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帘放下,顺手将那藏在床头暗格,原本送给吴辞修最后又重回他手上的夜明珠拿出。
借着夜明珠的莹白之光,蹲坐在床边脚榻上的谢南星,一点一点打量着沈烬墨。
两指替沈烬墨将皱在一处的眉心压平,顺着脸颊轮廓往下,寸寸抚摸着这牵动他身心的人。
当年命悬一线,是谢南星拖着病躯从云槐村一路走到长公主府,求来解药的同时,也让两人被神都的权力捆绑。
去岁谋算人心,是要替谢南星夺来远离这权力阴霾,伸手可触碰蓝天的自由。
沈烬墨在执拗的,将曾经亏欠谢南星的,一点一点弥补回来。
沈烬墨,好傻好傻的。
谢南星纵成了这神都头一个挣脱棋局的人。
可沈烬墨身在局中,谢南星又怎么可能不回来?
被床帘遮挡的一方地方,早已被心疼盈满,心头逐渐适应的那股子针凿之疼,因着触摸到了沈烬墨的温热,开始化为平静。
不论是夏彻还是钟元元,谁都不会让沈烬墨走上这条拿命搏君王信任的道路。
谢南星知道这是沈烬墨自己求来的。
钟元元拗不过他,只能带上那粒保命药丸,替沈烬墨留下一线生机。
从筹划着将他送出神都的那一日开始,沈烬墨便算到了这一步。
他既要让君王安心,又不想让谢南星忧心太久。
抓住刺杀这一局的时机,是沈烬墨最省时省力的做法。
沈烬墨总是这样,瞧着手上染了很多鲜血,说着不挂心所有人死活的话。
可从以身入神都走到夏弘身边开始,沈烬墨哪一次不是以伤害自己,来换了更多无辜之人的生路?
身上扛的担子在重,见过的阴霾再多,心头的仇恨再多,沈烬墨那流淌于鲜血中的大义,未有一瞬泯灭。
因为懂,谢南星每次听到那些人对沈烬墨咒骂,他才会好心疼心疼。
“瘦了。”谢南星很轻的说:“瘦了好多好多。”
“你吃饭最乖了,怎么会瘦这么多啊?”
掌心轻抚沈烬墨下颌冒出头的胡茬,谢南星嘴唇委屈到撅到一处。
埋怨的嗓音,已经染上哽咽:“阿平怎么连胡子都不替你刮啊?”
“他一点都没有照顾好你。”
吸了吸鼻子,谢南星用手背揩干眼眶晶莹:“照顾你当是我的事,我怎么总想着将他扔给阿平?”
絮絮的自言自语,随着夜明灯被定定放在那被纱布包裹的胸膛之时,戛然而止。
豆大的泪珠无声砸落,眼泪的主人骤然抬头。
他怕眼泪会落在沈烬墨的身上,将那依然淋漓的伤口灼痛。
从谢南星夜半疼醒至今已经过去十日,可这有一次将纱布染红的伤口,却还没有学会康健。
将透着寒凉的手放入沈烬墨摊开的掌心,往日那会迅速反手牵住谢南星的手,将其放入怀中暖着的人,如今没有任何动静。
有一次仰头将眼中泪花逼回,谢南星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钻入沈烬墨的指缝。
朝左侧略微挪了挪,谢南星极轻极轻的,替沈烬墨吹着胸膛的伤口。
一下,两下,很多很多下。
谢南星不觉得累,谢南星也没有奢望能将那渗出的鲜红吹到凝结。
谢南星只是单纯觉得,沈烬墨受伤了,就是要有人轻吹着哄的。
小时候的沈烬墨受伤有娘亲和祖母吹,如今谢南星同沈烬墨成婚了,自然要将宠沈烬墨的事,尽数接过来。
“叩叩叩。”
屋外传来敲门的声响,墨平抬高嗓音道:“主子,奴才要进来给您喂汤药。”
昏睡的沈烬墨自然无法回应,可伺候沈烬墨这么些年的墨平,早就将这般规矩记在骨子里。
他怕他若是忘记问,万一他家主子已经苏醒,瞧见他这般没有规矩,指不定要动怒。
重伤未好,又动了怒,他家小主子瞧见了不得心疼死?
在门头停了一会子功夫,墨平才推门而入。
其身后拢共跟了三个小厮,其中两人端着四碗汤药,另外一人则拿着帕子和铜盆。
烛火接连被点亮,将屋内照得亮堂。
墨平抬手将那垂下的床帘再度挽起,回首环视屋内,又细细查看了一番躺在床上的沈烬墨。
未有多言,墨平让小厮拿着干净的帕子蹲在自己身侧。
一勺接着一勺汤药喂入沈烬墨口中,多数被帕子吸了去,四碗汤药喂下来,最后也不知沈烬墨真正喝进去的,能有多少?
帕子沾上温水,墨平亲手替沈烬墨将身子擦拭了一遍,才领着三个小厮走出了房门。
让小厮先从内院退了出去,墨平站在庭前那棵大树下,直到瞧见那张银色的面具从树影中钻出,他心里的那点疑惑才被平了下去。
岁一是被夏弘安排过来的,不是为了盯紧沈烬墨,而是沈烬墨但凡有好转,要立即告知于他。
“您莫要再进屋子,我主子不喜旁人靠近。”
“你更不要去碰那屋内的一切,那都是我小主子用过的东西,我主子醒来瞧见会直接对你动手。”
面对墨平的警告照单全收,岁一跃下树梢,甚至还将手搭在墨平肩膀上。
“你又不是你主子,你怎知他不喜欢?”
沈烬墨这伤势未有好转,墨平的脾气也极不好。
一手挥开岁一的手,又用脚将人往外踢了一把:“您也是有家有室的人,莫要因着阿槐不在,就勾三搭四。”
悻悻然盯着那条不久前才勾三搭四的手臂,重新回到树杈的岁一警醒的瞧了瞧陆白,警告道:“莫要当着阿槐的面乱说。”
墨平警惕性高,岁一主动扛了露面免了他主子被发现,陆白应当承了这人情。
点头应允之后,陆白盯着岁一瞧了一会,看在杨槐的面子上,还是做了交待。
“杨槐身上的伤好得差不离了,右腿使不上力站不起来,所以没有跟着主子一道回来。”
“我和主子在的时候,会经常用轮椅推他去晒日头。”
“你也别担心,那里什么都好,就算按我们不在,他也会被照顾得极好。”
岁一心猛的一提,眼中的落寞,最后又变成了释怀。
被银色面具遮掩的嘴角,勾起无人能瞧见的弧度:“多谢。”
无碍。
岁一力气大,他以后可以背着杨槐。
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