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轻轻地摩挲着这件至宝，一边声音沙哑地说道，眼睛里布满了如蛛网般的红血丝。
在母亲离世的那一天，他就毅然决然地宣布和卫孤舟断绝了父子关系，所以在他的心中，那个男人早就不再是他的父亲了，于他而言，那个男人不过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罢了。
母亲不让他去恨，说怀着恨意活着，会无比痛苦。
当然，母亲也没有让他去原谅，她说卫孤舟和冥殿的那些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原谅。
她只希望他能够与冥殿彻底划清界限，做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
你瞧，天下的母亲们对于子女们的期望，总是如此出奇地相似。
“为了你？”君小七见他又一次沉浸在了过去的痛苦记忆里，轻声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被一种黑色的虫子咬伤，虽说没有危及到性命，但性情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母亲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猜测可能是某种邪恶之力在影响着我的心智，于是便违抗父亲的命令，带我闯进了供奉着万物母气鼎的望天阁。”
“她一心想要借助这件圣物净化我的心智。”
“可母亲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三名蒙面人突然闯了进来。”
“母亲为了不惊动父亲和冥殿的其他人，是等到大家都熟睡之后，才偷偷带着我前往望天阁的，可这也为她自己埋下了巨大的祸患。”
“母亲被那蒙面人重伤，为了保护我，她燃烧了一身的精血，完成了绝地反杀，给我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可她自己的灵根却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修为也急剧掉阶，几乎成了半废之人。”
“我成功化解了那股邪恶之气，母亲的身体却日渐衰弱，再也不复当年的风华绝代，可那个男人不仅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和担忧，反而整日与何仙儿寻欢作乐，乐不思蜀，全然忘记了母亲的存在。”
卫离墨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那熊熊燃烧的恨意，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浓烈杀气而变得冰冷刺骨起来。
“何仙儿仗着卫孤舟的宠爱，仗着自己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对母亲百般羞辱、万般刁难，可我当时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也没有力量带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遭了何仙儿的毒手。”
君小七和玉无衡的心情此刻都变得十分复杂，或许在何仙儿这件事情上，他们真的做错了。
“母亲临终前，将我交托给她的亲信照顾，她不让我去报仇，要我永远离开冥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她甚至逼我发下了血誓，说如果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的灵魂将永远都无法安息。”
卫离墨的情绪再次变得悲痛欲绝，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般崩溃大哭，而是用力地抱着万物母气鼎，默默地流着泪，那无声的泪水仿佛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可就在母亲去世的当晚，莲姨还没来得及将我带离冥殿，何仙儿就再次派人前来取我性命。”
“莲姨带着我拼死杀出了冥殿，可敌人依旧对我们穷追不舍，莲姨为了让我能够活下去，毅然决然地引开了敌人，我在原地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她，便鼓足勇气去寻找她，却看到了她被敌人残忍斩杀的那一幕。”
“再后来，我流落到了斗兽场，是师尊救了我，将我带到了下界，这些年，我一直试图去忘记有关冥殿的一切，可有些事情越是想要忘记，反而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我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上界，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上界了。”
“杀母之仇，又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可我答应过母亲，永世都不能踏入冥殿的地界，师尊，小七，你们说，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三师兄，何仙儿应该是活不成了。”君小七艰难地开口说道，她并没有亲眼看到何仙儿被丢进炼魂炉，所以她其实也不能确定何仙儿到底死没死。
“是你们杀的？”卫离墨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
“不是。”君小七连忙摇头否认。
她早已在心中组织好了语言，用最为简练的语句，将前往灵源石发现其被黑暗物质浸染，以及去冥殿盗取万物母气鼎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说了出来。
卫离墨听完，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君小七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令人压抑的沉默时，他终于再次发声了：“黑暗之力？难道当年咬我的那只黑色虫子，就是黑暗魔灵？”
“被咬后，你可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没有？”君小七没想到他此刻的关注点竟放在了黑暗魔灵上，这说明他首先考虑到的是九重天的生死存亡，而非个人的恩怨情仇。
卫离墨闭上眼睛，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用他那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的声音缓缓说道：“有，那时候，我的体内好像有一股极为诡异的力量，裹挟着我去做一些残暴嗜血的事情，母亲后来提起此事，说那段时间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欲望和贪婪。”
君小七目光沉沉，神色严肃地说道：“看来咬你的那只虫子，就是黑暗魔灵了。”
她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钟声，在寂静的氛围中回响。
依旧是那句话，发现一只蟑螂，可能在暗中已经有无数蟑螂潜伏。黑暗魔灵，那神秘而邪恶的存在，怕是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九重天的各个角落，如同无形的阴影，随时可能带来致命的威胁。
“黑暗魔灵一事暂且不必考虑，老三，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玉无衡问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和忧虑。
老三已经知道了卫孤舟的身体状况，也到了该要做决定的时候了。
