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韩文律回来,姚琛第一时间就赶来:“韩将军,大事不……。”
看到骑马的武威武将,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姚琛能做到一州刺史,也是见过世面的,立刻调整好情绪,上前作揖,问道:不知这位是……。”
韩文律就把二人介绍给对方,先对长孙靖道:“这是荣州刺史姚琛。”然后对姚琛道:“这是千牛卫长孙将军。”
姚琛悚然一惊,心里跟打鼓似的七上八下,有一肚子的话,碍于外人在场不好说,铁青着脸打过招呼,木桩子似的站在一旁。
长孙靖是从三品,姚琛是正四品上,官位高他一级,不需下马行礼,就坐在马上一抱拳,全了礼数。
“不知林辨如今在哪里?”
“在我韩府别院。”韩文律说了位置。长孙靖一挥手,一名校尉出列,点了五百人先行一步。看姚琛仍然站着未动,便问他可要一同前去?
姚琛惨笑着摇摇头,他虽然不知千牛卫为何会来荣州,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他不多想。
若是让长孙靖见到那些村民,姚刺史倒抽一口凉气,他这个刺史恐怕姚当到头了。
想到这儿再也待不住,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人打发了,特别是那个书生,不能再让他活着了。眼眸中闪过一道狠厉,很快就复归平静。
姚琛向长孙靖深鞠一礼,道:“下官在这儿也派不上用场,就不给二位添麻烦了。待长孙将军忙完,下官做东,咱们再好好聚聚。”
长孙靖客气的笑道:“好说好说,姚刺史自便。”
姚琛离去了,却不知方才那一瞬间的杀意如何逃得过长孙靖的眼,更不知这位大将军是个较真的性子,暗中派遣下属跟踪。
行至别院已是傍晚时分,天边还残留有一抹余晖。韩文律为了留下李珏,以上等幕僚的规格待他,所以他是有独立小院的。
兵卒们闯入,将院子团团包围时,他正依在窗边喝酒,神情并不慌张,饶有兴致的打量几眼这位对太子同样不假辞色的大将军,随后把目光投向韩文律,笑道:“韩将军这是知我一人喝酒独闷,所以请他们来助兴?”
“大胆,这是千牛卫长孙大将军。”一名校尉怒斥道,并拔刀指向对方。
李珏打量长孙靖时,长孙靖同样在打量眼前的青年。他出身武勋家族,在前朝也是小有名望,与黄埔家并称双雄,所以是见过小皇子的。
而这青年与小皇子面容如出一辙,还真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他定了定心神,拱手道:“林侠士等在这儿,想来已经获知自己的身份。既如此,还请跟本将军走一趟。”
“去哪里?黄泉路吗?”
长孙靖有一瞬间沉默,哑然道:“陛下宽厚仁慈,只要你没做为非作歹之事,并不会为难。”
李珏心道:老头子确实够宽厚,所以才纵得世家有恃无恐。他先前没想到来的会是长孙靖,不过来的好啊!这位可是皇帝身边货真价值的心腹,跟后面那些提拔起来的情分不一样。
正好让他好好瞧瞧世家在地方上是如何目无法纪,如何挖大齐墙角,回京跟老口子好好说道说道,省得他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最后又轻轻放过。
思及此,放下酒盅,微微一笑:“本公子要是不愿,你当如何?”
长孙靖拔出佩刀,冷淡道:“那就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不客气?”李珏哼笑一声:“大放厥词,有本事先抓到本公子。”
脚尖轻点,从一众人头顶飞掠而走。身姿如燕,宛如乘风而去。
“追!”长孙靖习的是上马杀敌的硬功,并不擅长轻功,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追踪。
众人随将追赶出去,顷刻间,小院里只剩韩文律一人,他急忙追出去,来时骑的马被人骑走,这时候管事匆忙赶来,韩文律抓住他道:“快给本将军备马。”
管事牵来马,韩文律二话不说打马追去,这一追就来到韩家的私人亭场。
天已经黑透,长孙靖追至一座宅院前,瞧见前方有不少人举着火把,派心腹校尉打马上前查探,回来说,是一支百来人的车队,光骡车就有二十几辆,装载着满满当当,不知是何物。
长孙靖开始并未注意,只一心追拿李珏,只是在经过车队时,察觉到不对劲。这些人低垂着头,面上有惊惶之色。大冬天的夜晚,额头竟出了汗。而且,他好似嗅到空气中有盐的咸味。
大齐在富世县设有制盐的亭场,运送食盐并不稀奇,只是这些人为何要选在晚上,还鬼鬼祟祟的?
他放慢马速,细细留心起来。这时的长孙靖并未想到是私鬻。突然,有人痛呼一声,一个推车汉子的腿窝不知被什么击中,腿一弯直接往车上扑去,整个人压在车上,上面的袋子落了一地,露出里面的盐。
长孙靖神色一凝,翻身下马,捻了些放入口中,没有苦涩味,这是品质上乘的好盐。
校尉见了,便让人拦截住车队,把车上的布袋一一挑开检查,随后面色凝重的来报告说:“大将军,都是盐,约有几十斛。”
长孙靖看着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人,不禁骂了一句。私鬻这种诛族的大罪,虽不归他管辖,可碰见了若不过问,将来事情败露,他也势必要被弹劾。
眉心紧皱成川字型,那人引着自己来此,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校尉站在一旁等待命令,长孙靖点了点头,他便带人破门而入,一番地毯式的搜查,寻到一百来缸盐卤和五十来个伤痕累累却仍还在煮盐的村民。
村民们伤痕累累,相互搀扶着,眼神麻木,见到长孙静便以为他就是监察御史,纷纷跪下叩首哭道:“苍天有眼,终于叫咱们等来御史了。大人,求您为咱们做主,我们不是亭户,是严家村和林家村的村民,被韩家抓来煮盐。原本有近二百人,如今就只剩下这些。呜呜,求御史为死去的亲人做主啊!”
