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的关雎宫被清洗了一遍,似女官这等直接参此事的人自然没有好下场,连带着她那位野心勃勃的兄长也被秘密处死。收到消息的嫔妃心里幸灾乐祸,恨不得大笑三声,碍于皇帝在气头上,只好都憋在心中。皇帝并未将此事外传,只让梁庆把蒋氏跟那个刚出生的男娃带回万府,让万有粮自行处置。
考虑到万大人对此事并不知情,皇帝只是将人革职,但对于没什么能耐和底蕴,全靠贵妃妹子才在工部混了个小官的万有粮来说,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好在他生活并不奢靡,这些年存了些银子,陛下没有赶尽杀绝,他的两个孩子依然能在书院读书,依然能考科举。
在元正当日,万大人带着嗷嗷待哺的幼子低调的离京,直到开年,大家才知道这件事。
大年初一,文武百官需得上朝给皇帝拜年,下午则要去同僚家拜访。位高权重者和四品以下小官,一个只需得接待下属,一个则要给上峰拜年。官位不下不下的最倒霉,不仅要拜访上峰,还得预留出时间接待下属。等这一切都忙完,才是各家走亲戚,联络感情的时日。
说是休假,每日却比上朝要累得多,太子在宫外的宅邸门庭若市,只不过需要他亲自接待的人寥寥无几,失了江南的钱袋子,李琼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李文纪多次劝诫,太子皆不听,心灰意冷下,准备在年后向陛下请辞。
李瑞被皇帝警告过后,不敢再去撩拨京城的贵女,除了例行给远在边疆的刘守成送去年货,剩下的时间大多花费在处理手下江湖人斗殴上,忙的焦头烂额。
晋王殿下完全没有这种甜蜜的负担,不过今日的王府也颇为热闹,院内架起烤架,肆厨不停翻动这烤羊,时不时往上刷一层蜂蜜,羊肉混合着香料,散发出阵阵焦香。
乔凌走到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枪刀剑戟的锵锵声。穿过月亮门,走近院中,就见偌大的空地上围着一圈观起哄的人,叶羽和旷达正轮番跟一名脸生青年正在切磋武艺。
那青年体态欣长,长相英气逼人,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他手中的长枪,锋利且凌厉。
剑为百兵之君,枪为百兵之贼,青年的枪法刚柔并济,不以性命拼杀的前提下,能跟叶羽这位“修罗剑”斗的旗鼓相当,可见枪法不凡。
乔凌在心中猜测他的身份,走上前跟李珏打了招呼,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一瞬不瞬的盯着场内斗的越发激烈的二人。
“子安觉得谁会赢?”
“叶羽。”乔凌肯定的道:“枪并不适合单打独斗,战场才是发挥它最大优势的地方。那人在剑下撑不住三十招。”
“六十招。”李珏笑着道。
乔凌有点惊讶,不过并未反驳,论对武学的见识,晋王殿下比她经验老道的多。她仔细打量青年,越瞧越觉得似曾相识。
过了三十招,那人虽有颓势,依然稳重的步步拆招,叶羽的快剑以攻为守,对方恰恰相反,剑枪交错,两个身形混在一起,只能见到银光烁烁。围观的人面色潮红,兴奋地数着青年接下的剑招,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黄埔琮和赵远也难得悠闲的站在一旁,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其中有位锦衣公子喊的格外卖力,声嘶力竭地为持枪青年鼓劲儿,他的容貌与对方有五分相似,并不难看出这二人的关系。
一局结束,正好六十招,叶羽的剑抵在男子喉间。
“承让!”持枪男子拱手笑道:“叶侍卫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叶羽收了剑,爽朗的笑道:“孟郎君谦虚了,倘若身在战场,叶某无法赢得这么轻松。何况谯国公的成名‘技群扫落叶’都没使出来,叶某胜之不武。”
孟洛白哼声道:“你知道就好,我兄长十三岁时,枪法就已经超越父亲,只是在王府,总要给王爷点面子。”
“不可无礼。”青年淡声训斥了,洛白缩了缩脖子,抬头就见一名美的不可方物的佳人远远站着,咦了一声,几步过去,对李珏作揖一礼,随后凑到乔凌身边,啧啧道:“小娘子女扮男装挺像模像样,不像世家的女郎,穿男装不伦不类,一看就知是女子。王爷府邸还藏了这么一位佳人,怎么不早些介绍给我们?”
