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停走走,终于赶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到达清河县。不愧是京城附近的城镇,道路宽敞洁净,人流车马川流不息,茶馆店铺生意兴隆,特别是茶馆,有不少闲人或蹲或趴,聚集在外听人讲书。
茶馆的伙计见来了一行衣着不俗的客人,热情的迎上来,笑问道:“客人坐堂还是去楼上雅间?”
叶羽拿了块碎银给他,道:“我家郎君爱瞧热闹,但不喜人多,你给寻个清静地儿。”
伙计有些为难,把事跟掌柜一说,掌柜亲自来见叶羽,观他气势不似常人,并不敢得罪,沉吟片刻,指着二楼楼道一角,说道:“客人若不介意偏僻,不如就去那儿。只是地方窄,只能摆两张小榻。”
叶羽去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就这儿吧,不用上茶,上一壶热水,再来几个精致的点心。”
掌柜连声应下,等李珏和乔凌进来,又给搬来张屏风隔断。
没一会儿,小二就把铜壶热水与茶点都送上来。
乔凌往下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大堂中坐着的大多都是江湖人。
西南面坐着三名彪形大汉,个头壮硕,黑塔似的;北面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自斟自饮。
靠南临窗的位置坐着三男两女,皆有一副好相貌。坐姿松散随意,实则可进可退,无懈可击。
茶馆高台上,中年男子一手折扇,一手醒木,只听“啪”地一声响,满堂寂静。
说书的唾沫横飞道:“上回说到数名正派弟子被困,说起‘画地为牢’,那可是人人变色,据说当年的皓月门便是因此机关,弄的门派覆灭,无一逃脱。
然而就见绝望之际,一名剑客挺身而出,你当是谁?正是大名鼎鼎与南剑齐名的北剑林辩是也。”
说书先生声音抑扬顿挫,神色好似身临其境,勾得在场众人皆是正襟危坐,竖耳聆听,就连那桌面容桀骜的男女也都停下交谈。
“那林辨容貌俊秀,身姿挺拔,一身浩然正气让人心神一荡。只见他拔剑挺身而出,使出成名技‘仙人指路’,刹那间,狂风大作,天上星辰黯然。一道雪亮的剑气冲破云霄,把黑夜染地亮如白昼。
罡风四起,那牢笼纵使强悍,也撑不住北剑的剑气,顿时化作齑粉。”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北剑竟强悍如斯?”
“不愧是江湖年轻一代最强的。”
乔凌听着下面的议论纷纷,转而对李珏笑道:“难怪你们这么有名,有他们广而告之,想不出名都难。”
李珏闲闲地喝酒,闻言笑道:“为了生计罢了,本公子又不是银子,又怎么会人人喜欢?”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冷哼,一人剑指说书先生,道:“胡言乱语,你老实说,到底收了林辨多少银子。”
“侠士何故诽谤老夫?”
“哼,你方才也说,‘画地为牢’就连皓月楼的前辈也无法破解,北剑成名才多久,还能比先贤更厉害?”
李珏给乔凌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看,找茬的来了吧!
说书先生手中折扇“啪”地一合,不急不缓的道:“老夫非江湖人,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对江湖也算了解。
众所周知,皓月门最为出众的武功乃是‘踏雪飞仙’,这是一门轻功。你拿轻功跟剑术比,就好比让个善跑的跟举鼎的比,两人各有所长,这该怎么说好歹?”