“大将军不是监察御史。”校尉呵令他们统统闭嘴上,指着一个眼神还算清明的男子文道:“你们可有看见一名年轻男子进来?”
这男子便是严春晓的父亲,他强忍着惧意,回道:“没有看到。您,您真不是监察御史?”
得到确定答案,众人的心凉了半截,殊不知,支撑着他们坚持下去的监察御史正由任锦带着从后墙翻墙进来。
房彦谦来不及整理衣冠,就赶着去看井盐,这是一口没有被朝廷记录在案的盐地。任锦找来一盏灯,点燃了在旁举着照明。房御史半个身子趴在井边探查,看打井的深度,开采时间已有好些年了。
“国蠹误国啊!”他痛心疾首地锤了锤井沿,这么多好盐,若是能供给百姓,不知能活多少人?
任锦把灯递给他,眼眸晶亮,满是兴奋:“先生你待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能不能到账本。”
他先去仓库转了一圈,里面没剩多少存货,又寻到一间起来还算不错的屋子,屋里有这凌乱,看上去似已被人搜查过。
任锦眼珠子转了转,哧溜一声攀上房梁,在上面摸索好一会儿,果真找着一个包裹。打开一瞧,里面有五两的银锭二十个,还有一本账册。
“就当是酬劳。”他笑嘻嘻摸了两个银锭藏在身上,把东西包好,一股脑儿塞给房彦谦。
账本上记载的是采盐流水以及盐工每日需完成的量,触目惊醒。这可以作为关键证据得补充。
房彦谦将东西藏入怀中,便要去前院。任锦拉住他,比了个嘘声道:“前院乱着呢,咱们先瞧瞧,看看那个大将军会不会跟姓韩的同流合污。”
这时候韩文律赶到亭场,长孙靖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韩将军来的正好,可否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指着一名跪在地上的管事道:“他说是这儿是韩家盐场,本将军怎么不知我齐国的盐矿竟成了你韩氏的了?”
韩文律已是魂不附体,身子似有千百斤重,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早已软了。
可眼下这情况,走也不是,昏也不是,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来,苦笑一声,拱手道:“还请傅机借一步说话。”傅机是长孙将军字,这是想打亲情牌,只可惜长孙靖只忠于皇帝,与世家无亲。
他到底给了颜面,随韩文律来到一间屋中:“韩将军有话直说。”
韩文律苦涩道:“将军此行是为追拿前朝余孽,与这事并不想干。能否给我韩氏一个面子,韩家所有人欠将军一命,将来有事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孙靖只是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此乃欺君之罪,韩氏为何知法犯法?”
“当年国乱,到处都是起义的军队。我韩氏只是个小世家,想要在乱世书存,唯有以钱粮买命。发现这口井盐纯属偶然,当时找人来看,说是一口弃井,已经没有多少盐矿,就想留着自个儿吃。过来越挖越多,煮出来的盐品质越来越好,就怕得不行,一来二去,就耽搁到现在。”
长孙靖没说信还是不信,更没有给出承诺,韩文律狠狠一闭眼,道:“此事与大兄无关,全是我一时贪婪才酿成大祸。韩某愿意一力承担,请长孙将军成全。”
“韩将军可知,私鬻贩盐是诛三族的大罪。别说你们并未分家,就算已分家,三族里也包含韩尚书。”
“还请傅机通融!”他深深一拜,咬咬牙,说出闺女被赵王看中的事。
长孙靖面皮一抽,只觉得这趟差事万事不顺,余孽还没抓到,牵扯出私盐案,这回怎么又牵扯到赵王身上了?
赵王妃前脚才死,不说守孝一年,这么快就连继妃都选好了?
他忽然想起,前不久闹的沸沸扬扬的丑事好似也跟赵王有关。
妈的,这都叫什么破事?
原本只觉得赵王脾性怯懦,与他两个兄长不大一样,这哪里是怯懦,扮猪吃老虎罢了,这三位嫡皇子果然都不是好惹的。
他不愿卷入夺嫡,开门见山地说道:“某乃是武将,头脑愚钝,向来只听陛下命令。陛下既然要我来转拿余孽,人逃去哪里,本将军自当一五一十向陛下呈报。”
“你,你简直冥顽不灵。你这是想要惹恼赵王殿下……?”
“赵王乃是我大齐王爷,受百姓供奉,一言一行当以国家为重,如何能与你这国之蠹虫同流合污?”正气凌然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长孙靖与韩文律回头一看,正是监察御史房彦谦。
长孙靖心下一松,有御史在,他便可以抽身,迎上去,拱手一礼道:“原来是房御史,你来的正好,某有公务在身,这里便交给你了。”
“职责所在,长孙将军请自便。”房彦谦看了眼面如死灰的韩文律,冷哼一声说道。
他身边只跟着个面庞稚嫩的少年,长孙靖生怕韩家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就点了心腹校尉连同二十人留下,自己带人追拿“余孽”,却不知捅下大娄子的李珏早已换了张面皮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