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一行人出了荣州,就换乘马车,乔凌看了眼懒洋洋的李珏,问道:“你说韩文驹有没有法子脱身?毕竟事情都是二房在干,他在京城,久不回荣州,要是心狠点,让韩文律一家偿命……。”
李珏睁了一下眼很快又闭上,笑了笑道:“韩家若只是贩私盐,他又舍得断尾求生,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可他们胆大包天,敢勾结突厥人,这可是通敌的大罪。
也就是前任户部尚书死的忽然,老头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将就着用罢了。
再者,盯着这位置的人太多,就算韩文驹有天大的本事给自己脱身,其他人也会想尽法子把人按死。可惜,本公子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然也要去争一争。”
乔凌笑着调侃说:“庙堂里的老大人们就没人生了慧眼,看出王爷是颗奇货可居的明珠?”
李珏呵呵一笑,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含糊道:“太子这几年办了不少叫人诟病的蠢事,内里是什么情况,老狐狸都能猜到几分。但正统就是正统,只要人还没有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就不会想去废太子。
储君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仅关乎利益,还有李世王朝的气数。本公子惨就惨在气运上……。
当然,也有盼着他倒霉的人,但毕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本公子这两年韬光养晦……。”
说到这里,投给乔凌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其中的真真假假有趣的很,子安以后慢慢体悟吧。”
乔凌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我曾听过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怜天下百姓,别人争名夺利,却要他们来承担后果。
这世间不缺强者,可是能发自内心礼贤下士的人能有多少?
这些人中心系百姓的又有多少?筛选下来真正的大贤不过廖廖。
而这寥寥数人中能够手握权柄,在朝中说得上话,为百姓谋利的又剩下几人?
权贵视百姓为蝼蚁,可天下是由无数蝼蚁构成的天下。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太子若是没有仁慈之人,我倒是想劝王爷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马车“嘎吱”一声,偏离原本的道路,叶羽略略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咳咳,属下昨日没睡好,方才晃神了。”
车厢内传来一声轻哼,叶羽暗暗抹汗,他实在没想到乔凌看着斯斯文文,说话这么凶残。
造反啊,哪怕他们这些心腹都有这个想法,可也没人敢直接说出来。话术最好的孟清河都不敢。
李珏挑了挑眉,收起懒洋洋的样子,坐直身子笑道:“子安可还记得本公子的身份?”
“大齐的晋王殿下。”
他翘了翘嘴角,眼神逐渐幽深:“本王跟太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在本王面前进谗言,要本王弑兄,就不怕本王先杀了你?”
乔凌往他身上砸了一块点心,没好气道:“咱们也算有过命的交情,少说这种有的没的。你要杀我不趁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让我成为阴阳师,给我秘籍,不是想培养对手就是脑子进水,所以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李珏自然二者皆不是,他是真心结交乔凌?
乔凌吐槽完,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跟太子还能和平同处?我不提他派遣的死士,只说支持他的世家。
你也说是一母同胞,那他们为何选太子不选你?什么正统,什么气运,别跟我说这些废话。
历史上多的是只差一步之遥而死于非命的太子。武勋或许需要从龙之功来提升地位,但以世家的底蕴,完全可以不站队,只需忠于陛下,静静等待下一任皇帝即可。”
“因为太子蠢,本王不好控制。”李珏笑道:“官僚与皇权的存在本就是一场争夺,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争夺资源,争夺人脉,争夺天下名声。”
乔凌接口道:“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九品中正制不知绝了多少有才之士的道路。陛下登基后大力扶持科举,就是想要给寒门走通一条登天路。
可惜时间尚短,成效一般,可若是下一任帝王是个有野心的政治家,能够继承陛下的策略,二十年后或许真能结束被世家把控的局面。
世家难道看不明白?就算王爷不争,也有的是人逼你不得不走这条路。
到那时,陛下年迈,太子羽翼丰满,世家万事俱备,你有什么?你还能有翻身的机会?除非遁入山林,再不出世,否则我相信他们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李珏一摊手,倒在马车上,那副懒洋洋的欠拾掇样让乔凌忍不住想要揍他。
她相信李珏不是个蠢的,说起来她也不想要搞事,她的心愿明明是当咸鱼。
只是她已经明白“日子会很精彩”的含义,贼船易强难下啊!
这辈子不出意外都要跟李珏绑定,想起“云涧山”上的刺杀,不出意外她一定会上太子和世家集团的黑名单。
为了能安稳生活,总要搞清楚人真实想法。
马车缓缓地驶向京城,赶路的日子漫长且无聊。在连续错过好几次进城而不得不露宿在野外导致睡眠不足。
马车这种有节奏的摇晃就成了催眠的摇篮,不仅是乔凌,就连只想打个盹的李珏都不小心睡着了。
战鼓声震耳欲聋,城门下的敌人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击关隘,他们推开云梯架上城梯,数不清的人枕城而上。
弓箭手张弓搭箭,待敌人冲至最佳射程,刹那间,箭如雨一般泼下。
李珏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又梦到了那场险些阵亡的战役。
不断有人从云梯上跌下,更多的人前赴后继。进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城墙上的李字大旗在夜风中飞舞,剧烈的抖动着,发出哗啦啦声响,好似随时会被风撕裂。
“主上,城守不住了,下令撤兵吧,援军不会来了。罗成那狗东西……一定是太子授意的。”
这是他刚被册封为晋王的时候,汜水关告急,他自告奉勇带领一万先锋援助。按照原本计划,十五万步兵会在十日内抵达,然而半个月过去,依旧没有看到援军的影子。
两轮箭射完,带走了数千名敌军的性命。他们乱了几息,很快重整队形。谁都明白,城守不住了!
