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机关复原,他才慢慢靠近,那光亮的源头是一盏挂在石壁缝间的灯笼。闪烁着微微的光,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
李珏在在假山附近一寸一寸摸寻,借着微弱的光,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刻在岩石上的雕纹。
他将花纹拓印下来,随后便按原路返回。
乔凌在李珏离开后并未入睡,而是合衣躺在床上练功。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微薄的灵力通过功法被吸纳入体内,通过经络沉淀于丹田。
自打成为阴阳师,乔凌实实在在感受到好处,也明白有底蕴的人家明知有伤天和还要执着伪阴阳师的身份。
江湖中人亦然,明明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却因各种原因分出三六九等,生生拉开一条鸿沟。
朝堂更是讲究文武不同道的地盘,要不是大齐尚武,整个天下都靠武将打下来,那些在战场杀敌,马革裹尸的汉子都不知要被世家挤兑去哪里。
文臣看不起武将,武将亦然,觉得文官面上笑嘻嘻,背后不知怎么捅刀子,假迷三道的忒虚伪。这么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熟过去,等醒来已经翌日天明。
洗漱好出门,就见晋王殿下被十几个侍女围着,一会儿递上温热的毛巾,一会儿端来茶水,个个含羞带怯,娇声媚语,殷情的不得了。
李珏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见到乔凌出来,笑着打招呼道:“睡的如何?”
乔凌回笑道:“还不错。”
侍女们看向乔凌的目光露出惊艳,但要她们好似跟李珏这般调笑逗弄,却没一人敢上去。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长得谪仙一样的仙男就该高高供起来,是以她一来,侍女们立刻安静如鸡,规规矩矩端茶倒水,送上可口的佳肴。
齐国实行三餐制,今日的早餐很是丰盛,有粥食、羊肉汤饼,一大叠刚出炉的胡饼,散发着芝麻香,另外还有糕点水果,怕是在晋王府都没有这般奢侈。
李珏打发走侍女,引得众女频频回首不舍,无奈郎心似铁,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将桌上的食物一一试了毒,乔凌放心的吃起来。边吃边问李珏:“找到那酒糟鼻了没?”
“没有,倒是有其他发现。”李珏就把拓印下来的图案交给她:“找到一座底下密室,或许就是太子养死士的地方,这是钥匙,看看能做得出来?”
乔凌细细看了看,点头道:“可以,你什么时候要?要是急着用,我熬几夜,最迟三日后就能做出来。”
李珏摆摆手,笑道:“不用着急,你还在长身体,要是将来长不高,我的罪过就大了。”
乔凌回以白眼。
别说,雪剑山庄的厨子手艺很是不错,这会儿才吃着早膳,就想着午膳吃什么,李珏啧了一声道:“以本公子开出的食宿,说不定不到一个月,岳庄主就没银子养死士。他用的可都是老大的钱,你说我若赖着不走留到年底,是不是光吃就能把他吃穷?”
叶羽快速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找个理由溜了。
乔凌扯了扯嘴角,她有些明白晋王的名声为何这么差了。这人的做派实在损的很,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就世家那种把面子看的比天大的家族,能受得了这张缺德的嘴?
“子安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李珏眯起眼,直觉乔凌想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担心你暴露身份。”乔凌干咳道:“太子要招揽你,万一他心血来潮想见你一面,你猜他能不能认出来?”
乔凌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手握精兵的晋王已经让他们视为眼中钉,要是再让他们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也是晋王,那回京以后真是永无宁日了。
李珏给她递来一杯温茶,意味深长的笑道:“子安不必杞人忧天,在他们眼里,晋王永远成不了北剑,北剑也不会变成李珏。”
“为什么?当今不许宗室习武?但西平郡王不是拜师‘百草堂’了?”