“在下乔凌,是男儿身,孟三郎君莫要弄错。”乔凌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可能,小爷我阅便各色美女,是公是母还看不……呜呜呜!”他被叶羽一把捂住嘴,拖到一旁。洛白挣扎脱不开身,只能向兄长求助,被孟洛风直接点了哑穴。
叶羽把人拉到一旁,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哥也是为你好,我告诉你,文人招惹不得。”特别是这文人还是个天赋不错的阴阳师。
青年收回视线,笑着向乔凌抱拳道:“在下孟洛风,家弟顽略,还请乔公子海涵。”
乔凌玩味的看着他,近瞧后,熟悉感越盛,想到元日未归的清河,她福至心灵,赞同的点头笑道:“玩略么,打一顿就好。”她微笑着以口型说道:“清河觉得这法子可好?”
孟洛风无奈的笑道:“王爷说瞒不过你,我先前还不信,如今看来,还是他更了解乔公子。在下孟洛风,字清河。”
“乔凌,字子安。”
“都是老相识,不必这么客套。”李珏招呼众人落坐,席面摆了三桌,洛白不想和他哥坐一桌,就去找看上去最好相处的张煦,二人挤在一块儿。
乔凌看了看傻白甜洛白,揶揄道:“不怕你弟弟被张煦坑的连裤底都不剩?”别看张煦这厮整日笑眯眯,看着好相处,内里的小心思多了去,并非说他为人不真诚,而是跟商贾打多交道,习惯成自然。
他也是个倒霉的,本是前途光明的种将,硬给掰成个貔貅守财奴,不仅要供给晋王明面上的挥霍,还要给天策军发粮饷,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如今有了席芩,总算能喘口气。
李珏的班底中,赵远就不提了,身为情报头子,没点手段怎么镇得住手下的精英。黄埔琮是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前朝将领,但凡蠢一些早就成了一具腐骨。清河原本就是个善谋的,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兵部尚书家的嫡子,乔凌更不会小觑,算来算去,只有叶羽在一众阴谋家中算的上心思单纯。
就听清河淡声道:“家里宠的太过,是该受些毒打,免得将来惹出事端。我倒不是反对他当纨绔,可即使要做纨绔,也要做个有脑子的纨绔。若能如王爷这般就再好不过,说来他跟王爷交好,怎么就没能学到三分精髓?”
李珏握着酒盅,斜睨他,哼了一声:“本王又不是他爹,你少把破事都推到本王身上。说到底,还是谯国公的错,他若能心狠点,直接扣下银钱不给,以那小子的胆量,本王就不信他敢在外头佘银。”
乔凌不由好奇:“京城就这么大,你之前那般打扮,他没认出你来?”
李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孟洛风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乔凌心中就有数了,这是不仅没认出,估计还闹的很不愉快。
她同情的看了眼洛白,得罪晋王府的首席谋士,好日子要到头了,只是……。
“若我没记错,孟大人是孤臣,只忠于陛下,你选择王爷,他不反对?”
洛风喝了口酒,笑笑说:“我不是一直在外游学!”
好家伙,这是连亲爹都瞒着。她其实挺佩服这人的果敢,谯国公不仅是大齐的四大国公之一,还是皇帝信任的兵部尚书,孟洛风这是替他爹选了阵营,实在好胆量。
“原本确实在游学,只是遇上些麻烦,没法子通知家人,后来事情解决,怕他担心,就没有告诉他。”洛风叹息一声,“我爹他以为不参与夺嫡就万事大吉,可他不想想,担着兵部尚书的位置,又是陛下的心腹,不愿掺和也有的是人逼他站队。我那时正好受了王爷恩惠,就想早选晚选都要选,干脆选个对胃口的。至于我爹,他的眼光……。”他摇摇头,表情一言难尽。
李珏道:“你跟孟大人提了没,他愿不愿意为你去争洛阳府尹的位置?”