又传来一声嗤笑,众人看去,那人佩刀,看穿戴应该是双刀门的高徒。一剑阁和双刀门向来不睦,碰在一块儿难免别苗头。眼看老对头出声,他们哪能不嘲讽几句。
“如今的江湖哪里还有真正的剑客?一帮虚有图表的蠢货,浪得虚名而已。”
他这话说的固然难听,却也并非虚言,至少李珏深以为然。他对乔凌解释道:“以往剑客想要进级,唯有真刀真剑,在生死间领悟。
只是想要做到收放自如,不是那么简单的。以往的人得了名声,却也留下终身难愈的伤势,撑不住再次挑战,只能沦为同行的踏脚石。
黄雄提出的剑镜论十分讨喜,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剑客之间的搏杀。”他因而名声大噪,连带着“一剑阁”也被送上顶流的宝座。
然而,剑术高低真的只看境界?当然不是,可没人在乎这些。大多数人乐得用低成本获得高报酬,久而久之,剑客更多去追求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或争一柄好剑,反而忘记剑客的初心。
那人听有人声援,那名双刀门的弟子越发得意,喋喋不休地数落。一剑阁的弟子本就张扬,身边没有马秀娘拘束,哪里能忍气吞声。当即就有人拔剑,挥向双刀阁弟子。
而李珏几人亦被当作同党,遭了池鱼之殃。
“嗖!”一根竹箸快如疾风射向乔凌面门。李珏轻轻抬手,打开流云扇随意一扇,那箸掉头,直直往那名叫卫良的一剑阁弟子激射而去。
坐在他旁边的少女惊呼出声:“卫少侠快跑!”却见卫良好似被钉在地上,冷汗顺着额头一滴滴流入脖颈。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被一股凛冽的杀气锁定,根本没法动弹,眼角余光暼见一道身影,急切的叫嚷道:“大师姐救我!”
马秀娘心中十分厌烦这些人到处惹是生非,却也不得不出手。眼见那竹箸将要插进男子喉间的瞬间,几步上前闪电般握住竹箸。
手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低头去看,竟然在指间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滴落在地面上。
卫良劫后余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好似打翻了调色盘。
岳欣儿瞪大眼睛,惊呼道:“马女侠,你的手伤的这么重?要不要紧?”
堂内的客人早已逃窜出去,掌柜欲哭无泪,那些人还没给茶钱呢!只是大堂里剑拔弩张,他跟小二躲在一旁不敢出声。
马秀娘拂开岳欣儿的手,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似的,淡淡道:“我无事。”
马秀娘忌惮地看了眼李珏,向乔凌一拱手,道:“此事是我师弟冒犯了,在下是‘一剑阁’弟子马秀娘,还请阁下看在家师面上别跟他计较。”
踏马的一个个都拿她当软柿子捏,乔凌怒极反笑,眼神奇异地端量这位大师姐,道:“你师弟冒犯了我,你随随便便一句话我就要宽恕他。这是谁家的道理?
读书人重脸面,他出手便要毁我仕途,这就跟毁你丹田是一样的道理。毁人前途犹如杀人父母,你也别说什么我不是没事这等空话,要不是有林兄相助,你觉得我能好好站在这儿?”
她摇摇头,叹息道:“过而不改是谓过矣。马女侠身为他的师姐,不在第一时间向我躬身道歉,反而要我看在你师傅的面上体谅?敢问,你师傅是哪位?可是当代大儒?还是扞卫国家的英杰?或是有过杰出贡献的名士?
哦,都不是,那我凭什么要原谅?你师弟看着有二十好几了吧,出门在外不修口德,行事任意妄为,你当他是三岁奶娃,做错什么事都能得到谅解?不懂规矩就别放出来,免得害人害己连累师门丢脸。”
“你……!”卫良气的浑身颤抖,“唰”地一声拔剑指向乔凌,李珏使了个眼色,叶羽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大堂中央,抢在留风前,说道:“这位‘一剑阁’的高徒,你师傅没教过你,在外少惹事生非吗?
我方才见你挺能说的,不如出去打一场,正好叫大家看看‘一剑阁’出来的,剑术是不是跟嘴功一样厉害。”
卫良骑虎难下,抿嘴去看大师姐,见马秀娘沉默不语,紧了紧手中的剑:“比就比。”
岳欣儿不屑地高抬下巴道:“你要是输了,就给卫少侠磕头认错。”
叶羽抱剑笑看她:“你又是哪位?”
岳欣儿容貌清秀可人,一双眼睛滴溜溜打转很是灵动,没有理睬叶羽,转而抬头看向李珏,矜持道:“雪剑山庄岳庄主是我父亲。你呢,你又是谁?”