“习武是一件极其枯燥乏味,又极其困难的事。有时花费十倍的时间,得到的回报不足三成,更别说万里挑一的阴阳师。
本公子天赋异禀,暂且不提。世家嘛,不缺聪明的人,可惜他们的路早就被安排好。为了维持家族荣誉,自小就要研习四书五经,为将来入官场打基础。
皇家会争权夺利,你以为世家窝里就安宁了?资源就这些,却有那么多子嗣,除了投胎成嫡长子的,剩下的人得靠自己争。
要争夺资源,要争夺上位者的宠爱,要争夺机遇,一天到晚有那么多破事,是个人都会疲劳的。
有了空闲时间那不得出去松快松快,你说他们还能预留出时间习武?世家如此,皇室、勋贵亦是如此。
阴阳师本就不多,能被夺器的除了极少数的天才,其他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至于江湖……。”他摇摇头:“前朝断了江湖的脊梁骨,除去忌惮,何尝不是抱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阴暗心思。
六大门派的镇派之宝大多被收在宫中,你以为他没看过?学不会,又不想承认没本事,就只能一味贬低,久而久之,是明珠也逃不了蒙尘的命运。”
他看了眼乔凌,这个根骨惨不忍睹,悟性却是万一挑一的天才,缓缓笑道:“你慢慢吃,本公子出去转转。”
等人走了一会儿,乔凌慢慢回过味来,她问的根本不是这事。
一连几日众人都在庄里讨论秘籍,切磋武功,倒是都有所得。只有那名长风镖局来的男子整日醉酒消愁,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同伴劝说不能,反而被责骂,一来二去就疏远了。
男子便是那名死于血煞楼之手的少镖头的父亲。儿子出事时,他正在外面走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打探到江湖各派皆有俊才惨死在邪魔手里,来雪剑山庄为的是共谋复仇之事。
谁知这些人跟没事人似的整日吃吃喝喝,压根没提要报仇。
他便不想再待下去,想出山庄才发现外有官兵把守。说是县衙死了一名主薄,未查明其死因前,所有江湖人不得出城。
男子郁郁而归,此后就钻了牛角尖,觉得这些自诩豪杰的名门正派都是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愤恨之下就起了杀心,只待时机。
这边一剑阁和双刀门的人又吵起来。最后还是身为东道主的岳群出来打圆场,到了席上各自落座,出来斟酒的竟然是那位不出意外会是庄主继夫人的女子秦月。
岳群皱了皱眉,心中略有不愉,只是当着诸人的面并未表现出来。
岳庄主准备的都是好酒,有几个嗜酒如命的弟子按耐不住,抬手自斟自饮起来。
李珏垂下眼眸,轻轻晃了晃酒碗,酒水在碗中荡起涟漪,酒香扑鼻。
“浪费了。”
他放下酒碗,叶羽见状便也不去动那酒。至于乔凌,有药琉璃提示,早就知道有毒,几个谨慎的人见状,眼神一闪,手中端着碗,看似品酒,实则未入分毫。
“啪”地一声,碗砸在地上,一名弟子痛苦地呻吟一声,双手捂住肚子跌倒在地:“酒里有毒。”
众人皆哗然,唯有长风镖局的某某心里七上八下,暗道:他下的是慢性毒,最快发作也得等到半年之后。
这么一想眼眸深了深,莫不是有人觉察出他有此想法,先下手为强,再拿他当替罪羊?
果然,便有一名庄内的下人指着他道:“一定是你。庄主,奴有事禀报。奴有一日起夜时,听到此人说要将整个山庄的人药死。
奴原只当他喝醉了胡言乱语,且又是庄主的客人就没敢多言,没想到他真会下毒。”
“你莫要诬陷我。在下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谋害?长风镖局虽比不得你们名门正派,却也不是随意能被人欺辱的。”
“哼,奴听到你说江湖门派皆是伪君子,活着不如死了干净。庄主,奴句句真言,没有胡说。”
“荒谬!这宴席是岳庄主一手筹备,我从头到尾都跟你们在一处,何来功夫下毒?”
