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任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你是北剑?不对,你怎么长的这么普通?”
李珏给了他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迈步走在前面,房御史拍了下学生的肩膀,拉着他跟在后头。三人来到闹市的茶馆,要了一间厢房,等小二把茶点吃食端上,任锦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来偷听,才锁上门,在房御史身边坐下。
他盯着李珏,眼里满是兴奋,他是见过南剑琉煜的,那是个长的俊美不凡,好似雪山一般冷冽的男子。
正是因为见过南剑才会对与他齐名的北剑抱有极大期待。
现在想来,是自己失礼了。男人的本事不在容貌而是实力。
实力才是一切啊!
他起身恭敬地向李珏赔罪:“小子任锦,之前冒犯阁下,请阁下责罚。”
李珏意外的扬眉:“责罚?不是恕罪?”
任锦缩了缩脖子:“呃,是的,不过还请阁下宽限几日,等我送房伯父回京。”他挠挠头,干笑一声:“随阁下怎么责罚,给我留条命就好。”
李珏摩挲着茶碗:“你跟‘天水教’教主任匪是什么关系?”
“啊,他是我阿父。”任锦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阁下跟我阿父有仇?”
“没有,本公子只是觉得任匪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跳脱的傻儿子。”
任锦轻舒一口气,语气轻快不少:“这大概就是物极必反吧。”
晋王懒得跟傻小子计较,哼了一声道:“且放你一回,下不为例。记得以后出门在外,能不开口就别开口,别人可不似本公子这么好说话。”
任锦嘿嘿一笑。
房彦谦见二人说完话了,拱起手作揖道:“韩家的事,不知林侠士知道多少?”
“那就要看你想知道多少。”
房彦谦略一沉吟:“不知老夫能为林侠士做什么?”
李珏深深地看着他,点点心口道:“林某只愿房御史一如既往。”
房彦谦一愣,对方没再说什么,只推过来一叠书信,信上还压着一个精巧的瓷瓶。
任锦打开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他没闻出是什么药,一脸莫名的看向李珏。
“疏肝火的,难保房御史看后气得厥过去。”
房彦谦心头“咯噔”一声,便知韩家的事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先翻册子,上面记录着乌启华在富世县为官的这些年,如何被韩氏拉下水参与贩盐和每年的进项封口费以及伪造户籍、隐户等犯下的案子,简直是罄竹难书。
房御史深深的吸了口气,颤抖的手盖上册子,翻开另一册。
这一本记载了采盐的流水以及贩卖的去向。光是给逍遥城的盐,每年就有十石,其中还有卖去突厥、吐蕃以及西域诸国的。
“荒谬!简直荒谬!”房彦谦怒不可遏,脸上像抹了一层严霜,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把任锦吓得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闭了闭眼,声音涩然道:“林侠士,这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李珏眸光沉沉,颇为不善的看着他:“怎么,房御史是觉得本公子伪造证据诬陷韩家?”
房彦谦夺过任锦手里的药瓶,连着往嘴里倒了两颗,才把胸腔里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压下去了些。
他摇摇头,给李珏赔罪:“老夫并非怀疑,只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房御史出生在一个末流小世家,虽出身世家,却对那一套规矩十分厌恶。
他不明白,哪怕如他这等末流,生活也要比绝大多数百姓舒适。
偶尔还有余钱买些喜爱的书籍和古玩。韩家,是比不了王郑这等顶级世家,可比他这样的小家族不知好多少,有必要冒大不为去做诛族的事?
他可不信韩文驹这位郎主会不清楚韩文律的所作所为。
逍遥城在阳关外,是个三不管地带,那里尽是恶贯满盈之徒,而突厥,这个草原民族野心勃勃,从前朝起,不知有多少中原好儿郎死在豺狼的铁蹄下。
哪怕在当今,边关每年都有死在突厥人手中的百姓与兵卒,而草原最缺的便是盐铁,韩家的行为足以够得上通敌叛国。
韩文驹官至户部尚书,前程似锦,何必冒这风险?