敌人踩着同伴的尸首再次越上城墙,手中的刀高高举起,与城墙上的守卫厮杀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人从云梯上来。
“带着剩下的兄弟护送城中百姓撤退,叶羽,我将他们都交给你了。”他听着梦中的自己这么下令。
叶羽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主上这是要以一人之力对付十万人马?
“不……。”
“这是军令。”李珏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决然。
千言万语被堵在喉间,叶羽眼圈一红,喉咙艰难的蠕动了几下,拳头紧握又松开,明明只是一瞬间,却仿佛过了许久。
“唯!”
轰隆!电闪雷鸣,下起豆大的雨点命令传达到城内,百姓们无声地哭泣。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这片生活的一辈子的土地上。妇人背着孩子,将老迈的父母放在板车上。
将士们且战且退,有条不紊,李珏的耳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啜泣声,每一名兵卒在离去时都深深地凝望那个背影,好似要将他印刻在脑海中。
李珏同样看着自己,面向蜂拥而上的敌人,他们的脸因兴奋而疯狂。记得那一日,他一直在杀人,一直杀,不知杀了多久,陨铁制成的剑鞘拍在敌人身上,轻则内腹出血,重则肝胆破裂。
他拔出剑,杀进敌阵,那时的自己,浑身好似是被点燃了的干柴,不管是兵卒、校尉还是将领,皆抗不过一击。
他看着自己浑身欲血,站在尸山血海中,宛如从地狱走来的修罗。那一年,他才十八岁,还未及冠。
“王爷,王爷,醒醒。”耳畔便穿来熟悉的声音,李珏睁开眼睛,在一双充满担忧漂亮眼眸中看见了满身戾气的自己。
他揉了揉眉心,往窗外看了眼,坐起身子笑道:“做了个不怎么美好的梦,吓到你了?”
“这倒没有。”乔凌顿了顿,说道:“梦是反的,王爷梦到噩梦,那接下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李珏挑了挑眉:“借你吉言。”他缓缓伸了个懒腰,笑道:“子安想不想知道我跟太子的关系为何会变成这样?”
“呃,不是功高盖主吗?”
晋王殿下翻了个白眼:“他是太子,我亲王,将来他是皇帝,我是藩王。等我就藩,大概除去老头子驾崩就不会再回京。
就算功高盖主也只是一时,等平定内外,没仗打的时候,还有谁会记得天策上将?功高盖主只是诸多因素之一。”
乔凌放下手中的书籍,静静地倾听。李珏望着窗外延绵起伏的山峦,声音淡漠如白水:“在齐国,论身份本王仅次于太子,可论地位,却要高过他。因为本王手里握着一支所向披靡的精兵,这便是他忌惮我,要置我于死地的真正原因。”
原本有一万人,只是在汜水关一役折了七千,剩下的三千人个个都是以一抵十的好手。
百官曾对这一支精兵的归属有过激烈争论。一部分人认为天下大定,而国家人口凋零,就该让这三千青壮解甲归田。
一部分人认为国内虽然大安,但仍有小部分余孽流窜,且边关还有突厥人虎视眈眈。这些人最好拆散了分派到各地折冲府去。
还有人认为,既然是国家最精良的兵马,就该拨到北衙禁军去。
这里要解说一下,大齐的兵马制度承袭前朝,与李珏前世所知的唐朝军制大抵相同,分南衙和北衙。
北衙禁军是李策从起义部队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驻守在皇城北侧,负责皇宫以及皇帝的安危,可以说是皇帝的私兵。
南衙则是府兵,便是着名的十二卫。有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
他们不仅负责皇宫宿卫,还负责京城的安全,以及出征讨伐。
普通兵卒的去向好安顿,但那些校尉都晋王亲手提拔起来,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分去哪儿都不妥当。
皇帝对次子心有愧疚,直接拍板,留下300人作为晋王府亲卫,其余人都遣去李珏的封地。
这件事成为太子心中的刺,随着皇帝逐渐老迈,世家挑拨,一天天刺痛着他的身心,也更加坚定要除去李珏的心。
乔凌听完默然无语,良久后问道:“那王爷身边的都是……?”
“除了孟清河和黄埔琮,其他都是。”
乔凌忽然想起一事,“香满楼”是李珏设立的情报机构,而这类地方最忌讳混入细作,所用的人定是心腹,那晋王一时半刻哪里找来这么多可用之人?她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看向李珏:“你……?”
“子安这么快就想到了。”李珏笑着点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郎变换不定的神色:“没错,他们都是从那三千人里抽调的。”
“王爷为何告诉我这些?”乔凌涩然问道,手中紧紧捏着碧玉折扇。
“子安一心为我,连夺嫡之事都肯坦言,我无以回报,只能以最重要的秘密告知。”
“陛下可知道此事?”
李珏理所当然的反问:“他要是知道,本王还能这么逍遥?”
乔凌:“……。”
乔凌拿起手边的书盖在脸上,一副郁闷到不想说话的表情,惹的晋王殿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