若是货真价实,那……。”
“你想说他与太子或是李瑞有关,是也不是?”
乔凌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珏却笑了:“多想无益,左不过是威逼利诱些这套路。如果岳群的主子是李瑞,顶多闹的不欢而散,若是太子,以他那个脾性,要么为他所用,要么死。
不过这个岳群很有些意思,李琼要是小看他,迟早会吃亏。”
乔凌想起那满满几大书柜的经史典籍,认同的点头:“其实比起岳群,我倒是更在意那个酒糟鼻。你说他那番话是真莽直还是故意为之?”
“去探探便知,他若还好好活着,便真是心直口快。”
到了晚膳时,十二名貌美如花侍女鱼贯而入,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上桌。不得不说,光看卖相还是很叫人食指大动,即使挑剔如晋王殿下,都没法指出毛病。
李珏挑了些尝了后,对刘成满意的点笑道:“岳庄主破费,本公子很是满意,今后的餐食别敷衍,就照这个规格来。”
刘成眼中的阴鸷一闪而逝,微微一笑道:“林少侠放心,差不了,若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就不打扰诸位用饭,告辞。”
乔凌起身送了送,回到食案前坐下,见李珏只是略微动了动,问道:“怎么,饭菜里有毒?”
晋王殿下的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淡笑道:“毒不死人,岳庄主大概是想要给本公子一点教训。”
想了想,找出一枚晶莹剔透珠子丢到乔凌怀中:“这是药琉璃,可以鉴毒,不过对本公子没用,送给子安玩吧。”
叶羽一口水险些喷出来,瞠目结舌的看着那颗珠子,主上何时把“百草堂”的镇派之宝给顺出来了?
“哦,是李安输给本公子的,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属下只是诧异。”这东西不是安平郡王拜师时,云堂主借给他的?怎么成了他的东西了?
李珏哼了一声:“那是你不知道那小子的德行,进了他口袋的东西想让他拿出来比割他的肉还疼。本公子不知有多少好东西被他顺了去。”说的是气话,眼中却没有怒意,可见他跟西平郡王的关系是真的好。
乔凌微微惊讶:“莫非是‘百草堂’的‘随珠荆玉’?”
“咦,原来子安听过。”
乔凌笑道:“儿时听一为商贾提过,说走商时最怕遇到黑店。
他曾经想以一日五百文的价钱向百草堂租借随珠荆玉,可惜被拒绝了。
据说这枚珠子遇毒色变,常年佩戴能让人百毒不侵,若是中了鹤顶红这等剧烈药,含在嘴里可维持三日不毒发。
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李珏笑笑说:“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去了京城,你会用到的。别小看庙堂的人,一个个看着面目慈和,其实心脏得很。真还不如在战场打打杀杀来的痛快。
大业未谋身先死,被人按个滑稽可笑的死法,倒是另一种‘千古留名’了。”
话说到这份上,乔凌也不好再推辞,就将药琉璃系在碧玉扇上,打算将来归还扇时一并还了。
李珏见状没多说什么,乔凌就当他默认了此事。
拿着药琉璃一样样试过去,没想到除了白饭,只有一道清汤是无毒的。除她只能拿汤泡饭吃,叶羽和留风都没忌口。用叶羽的话来说,吃了这么多天干粮,嘴巴里寡淡没味道,好不容易能吃上几口舒坦的,微毒而已,权当练功了。
到了晚上,没等李珏去夜探,就先等来了丐帮的宁老三。
“稀客啊,宁长老怎么会来林某这儿?”
宁老三坐着打量屋内,拿起书案上一块雕刻精美的镇纸,看了看随即放好,然后竖起大拇指道:“这屋子比岳群自个儿住的都好,难为他肯舍出来给你住。”
“宁某今晚来叨扰,是听说了个与林辨有关的消息……。”他一边说一边端量眼前青年神色,见他只是含笑做倾听状,心中赞叹其稳重,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听说岳庄主想要跟北剑联姻。你自个儿当心,我怕他们会使下作手段。对了,这是那给你的信。”
李珏挑了挑眉,看出是席芩的笔迹,抱拳谢过,送走宁老三。乔凌从屏风后走出,道:“丐帮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嗯,乞丐的嗅觉向来敏锐。”
乔凌嘴角一抽,转移话头道:“我很好奇,雪剑山庄以残卷为饵,引来‘一剑阁’这些门派的人,来的还都马秀娘、沈卓这类亲传弟子。
只是论辈分,他们依然是小辈,说明岳群下的饵不足够让长老级别的人物出山。
可丐帮偏偏来了位三长老,听说在帮中地位不低,这是为何?”