房彦谦秉性质直,难免想不通,不过李珏倒是能明白韩氏的僵局。
韩家说到底是依附郑氏生存,就像韩文驹这个户部尚书,郑家主能把他送上去也能拉下来。然而任何有野心的权谋家,都不会愿意受人制肘。
若韩家人才济济,若是韩文驹能年轻三十岁,他一定会选择一条稳扎稳打的道路。
可惜韩氏满门皆是庸才,等韩文驹兄弟一死,韩氏怕就要被王家囫囵个吞下。
只是不管他有诸多原因,叛国就是叛国。李珏冷笑一声,他到要看看等这份证据呈上,世家又会怎么来狡辩?
房御史冷静下来,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长孙靖是来抓前朝余孽的,不会一个地方待太久。而他送去的奏疏,一来一回加上年末封笔,或许要待来年才有消息。
这段时间能做的事太多,等长孙靖的人马撤走,他就成了出头椽子,在韩氏的地界,有太多法子叫他死的悄然无息。
就像他的好友方知节,若非遇到朝云书院的夫子,克明给他的信是不是就成了此生的绝笔?
难怪他心灰意冷,哪怕有他举荐也不愿再入官场。
房彦谦这么一想就待不住了,他要立刻启程回京,推了把任锦道:“林侠士,我这位学生是‘朝云书院’的学子,待在我身边太危险,可否请侠士送他回去。”
任锦想要出声,被李珏点了哑穴,嘴巴开开合合,气鼓鼓样子活像一条缺氧的鱼。
李珏好心情的笑道:“房御史不必忧心,除非韩文律能说动折冲府派人封锁各个要道,不过本公子量他没这个胆子,咱们有足够的时间。”
他打量着房彦谦,这位在京城那会儿可是弹劾他的主力。不过他向来言之有物,不喜风闻奏事那套。后来受他牵连,被太子找茬从六品侍御史贬做八品监察御史。
李珏的手有些蠢蠢欲动,笑眯眯的道:“房御史想要回京,顶着这张脸不行,最好修饰修饰,任少侠也是。”
房彦谦就惊恐地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堆在夫人的梳妆台上见过的瓶瓶罐罐,惊愕之余,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他闭了闭眼,拱手道:“有劳林侠士给老夫一人易容即可,任锦会回书院。”
“任少侠在,你才会显得不起眼。”李珏向任锦努努嘴:“告诉你老师,走江湖哪几类人最不好惹?”
任锦张口:“我阿父说过,一是孩童;二是老人;三是病人。他们在寻常人眼里都是弱者,却敢独自闯荡江湖,必定有外人不知道的底牌。”
房御史不解:“那不是正好,老夫一人行走,也不怕被纠缠。”
李珏笑着给他画上眼线,将他那双锐利的眼眸遮掩起来:“有些东西是刻在骨血里的,房御史这般的一看就知非寻常百姓,这就跟江湖人自带凶煞之气一样。
你若一人行走,免不了会遇上想要把你当做踏脚石的江湖人。可你身边若带着孙女就不同了。
你们乘车,只有车夫一个奴仆,看着就是落魄了去投亲的。江湖人求财求名,你们不会是目标。
带上任锦还有一个好处,万一真有饥不择食的匪徒找上来,任少侠对付他们错错有余。”
房彦谦被说服了。半个时辰后,从茶馆出来一对衣着朴素的祖孙,那位年迈的老妇人好似腿脚有疾,走路不甚利索,被身边的孙女紧紧地扶着,二人来到雇车的地方,雇了一辆骡车。
李珏不仅将他们的性别改了,还给按了一个刚死丈夫被小叔子谋夺家产,只能带着孙女上京投亲的寡妇身份。
房彦谦闭眼阖目,心道:就他如今这模样,别说韩文律,就是从亲儿子面前走过也认不出来。
任锦对于扮做女子倒是十分新奇,掐着嗓子笑道:“祖母,你说我拜林侠士为师,他会不会收我为徒?会不会把易容术交给我?”
