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见人归来的韩侯在神都找了一圈,最后在谢府门头下找到了韩洲。
一手捡起被扔在韩洲脚边的长枪,一手将伤重的韩洲背在肩膀上,忍着双腿的不适,一步一步走上马车。
福喜驱赶着马车朝着医馆而去,韩洲闭上眼眸的那一瞬,一行清泪和着干透的鲜血落下。
“阿爹,您缘何不救师父?”
“谋士以身入局,只求能替后来人,赢来那能胜天的半子。”
“阿爹也知晓皇上召我回神都的目的?”
韩侯点头:“是。”
吴辞修在死在沈烬墨剑下的前一夜,曾去过忠勤侯府。
他们两人把酒言欢,韩侯听着吴辞修说了他这一生志向,也透过他那藏在言辞之后的欣慰,品出了这山河后继有人。
若沈烬墨真的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吴辞修不当那般慷之慨之。
这一次,韩侯在赌,在拿韩洲的性命赌。
结果显而易见,他赌赢了。
若他真的赌输了,他们这些人,谁都逃不了一死。
这天道,并非无眼。
事到如今,韩侯依然不敢将沈烬墨之立场告知韩洲。
每多一个人了解真实的沈烬墨,那沈烬墨就会多一分危险。
他的儿子活得纯粹,太过藏不住事。
“阿爹,那我又当如何做?”
韩侯低头看着躺在马车里不能直立的儿子:“洲儿,去做你想做,去走你想走。”
“阿爹,我不喜翻云覆雨、玩弄权力,我只想护山河安宁。”
“洲儿,阿爹相信在你有生之年,能等来那个无须你玩弄权力,便能全你之志的人。”
纵夏彻毫无音讯,可那在大雪中替谢南星扛住板子的夏域,得钟元元亲自教导的夏域,藏拙数载的夏域,亦配得上这山河之主。
夏弘亡,这山河之生机显。
权欲的乌云依然落在每一个人头上,入过谢府,又躺在谢府屋檐之下看过月升月落的韩洲,自当想明白自己在新旧棋局之中的退与守。
今夜,是属于韩洲一人的觉醒。
府医去路不明,连敲数家医馆未得郎中愿意开门问诊的忠勤侯,看着已经晕厥的韩洲,原本的镇定被击到溃散。
这是来自君王的威胁,这是来自上位者的警告。
动他夏弘的人,乱他夏弘的筹划,是要拿出性命来赌的。
天光渐明,韩侯之身入了皇宫,独自在金殿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沈烬墨才亲自带着太医入了忠勤侯府。
站在沈烬墨身后的太医并没敢越过沈烬墨去救治重伤的韩洲,救与不救,都在沈烬墨一念之间。
可沈烬墨知道,夏弘现在还不想韩洲死。
战船方下水,从一艘船到三十艘船,其中可能存在的各种意外,让韩洲得以保住了这条命。
一手微抬,三名太医才刚凑到床前,分工明确的给韩洲诊治。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韩洲的胸膛插满银针,充血的眸子被敷上药膏,福喜接过太医递出的药方,朝着府外疯跑。
沈烬墨直接打断了太医关于韩洲病情的通禀:“何时能醒?”
“韩世子受伤颇重,少不得要两三个时辰。”
太医抬头偷看了沈烬墨一眼,这人是他伤的,什么时候醒,他心里没数吗?
沈烬墨晚些还要入宫:“我没那么多时间,想点法子让他尽快醒。”
太医本想站在医者之角度好生劝慰一番,可在看到沈烬墨腰间的鞭子之时,连滚带爬的跪倒韩洲床前。
接连在脑袋上扎下十八根银针,原本昏睡的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太医赶忙拿着帕子将那鲜血擦干,心虚的低头拉着同僚离开了卧房。
房门关闭,院内所有人都已离开。
沈烬墨要同韩洲说话,那便是替夏弘带话,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听的。
敷在眼眸上的草药遮挡了韩洲的视线,身侧沉冷的气场不属于韩侯,略微熟悉的草药味让韩洲明白身侧的是何人。
“沈烬墨,我阿爹呢?”
没有提及韩侯昨夜在神都的无助,沈烬墨言简意赅:“跪在金殿外头,由头是你昨日闯了谢府,忠勤侯教不好儿子,自然要去请罪。”
扎满银针的胸膛不住起伏,最后又归于平静。
昨夜之后,韩洲学会了一个字:忍。
沈烬墨满意于韩洲的蜕变:“韩洲,我要同你做个交易。”
未答,反问:“神都是你设计让我回的?”
“不是。”嗓音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沈烬墨算计任何人,都不会以让谢南星难过为代价。
“但从你被扔出谢府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
沈烬墨的脑子,不允许他猜不透韩洲昨夜的发疯,是被谁从背后指使。
而沈烬墨的身份和诠释不允许他知晓幕后黑手之后,还不行报复之举。
“我阿爹腿不好,你莫要为难他。”
“韩洲,我不在乎他从皇宫出来是死是活,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这些。”
韩洲苦笑:“你要同我做什么交易?”
“韩洲,这片土地撑不住你的野心和抱负,以你如今之势而言,已然九死一生。”
“我能让你生。”
沈烬墨摆出的筹码足够有吸引力,韩洲却没有立即接住沈烬墨递过来的救命稻草。
“师父拿性命拖你入了这绝无翻身之地的处境,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沈烬墨惯来不是喜欢跟着别人思路走的人,他只会坚定的将自己的念头输送。
而他也确定,韩洲不会拒绝。
“韩洲,我让你活的前提是,你要护着谢南星顺利离开皇权的势力范围。”
这满洛安城,再也找不到一个像韩洲这般,想要谢南星活的人了。
“那位,还想要谢南星的命?”
沈烬墨没有回这话,直接从软凳之上起身。
他知道,韩洲答应了。
他也知道,韩洲一定会答应。
“沈烬墨,他连谢南星的命都要,你为什么还要做他的走狗?”
脚下步子没有一瞬停滞,沈烬墨走入春日暖阳之下,继续走上他必须走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