早有人拿了银针试酒,确认酒中有毒,纷纷掏出解毒丸服下。可惜这毒毒性厉害,好几个酒瘾大的弟子来不及逼毒,就已毒发身亡。
叶羽上去查了查,回来说道:“主上,是十步倒。”
江湖十大剧毒药之一,顾名思义十步就倒。不过这只针对普通人而言,与江湖人来说,完全可以用内息将毒逼出。
可惜那些中毒的弟子都是平日酒瘾大的,中毒太深又来不及逼毒。
五十来人瞬间死了近二十个,多为一剑阁和双刀门的弟子。
望着愤怒的沈卓和马秀娘,岳群嘴里好似嚼了黄连,说苦说不出。
脑海中正想着脱身之计,眼角的余光暼见站在一旁宛如吓傻的秦月身上。
这个女子与她耳鬓厮磨,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熟悉的很。方才见到她时便有些奇怪,只是没有多想。
现在想来奇怪之处便是那双大手。秦月虽然习武,但那手是花费心血去保养的,说是肤如凝脂都不为过。
不似此人,骨节宽大分明,岳群心中一凛,这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
大喝道:“此人不是内子,定是下毒的贼人。”
“秦月”一看事情败露,拔腿就跑,只是岳群哪能容他脱身。出手招招狠辣,毫不保留地往人要害处招呼。
众人面色皆不好看,因为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这位谦逊有礼的岳庄主竟是位三品得势的强者,比丐帮宁三长老还要高出两个小境界。
“秦月”同样低估了对方实力,一个不慎被抓破脸上假面,那张脸别人不认得,岳群确是认得的,失口惊叫道:“崔主薄。”
就在这愣神间,崔主薄打出一枚暗器,岳庄主抬手打落,那暗器“砰”地一声爆开,顿时烟雾腾腾。好在烟只是寻常用做扰乱视线之物,遇风就散。
众人将山庄翻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有崔主薄的身影,唯有岳群在厢房的衣柜中找到秦月的尸首。
而那个指认长风镖局是下毒之人的下人也在打斗中被灭口。
线索断的一干二净,众人也是无奈,岳群让刘成亲自把事情禀告县衙,然后又让人去买了十几口棺材,将死去的弟子一一入殓。
死了弟子的门派心情烦闷,没死人的亦好不了哪里去,唯有看了一场大戏的李珏心情极好的回到房中。看向紧蹙眉头的乔凌,把玩着流云扇,道:“是不是觉得这出戏很眼熟?”
晋王殿下先前就顶着赵王的脸去韩府,然后又顶着一张疑似前朝后裔的脸把韩文律耍的团团转。而这个“崔主薄”分别用了两个人的身份,不对,不是两人,而是三人。
“他是胡三?”
李珏点点头:“是他,我甚至怀疑去‘血煞楼’下单,诛杀年轻弟子的人也是他。不过我总觉得那个‘胡三’的身份也是假的。”
“主上是说,他是易门的人。”
李珏淡淡道:“就算不是,也该是关系匪浅之人。”
“今日过后,岳群想要留人怕是留不住了。看着吧,真正的鱼饵就该抛出来了。要么接,要么死。
老大的脾性我最了解,绝不会容许有人在打了他的脸还能安然无恙。本公子都不行,那些他瞧不上眼的江湖人更不可能。”
乔凌道:“马秀娘、沈卓之流的亲传弟子绝对不会屈于人之下,更论为奴。”太子的手段未免太粗暴了,当今陛下为了拉拢江湖门派,尚且还舍出个司天台给“正一教”。
“百草堂”在大齐各州县开设医馆,也都有官府扶持。太子即便没有授官的权利,你好歹在詹事府空出几个位子,想必沈卓、卫良这些有野心的年轻弟子必然向往,然后再做出礼贤下士的态度,简简单单就能把两个顶级门派收入囊中。
将来要杀人也好,做护卫也罢,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说到底是受了世家影响太深,重文轻武啊。”
李珏赞赏地看了眼乔凌:“子安说的不错。”
“王爷可有想过收服他们为己用?”
“黄雄和于戈能力平平,野心十足,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付出,本公子看不上,不过……。”他话峰一转,眨眨眼笑道:“偶尔合作倒是可以。”
叶羽跃跃欲试:“那咱们今晚就动手?”
说什么合作,还不是给你当打手!
