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星同韩洲对视的眸中,蓄满的那些个水光,恍若一个又一个的小月亮。
“谢南星,我…”
韩洲低头躲开谢南星的目光:“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的。”
“我…我没有想要他的性命。”
韩洲,撒谎了。
最起码他离开忠勤侯府的那一瞬,他是要让沈烬墨偿命的。
可谢南星,并不想去执着这句话的或真或假。
他用夹杂着克制之后的抱怨嗓音,将心头的不甘诉说:
“你们明明都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却非要来问沈烬墨为什么杀了太傅。”
“你们啊,不就是仗着自己站在所谓正义的那一方,才敢握住无所不能的道德剑刃,反复屠戮沈烬墨吗。”
“你们仗着的不就是沈烬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抿唇,低头,嗓音更轻:“你们一个个,除了欺负沈烬墨,什么都不会。”
谢南星在怨韩洲,可谢那你先那个怨的,又何止一个韩洲?
谢南星,如何能做到不怪啊?
韩洲仰头将眼中血泪尽数逼回眼眶:“谢南星,你还是怪我。”
“可就算你怪我,我也要说。”
“沈烬墨亲手杀了师父是事实,作为师父的徒弟,我本当替他讨要这个公道。”
轻声哂笑:“沈烬墨的案子是我亲手翻的,太傅通敌叛国的罪是我亲手定的,你是不是连带着我也要一并杀了?”
语滞,侧目看了一眼谢南星,韩洲重新靠在了树干之上。
“韩洲啊,我的夫君但凡有第二条路能走,他会走这条路吗?”
这世间,最不当误会沈烬墨的,谢南星觉得应当是韩洲。
道不同如何相谋?
谢南星对山河之心如是,谢南星选中的夫君,又怎么可能是那要让这山河永无宁日的奸臣?
从来啊,只有谢南星会不留余地的护住沈烬墨,也只有谢南星一人想要沈烬墨活的。
其他任何人,在特定的时机之下都会选择牺牲沈烬墨。
太傅如是,平南长公主亦如是。
不能说他们不爱沈烬墨,只能说他们扛在肩膀上担子,比对一人之情爱更重。
沈烬墨本人,亦是这般人。
“谢南星,再无可奈何,他也不能杀人啊。”
韩洲退让了。
但他无条件护的,原谅的,是谢南星。
就算听到吴辞修的罪名是谢南星亲自所定,韩洲也只是心头一颤。
他下意识觉得,谢南星只是想替自己留住心头挚爱。
谢南星,是没有错的。
一如在谢南星心中,沈烬墨是没有错的。
谢南星笑得有些懒散,跟着往树干上靠了靠。
“韩洲,这里是神都,不是东境。”
“东境敌我明晰,是敌人,你拿着银枪杀了,杀尽了,你就赢了。”
“神都,是上位者想让谁死,谁就一定要死的地方。”
“神都,同样也是唯一一个你活着不一定能赢,而死了也不一定算输的地方。”
一载有余未曾见面,韩洲再度意识到,他就算成了威名远扬的少年将军,他就算能号令千军万马,可他似乎依然护不住神都的谢南星。
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护谢南星安宁啊?
“韩洲,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现在召你回神都吗?”
谢南星既然问了,那答案必然不是韩洲心里想的那一个。
“不知。”
“告示发了,百姓消停了,如今要做的就是让这天下百姓从不信,变成信任。”
“韩洲,你也是这棋盘上的棋子,而你这一粒棋子的价值,是以你为起点,毁了百姓心中的太傅。”
韩洲撑在地上的手猛然用力,指尖插入不久前才被春雨浸润的泥土之中。
吴辞修此生一共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要了他的命,另外一个,竟然是要来摧毁他的名。
夏弘,狠毒的过分了。
“你知沈烬墨明明没有想要杀人,却为何忽然动了杀心吗?”
韩洲苦笑,这个中意味,将谢南星放在心间的韩洲,如何能看不清。
沈烬墨不想让谢南星看到他认准的好友,对着自己的夫君兵刃相向。
沈烬墨更不想让谢南星听到那般质问,从韩洲口中说出。
“韩洲,我不当怪你的,我只是心疼沈烬墨。”
谢南星承认了他的责怪与埋怨。
每多一人因着吴辞修之死质问一次沈烬墨,谢南星心头的心疼,就要浓上一分。
“谢南星,对不起。”
让谢南星难受了,韩洲很抱歉。
可沈烬墨杀了太傅,在韩洲这里是永远越不过的坎。
今日他技不如人,杀不了沈烬墨,来日,他必然要让沈烬墨还了这债。
但韩洲,不想要沈烬墨的命了。
谢南星怎么可能看不懂韩洲在想什么?
这世上从来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韩洲,无法共情沈烬墨的苦的。
“你今日闯了谢府直指沈烬墨,这满神都百姓看在眼中的,那就是太傅的确是被诬陷。”
“你如今打乱了棋局,现在当想的是自己的脱身之策,而不是怎么让沈烬墨偿命。”
韩洲想到夏弘今日在皇宫同他说的那番话,心头警铃大作。
他这颗棋子既没有令吴辞修身败名裂,那令君王生了不满的他,在东境之战后的处境,其实已经是一步明棋。
夏弘,不会想让他活。
他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他又要拿什么护住谢南星呢?
故作轻松:“东境战事未决,皇上如今必然不会动我。”
“待到我大胜东境,再归神都便是有功之臣,你莫要为我担忧。”
谢南星撑着树干从地上起身:“韩洲,你这番话的真假你自有答案,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平安归来。”
沈烬墨迎着谢南星走来,一手将谢南星揽入怀中,朝着正院而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韩洲被谢府的仆从抬着,直接扔到了谢府门口。
四下寂寥,将府门关上的声响放得极大。
韩洲躺在冰凉的青砖之上,仰头看着天上那一汪圆月爬过中天,又朝着日出的方向爬去。
君王无可救,山河不容他,那他韩洲就当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