房彦谦掀起眼皮,淡淡道:“你已经有老师了。”
“一个授文,一个教武,不一样的。”
“那下回见着,你可以问问。”
任锦懊悔地敲敲头:“我就该直接拜师的。”他拿着镜子照来照去,觉得太有意思了,只是在脸上粗浅地描绘几笔,就能变成截然不同的人,比戴人皮面具要方便不少。
“你给我坐好。”房御史实再忍受不了他跟猴子似的动来动去,低声呵斥道。
“唉唉,我这不是觉得屁股底下硌得慌。”伸手一摸,竟然从坐垫下摸出几封书信。
房御史拆开书信一看,面色跟着一变,任锦凑过来一看,忙用手捂住嘴,啧了一声:“这不是那谁的罪证?这下好了,都不用咱们自己去收集。”
“你就想到这些?”
任锦莫名道:“那还有什么?”
房彦谦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任锦,真不知这傻小子哪里得了好友的青眼,图他傻吗?
“这人跟了你我一路。”
“哦,那又如何,他要是有歹意,就不会把证据给咱们了。”在江湖行走,跟踪算什么,他以往为了瞧热闹一路跟踪去别人家中,还间接救了那倒霉蛋一命呢!
房彦谦心累的不想说话,干脆闭目养神,跟这傻小子掰扯还不如好好思考回京后的事宜。而任锦以为说服老师,得意的一会儿,继续研究“易容术”去了。
就在房彦谦往京城去的同时,快马加鞭赶来送信的人赶到韩府,将韩文驹的信送到韩文律手上,就累极昏迷。
韩文律让管事将人安顿在客房,看完信,把两个儿子叫去书房商议。
“你们怎么看?”
二人都看过书信,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韩大郎担忧地看了眼身旁的弟弟,他虽然嫉妒弟弟的聪慧,但毕竟是一母同胞,且他为人憨厚,实在做不出让一人顶包这等丧良心的事。
韩立向兄长投去浅笑,他与兄长不同,自小就知道家里的那些事,父亲告诉他,家族高与个人性命,他也一直做好为韩氏奉献的准备。
沉默片刻,跪下道:“父亲,儿愿意。”
“好,好……!”韩文律老泪众横,他何尝舍得,拍拍次子的肩膀,道:“你放心,阿父定会为你报仇。”说到报仇,眼中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今年咱们一家好好过个团圆年……。”父子俩抱头痛哭。
“主家,大娘子在外求见,说有重要的事。”韩管事在外轻声汇报道。
“她来做什么?”韩文律擦干眼泪,待父子二人收敛好情绪,想了想道:“让她进来。”
这是韩薇头一次踏进父亲的书房,有些忐忑又有点雀跃,毕竟这书房阿娘都未能来过,只是想到要说的事,那点雀跃的心情就消失殚尽了。
“儿见过父亲。”韩薇给好文律行了礼,又向两位兄问好,一抬头才发现气氛颇有些不对劲。两位兄长眼圈通红,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父亲也是板着脸,毫无一丝笑意。想要打退堂鼓,但父亲已经问话,只得硬着头皮道说道:“父亲,儿有一重要发现要告诉父亲和兄长。”
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道:“先前住在家里的‘赵王’是假的,真正的赵王一直都在蜀王府。”
韩文律被这雪上加霜的消息震地呆住了,半晌没出声,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怒不可遏的质问道:“荒唐,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韩薇不敢隐瞒,就把想要求赵王帮助,偷偷跑去益州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韩文律没功夫理会女儿出门那么久,竟然没有一人发现的事,满心想的都是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骂完。那晚的刺客果真是赵王,不,是冒名顶替赵王的人。
难怪难怪,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究竟是何人针对我韩氏?”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好似一棵北雷劈过的老树,一蹶不振:“天要亡我韩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