卫离墨愤恨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再踏入冥殿，不然我定会亲手了结他！”他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那仇恨的对象瞬间燃尽。
“三师兄，你想不想见他？”君小七神色认真地看着卫离墨，那清澈的眼眸中透露出关切和理解。想来他是想见的吧，毕竟他恨了父亲一辈子，肯定有许多问题想当面求个答案。
卫离墨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那几秒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终于，他开口道：“想，我做梦都想见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痛苦绝望，恐惧狼狈的模样！”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心中的仇恨如汹涌的波涛般难以平息。
君小七转过头看向玉无衡，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决心。
玉无衡下意识别过脸，心中不禁一阵嘀咕。这弟子该不会是想让他将卫孤舟从冥殿的紫薇殿拖到老三的面前吧……
“师尊，我们应该帮帮三师兄，你觉得呢？”君小七急切地问道，语气中满是坚定。
玉无衡无奈地叹了口气，思考了几秒后，回答道：“为师觉得此法可行。”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对弟子的疼爱和纵容。
君小七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从系统空间摸出来一个麻袋，兴奋地说道：“拖不好看，套麻袋才显得专业。”
玉无衡看见她手中的麻袋后，眼皮子不禁跳了一下，心中暗自叫苦。
这整的什么事儿，他堂堂仙帝，居然要跟着这逆徒做用麻袋套人的事。这要是传出去，他的颜面何存？
卫离墨虽然处在痛苦的漩涡中，但还是睁大眼眸，满脸的难以置信。
师尊和小师妹要去做什么？他没理解错吧？
“三师兄，你猜对了，你的事情我和师尊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他，此刻脑袋发懵，一片混乱。
眼看见两人就要拿着麻袋出发，他这才回过神，原来他们不是开玩笑，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师尊，小师妹，我知道你们很想帮我，但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去冥殿用麻袋套人，套的还是殿主，这听起来多少有些离谱……他试图劝说他们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更多的是担心两人的安危。
“三师兄，不要担心，要相信师尊的实力。”君小七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口大白牙示意让他放心。
卫离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君小七转身后又回过头问道：“三师兄，那位副殿主有没有欺负过你？”
卫离墨拳头紧握了起来，骨节泛白，愤怒地说道：“你该不是想连他也……”
“没错，你又猜对了，反正去都去了，套一个是套，套两个也是套，顺手的事情嘛。”君小七毫不犹豫地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卫离墨咬紧后牙槽，恨恨地说道：“何止是欺负，他还想当我爹呢，几次想霸占母亲，被母亲狠狠教训之后，便一直怀恨在心，没少在暗地里给我使绊子，还好几次差点害的我丢了性命。”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好，我知道了，三师兄你等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你要是觉得沉闷无聊，可以去找阿福，子安玩。”说完，君小七便拉着玉无衡火急火燎地去往冥殿。
她的步伐坚定而匆忙，仿佛生怕去迟了，副殿主已经被卫孤舟命人折磨死了。
这一次两人没有乘坐云船，而是玉无衡发挥仙的力量，横渡虚空，一步千里。
在冥殿的暗门关闭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冥殿。
有了上次的经验，两人可谓是轻车熟路，畅通无阻直达紫薇殿殿。
当他们踏入紫薇殿时，只见卫孤舟正抱着一幅画像，神色凄然，口中念念有词。
“阿柔，我悔啊，我后悔那般对你，更后悔对离儿冷眼相待，你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要是离儿还在我的身边，该有多好。”卫孤舟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孤独，泪水顺着他那干瘪的脸颊滑落。
“阿柔，如果我听你的话远离何仙儿，我就不会落个如此下场，我好后悔没有听你的话，你在九泉之下若是听到我的忏悔，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平安渡过这次劫难。”
“还有，你要保佑我们的离儿，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只要他回来，我就会传位于他，而我从此隐世埋名，再也不管这世间的恩恩怨怨。”
卫孤舟边说边哭，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从倒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变得消瘦不堪，一头银色头发披散在干瘪的脸上，白色里衣沾染了血迹，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即将病死的老人。
几个时辰前的他，明明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冷漠嗜血，霸气傲然。
然而此刻，在面对死亡时，这位大圣境的修士的心态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千夜无尘是，卫孤舟亦如此。
君小七听到他刚才的话，脸色黑沉到了极致，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屑。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脸说让妻子保佑他平安，请问脸呢？脸呢？
他不是真的后悔了，他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求医无解，便想得到亡妻的庇佑，这种人真是自私到没边了。
如果三师兄的娘亲真的在九泉之下听到了这个人渣的话，她一定会恨不得将他立即拖下地狱下油锅吧！
原本只是想将他迷晕装麻袋，但是君小七改变主意了，她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一块板砖，朝着卫孤舟的后脑就砸了下去。
那板砖带着她满心的愤怒，呼啸而去。
毕竟是大圣境强者，这一板砖下去，卫孤舟不仅没有晕，还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惊：“你是谁？为何要砸本座脑袋？”
如果是平时，如果有人敢偷袭他，他一定不会说一句废话，立即将对方捏死，但现在他刚祈求妻子保佑，他还以为是妻子显灵，派仙女来给他解毒了。
人快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就是这样无脑，比如说那些前半生睿智开明，创下丰功伟绩的帝王，到了晚年却执着长生之术，将毒丹当成续命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