李珏笑着解释道:“丐帮也是没法。他们的洪帮主走火入魔一直被冰封在棺内。如今的当家人洪久是洪帮主的嫡亲弟子,帮中人手断层啊。
若洪帮主安好,今日来的就是洪久。无奈洪久虽然年轻,但辈分高。其他弟子身份不够,就只能由三长老出面。
丐帮面皮厚,无所谓这些。”
乔凌噗嗤一声笑了,看了眼天色,轻咳一声道:“你今夜可还要夜探?”
“自然要去。”
弦月高挂,正是夜黑人静之时,纵眼望去,皆是一片漆黑,偶有几间房舍还亮着烛火。一个吃醉的男子抱着酒坛呜咽大哭,站在院外就能闻到浓烈的酒味扑鼻。
李珏身子一晃,脚尖轻点,掠上屋顶,来到庄主岳群的院落。
悄悄掀开瓦片,屋内还是灯火通明,岳庄主正在详问刘成白日发生的事。
“查到那人的身份了?”岳群的脸色漆黑如墨,被个蠢货叫破野心,哪怕城府再深,这会儿也是气急败坏。
刘成垂手立在一侧,低声回道:“奴已查明,那人是庄主的朋友,三绝书生胡三。”
岳群一掌拍在书案上,厉声呵斥道:“荒唐,本庄主何时有这么个朋友了?”
刘成大惊失色,面上露出几分愕然:“他说是庄主您亲自邀请来的,之前一直住在东厢院。”
“东厢院不是丐帮住的地方?”
“是啊,他说喜欢热闹……。”刘成的声音低下去,也察觉出不对劲,若真是庄主的朋友,怎么会成日跟群乞丐混在一起?
慌神道:“庄主,是奴疏忽了,奴立刻去丐帮那儿查看。”
“现在去还有什么用?此人混入山庄必有阴谋,你大动干戈反而打草惊蛇。”岳群沉吟片刻道:“他若再出现,你就权当他是本庄主请来的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其他的,让夜枭去查。”
刘成心中一凛,弱弱应是。
“对了,那个林辨,你怎么看?”
刘成斟酌道:“他与马女侠、沈少侠、宁长老都有交情,奴与秦娘子的猜测不同,觉得他是北剑无疑。只是此人性情桀骜,恐不是个能屈人之下的。奴怕贵人的打算要落空啊。”
“是啊,本庄主也这么觉得。”可他先前在贵人那儿打过包票,现在说做不到,怕是要引得对方不快。
“你说欣儿……?”岳群才起话头,便摇头没再说下去,自己的闺女,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她长的闭月羞花,人见人爱。
“林辨先不提,其他那些人,你有几成把握?”
刘成本想说三成,觑了一眼庄主黑沉沉的面色,改口说道:“五六成。这些门派张口闭口骂‘百草堂’和‘正一教’依附朝廷是走狗,但心里谁不羡慕?
庄主只需晓之以理,加上秘籍诱惑,不怕他们不愿。若是能向……求个一官半职,奴就有十分把握。”
岳群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贵人要的并非心腹下属,而是不会反抗的工具。马秀娘、沈卓这些天之骄子如何会愿意?差一些的他又看不上。
听到这儿,李珏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果然是李琼的手段,简单又粗暴。可惜他的打算要落空了,江湖人也是要颜面的,你不好好何笼络人家,只想着拿人当炮灰死士来用,哪个脑子进水的会同意?
亲传弟子的身份不香吗?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反而对岳群口中的“夜枭”更有兴趣。听这名儿便知是死士一类的组织,且就藏在山庄中,莫非就是来杀他的那些人?
跃上屋顶,目光远眺,将整个山庄尽收眼底,目光落在西北角那一片假山群上。
施展轻功,踏月飞仙不愧是江湖盛名已久的功法,脚落在屋顶好似未踏到实地,而是行踏于半空之中。
他的内息要比楚离雄厚,是以身姿更为轻盈,几次遇到巡逻的护卫,都未曾发现有人经过。
到了假山群外才发现这里的实际面积要比在屋顶上看到的更大更广。这假山群修建的很是精巧,九曲回廊,里面别有洞天。
白日来游玩的人不少,不过大多人只是略一赏完就没什么兴趣了。再新鲜,看久了也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心里顶多感慨一句,岳庄主财大气粗。
李珏眯起眼,倒是看出点名堂,想到先前那阵法,他微微一笑,这假山群中暗藏玄机啊!
正欲离开,突然暼见一角闪过一道人影。那是个穿着黑短打的男子,进入假山,左拐右走,熟悉的仿佛已经走过百八十遍。
李珏悄悄的跟在后面,就见他拐了好几道弯,又穿过几个洞穴,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他没再跟上去,只是躲在暗处,就见那黑短打拿出一块令牌,不知怎么摆弄几下,随后那洞穴下就出现一条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