李珏笑了笑,启唇缓声道:“在下林辩。”
众人皆哗然。
“你怎么会是他!”岳欣儿尖叫一声,仿佛受到打击一般往后踉跄退行,她实在难以相信说书先生口中俊美如谪仙的北剑会是这么个样貌平平的男子。
幸亏说书先生跑得快,不然这会儿定要被人狠揍一顿。
在场的皆在打量此人,他虽然佩剑,但样貌气质跟传闻中的北剑实在差距甚远。
这也是古代消息落后的弊端。就因为南剑生的容貌俊美,大家便错以为能与他齐名的北剑定也该是个俊美不凡的美男子。
人云亦云,以至于话本中都把南北剑描绘成有谪仙之姿,行侠仗义的正义之士。
马秀娘这才想起,此人不就是当时一同被困于“画地为牢”中的林侠士。便上前打圆场道:“原来是林侠士与乔郎君,你们已办完事回来了?正好,丐帮、天水教几位仍在山庄住着,先前还念叨着你们呢。”
“哦!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你们还未品鉴完?”
“岳庄主好客,留我等守岁过年,实在推辞不过。”
李珏看向乔凌,道:“子安可愿去瞧瞧?”
“我无所谓,林兄决定就好。”
李珏抚了抚袖子,温言道:“那便去看看。听说‘雪剑山庄’有片桃林,四季花开不谢,全当去看景了。”
叶羽眼见架打不成了,怏怏退至一旁。
几人说定正预备离开,就见一队带刀衙役把茶馆团团围住。衙头走进来,眯起眼打量一室的凌乱,道:“掌柜何在?”
掌柜颤颤巍巍出来,陪笑道:“小的就是掌柜,不知差爷有何吩咐?”
“咱们清河县的主薄被人杀死在家中,县令说了要严查客栈茶坊。特别是江湖人出没的地方,还有你们,案子水落石出前一律不准出城。”
这等同于直说是怀疑江湖人作案。
一名满脸胡茬的大汉不满地嚷嚷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咱们穷人要为生计奔波,吃住都要花钱,哪能长久待在一地?又不是你们这等吃空饷的官儿,光坐着就有钱拿。
老子还得去交货,明日就要出城。”
衙头冷笑一声,招呼人道:“这定是嫌犯同伴,拿下。”
另两个彪形大汉声起身援,便与衙役打起来。
乔凌给留风使了一个眼神。被叶羽几次抢先,留风早就按耐不住,几下就把大汉与衙役都制止住。
大汉和衙役皆怒视之,乔凌笑着拱手道:“几位请稍安勿躁,在下想问衙头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衙头看她是读书人打扮,面色缓和几分,抱拳行了一礼道:“郎君请说。”
“请问那位主薄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何时发现尸体?死前可有与人发生矛盾?或是在财物上有异?他娶妻了没?与妻子关系如何?可有纳妾?妻妾相处是否和睦?”
乔凌一下子问了不少问题,几乎囊括了仇杀、情杀、见财起意和官场上的争斗。
衙头哪里知道那么多,他只是奉命行事,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
乔凌见状,指着大汉缓声说道:“这位壮士行事虽冲动,但有句话没不错,他是押镖的,若在规定时间无法交货,岂非失信与人,这是要砸招牌的。
衙门查案办事,自有一套章程,不如先将他们带去录口供,若真与他们不想干,就放出城。”
那大汉嚷起来道:“我们镖局今日午后才进城,镖队在大同客栈落脚,不信你可查路引。我们三个是出来补给的,听到有说书的就想歇歇脚。”
“是啊是啊,要不是一剑阁和双刀门的弟子闹起来,我们早就走了。”
衙头就去看马秀娘,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雪剑山庄广邀江湖人这事,不知给他们底层衙役带来多少麻烦?偏偏这岳庄主上头有人,县令也管不了他。
好嘛,这下死了人,就全丢给他们这些倒霉蛋。
看了眼众人,道:“除了他们三个走镖的,你们都是去雪剑山庄的?”
岳欣儿身为山庄的少主人这时候只得出面与衙头交涉,最后双方达成共识,是雪剑山庄的客人暂时待在庄内不得离开,余下的人去衙门接受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