洛风苦笑着摇头,道:“他气我不肯成亲,叫我自己看着办。不过陈毅那事应当稳了。”两件事好歹办成了一件,他爹不肯帮他,说到底还是脑子没转过弯,不愿意沾手。
乔凌吃了一片烤好的羊肉,眸光亮了亮,李珏见他喜欢,叫人又切来一盘。
她道了谢,饮下一口红茶解腻,“洛阳,太重要了。不仅仅是政治地位的象征,也是从北至南水上运输的起点,我估摸着世家都盯着这个位置,原本孟大人肯出手,也只有一半把握,如今只怕连三成都没了。”但这个位置他们志在必得,好不容易说服皇帝不让太子再插手江南,若是拿不下洛阳,他们在金陵所做的一切岂不是要拱手于人。
李珏沉吟片刻,随后说道:“其实若能说通淮阳姑姑,三分能变八分。她是父皇的亲姐,驸马救驾而死,在老头子心里地位特殊。只是本王跟她走动的少,不太熟悉,倒是老三,这些年跑的勤快。”
洛风叹了一声,“可淮阳长公主为人低调,我跟他非亲非故,想见只怕不易。”
乔凌呛了口茶,回忆起那位长公主的举止,哪里像是低调的样子,她摆摆手,示意二人继续,不必管自己。
“以前是困难,现在就不一定了。”李珏点了点桌案,微微一笑:“本王那表妹快要及笄,淮阳姑姑张罗她的婚事,定会宴请京城有才华的儿郎。你出身勋贵,先前在宴会上被父皇大嘉赞赏,姑姑定会给你送帖。只是你若不想娶妻,本王劝你离县主远一些。”
洛风转了转眼睛,笑道:“王爷,你看我家洛白如何,可配得上安乐县主?”
晋王回头看了眼正与人抢肉抢的嗷嗷叫的孟洛白,懒洋洋道:“只要淮阳姑姑看得上,县主瞧得上,本王无所谓有个爱逛青楼的表妹夫。”
乔凌的位置正巧跟洛白面对面,他嘴里叼着一块羊肉,瞪大眼睛,一副被雷劈过的悲惨神情,显然是有人把这件事转述给他,乔凌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不娶安乐县主,要娶你自己去娶。”洛白哇哇大叫,试图以眼神告诉亲哥,他不卖身。
“我听父亲说,你的志向是当纨绔,娶了有钱有势的媳妇,不必为银钱发愁,每日吃喝玩乐,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洛白心说,公主的闺女是那么好娶的,没见驸马去花楼都是鬼鬼祟祟,战战兢兢,连花魁的手都不敢摸一下,就怕公主带人杀进来。
他跟颜文合伙赚了不少银钱,可不是原来那个伸手要银子还得看脸色的孟三郎。
洛风眯起眼,觉得这小子铁定有事瞒着他。罢了,暂且放过一马,等查到他的小金库,再把这些年的账一起算。
洛白还不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以为扳回一局,乐呵呵的一口喝干红茶,觉得味道不错,又了一杯,没瞧见别人看他的眼神带着无限怜悯。
美好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乔凌拿着张煦送来的分红单子,挑了挑眉,一共一千两,比她想象要多的多。
红茶、冰糖和香满楼的新菜成了京城最受欢迎的吃食。年前,南席商行的少东家席芩来京城跟张煦敲定了一系列合约,两家商行合作,把生意做到整个大齐,怪不得这貔貅给了她一千两,面上没有半点勉强。
将银票折叠起来收好,乔凌喝了口红茶,解下系在脖颈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小巧的印章,她其实并不缺钱,阿娘好似早就知道她会早逝,提前存了一大笔银子给她。
乔凌把玩着印章,失神地喃喃自语:“阿娘,我十六了,若你还在,这时候该为我张罗及笄礼了吧。”
阿娘,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