乔凌失笑着摇头,从袖袋中拿出一块玉牌,除了材质不同,上面的花样跟李珏拓印下来的毫厘不差。
“子安这手艺绝了。”李珏满口称赞,伸了伸筋骨,道:“你今晚早点休息,若是听到外面有动静不必去管。”
乔凌颔首,叮嘱道:“万事小心。”
更夫敲竹棒子的声音已经响过第二遍。此时是二更天,然而众门派弟子在收到岳群的“赔礼”后皆没有睡意,纷纷聚集在辈分最高的宁老三屋中。
桌案上摆放着四个木匣,每个木匣中都放了半册秘籍。宁老三翻阅后确定这并非残卷,的确是出自六大门派的武功。
虽然不是核心的顶级功法,却也不可多得。
众人神色复杂,因为先前在书房中,他们见过这些秘籍的残卷。眼下却有完整的放在面前,那是不是代表岳群手中的确有真正的秘籍?
思及此,不少年轻弟子呼吸急促起来,灼热的视线好似要将那木匣子烧透。一名丐帮弟子咽了口口水,试探说道:“三长老,岳庄主大好人啊!供咱们吃喝,还送秘籍!等回去,我给他做个长生牌位日日供奉?”
宁老三轻暼了眼这蠢货弟子没有理睬,点点手边的匣子,看向其他三个门派的亲传弟子:“几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马秀娘想了想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落馅饼,晚辈觉得此中必有蹊跷。晚辈已经写信通知家师,一切等他回信再做定夺。”
沈卓点头道:“在下也是这般想的。”
宁老三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没被馅饼砸晕就好,斟酌了说词后才道:“不怕少侠们嘲笑,老夫自从见过那些残卷就心神不宁。
江湖皆知,六大门派毁于前朝,当今陛下对江湖的态度虽算得上和善,却也没有归还被抢夺去的镇派之宝。
如今竟然在这名不经传的山庄内看见失传的秘籍,老夫怕那岳群与朝廷有瓜葛啊。”
哎,其实若真是皇帝想要招揽倒还罢,就怕是某位皇子。丐帮就是个臭要饭的,不想参与到皇家的破事里去。
他直接道:“老夫准备明日就辞行。”
“想走怕是晚喽!”戏谑的笑声响起,一道身影轻巧地落入院中。
“是谁?”众人纷纷站起,身子紧绷成一条直线,握紧武器,戒备地看向门外。
李珏抬步进来,淡眸扫可眼众人,宁老三见是他,上前拱了拱手,笑道:“原来是林侠士,怎么,你也收到‘赔礼’了?”
兰一箬对这个讹她和师兄钱财的剑客十分厌恶,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什么?”
李珏笑了笑,拿起木匣中的秘籍随意翻了翻,丢了回去,开门见山道:“宁长老猜的不错,岳群的主子跟宫里关系匪浅。此番引诱诸位来此,就是想要招揽你们。”
“想要我当护卫,他做梦?”兰一箬破音叫起来,被马秀娘和沈卓齐齐点住哑穴。
“护卫?呵呵,沈少侠,我劝你一句,这种蠢娘们以后还是别带出来丢人现眼。”
兰一若发不出声音,只是眼中怒意几乎要化作实质。
沈卓道:“师妹年纪尚小,等回去在下自会禀报师傅,有他老人家管教。”
李珏讨了个没趣,啧了一声:“好心没好报。”接着方才的事,说道:“人家要的是死士,是奴才。”
“放屁。”卫良忍不住骂了一句:“宫里出来的又如何,还不是一群弱鸡,老子一盏茶就能杀他个七进七出。”
“你还是看看能不能出这山庄再说。”
宁老三闻言面色一变:“林侠士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消息倒是没有,就是寻到一处训练死士的密室。若不出意外,你们只要露出拒绝的意思,就会成为刀下亡魂。所以诸位要不要跟我一起先下手为强?”
“林侠士说的可是真的?”
“小小的雪剑山庄哪来那么大胆子?”
“信不信由你们,本公子只是好心,不想让你们死的不明不白。”李珏甩出大雷就管自己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不知该信不信他的话。
宁老三当机立断,道:“去叫醒所有丐帮弟子戒备。”
“宁长老信他?”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咱们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袖手旁观,要么助林侠士一臂之力。老夫信他,诸位自便。”说罢带着丐帮弟子追上前去。
马秀娘和沈卓犹豫不决,主要是信才送出去,这会儿要是自作主张,怕会引得师傅不喜。
天水教的人很是干脆,直接跟着丐帮助李珏干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