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欣手里握着的筷子应声落地,被沈骏握住的手慢慢氤氲出湿润。
喜悦自胸腔直冲脑海,此刻的夏欣,只是一个盼回流落在外十数年儿子的母亲。
“现下到何处了?”
“已经到了城门口,估摸着再过两刻钟便能回家。”
心中数年午夜梦回的奢想一朝成真,夏欣反倒手足无措:“骏哥,咱鞭炮先挂起来。”
“火盆艾草这些驱邪的东西,也都在寒英院摆上。”
“世子爷的衣裳都备的如何了?也不知道合不合尺寸?”
“明日让裁缝上门一趟,重新给世子爷量一下。”
“兰华院里的摆设要再亲自去看看,可不能有任何疏忽。”
“欣儿。”
低声哄着夏欣稳下心神:“你莫着急,从南星回来的那一天就在准备,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谢南星见着眼前这一幕,后知后觉地回了神。
嘴角笑意浅浅,眼中氤氲着水光,大半个月来压在心间的郁闷,松了一大半。
沈烬墨回了洛安,有家,有爱他疼他的爹娘。
真好。
夏欣当即离开凳子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槛处回头看向没有跟上来的谢南星。
坐在轮椅上的人,脸上还带着伤疤,可这眼中带笑,嘴角微勾的模样,夏欣竟然品出了几分岁月安宁的模样。
这一刹夏欣懂了沈烬墨缘何愿意和谢南星成为托付性命的兄弟。
他们这种朝不保夕在权力中斡旋的人,最眷恋的就是这一抹在野蛮中生出的岁月静好。
谢南星被夏欣严严实实的盯着,脸色一瞬生出些许红润,慢慢的就因着害羞低下了脑袋。
沈骏笑着搂了搂夏欣,夏欣倒未生出尴尬,反而爽朗笑了出来:“我们南星生得真好看,改日养好了,这满洛安的女子都想嫁给你。”
夏欣如此酣畅的笑容,于沈骏而言,是过于久远的事情。
沈骏的眉眼也露出了坦荡的喜色,走到谢南星身后,推着轮椅往前走。
“欣儿,我们带着南星一起去迎小墨,让我们南星看看自己救下的人,是不是健健康康回来了。”
能回来已是万幸,健康二字不过是用来安慰谢南星的话罢了。
暖阳洒向人间,长公主府门前人人面色欢愉,肆意的风毫不留情地将夏欣火红的披风卷起。
墨平正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将鞭炮等物什都摆了起来,鲜红的地毯从门口一路铺到府内,喜庆装点了沈烬墨的回家之路。
这大年三十前的洛安,提前被鲜妍渲染,长公主府一派喜气洋洋。
夏欣站一会就要踮脚朝远处看看:“骏哥,我这些年是不是老了许多,小墨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就怕沈烬墨忽然就回来,一贯身着劲装、手握鞭子的夏欣,梳起了妇人头,穿上了温婉的裙装,戴上了簪佩。
“欣儿貌美更甚昔年。”替夏欣将披风紧了紧:“他要是认不出来,为夫就替你揍哭他。”
沈骏稳住夏欣,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谢南星,连忙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给小高。
“先给小公子系上,下次再让小公子冻着,你们就自己去领罚。”
小高和小杆匆匆跪地认罪,又在沈骏的示意下起身,一人替谢南星披上披风,一人匆匆回湘竹院给谢南星拿披风。
谢南星抬头看向沈骏,好看的眸子满是欢喜:“多谢侯爷,其实我不冷。”
“你冷不冷本侯不知道。”沈骏看着谢南星打趣:“但本侯要是让小墨的救命恩人冻着了,小墨指不定要和本侯跳脚。”
“那小子力气大,本侯上了年纪,也不知还打得过吗?”
“你敢动他?”夏欣的手拧住沈骏腰间的软肉:“侯爷莫不是想日日睡书房?”
“你瞧瞧,小墨在这家里都能横着走,本侯怎敢动他?”
谢南星低头笑着,他现在就能想到沈烬墨回家后会有多幸福。
沈烬墨苦了那么多年,谢南星觉得这些幸福都是他应得的。
林公公从马车上走下,身后跟着六个托着礼物的小太监。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地上的红毯,警醒着几个小太监:“这红毯可是迎世子殿下的,你们要是给咱家弄脏了,小心你们这身皮。”
夏欣被这边不大不小的响动吸引,在看向林公公的那一瞬,狂风乱躁将红毯吹得卷起,也将重逢的喜悦被吹得七零八碎。
沈烬墨藏于乡野一朝露了身形,自然是沈烬墨有意为之。
夏弘数轮试探之后将沈烬墨召回,夏欣原本以为是夏弘想留一个能控制住他们夫妻二人的人质。
夏弘想要的若只是如此,他就当允许他们好生培养感情,且这感情越浓,才越能发挥价值。
可林公公的出现却让夏欣知晓,夏弘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林公公打着千儿行了礼:“奴才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武安侯。”
沈骏走到林公公与夏欣中间,隔开两人的对视:“这么冷的天,怎还劳得公公跑这一趟?”
“世子殿下今日回洛安,皇上让奴才来将贺礼送上。”
不用林公公安排,身后的小太监熟门熟路的将礼物当着围观百姓的面递给墨平。
这洛安的百姓都知晓,当今圣上对先帝的一双儿女自来便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夏彻和夏欣。
气氛忽然凝滞,这府门之下只有一个林公公还在笑着开口:“皇上惦记世子殿下惦记得紧,奴才不敢怠慢就来得早了,希望没有扰了长公主和侯爷这迎接之仪。”
“林公公这又是哪里的话。”沈骏将墨平递上来的红封塞到林公公袖中:“能得皇上惦记,是小墨的福气。”
目光越过沈骏落在夏欣身上,此时夏欣谨慎试探的模样,和林公公刚下马车时哪里有一分相似之处?
但林公公要做的,不止于此。
“皇上一大早还在奴才耳边说,长公主殿下一贯是严母,这亲自教养出来的世子殿下,自然是忠孝两全。
林公公话落,夏欣心头瞬间一沉。
上次和谢南星一同进宫时夏弘便有过提点,一切早已有了预兆。
抬头环顾四周围观的百姓,夏欣抿紧嘴唇,腥甜在口腔内发酵,缓缓蔓延:“臣自当不负皇上的厚望。”
夏欣开始恨自己,是她被重逢的喜悦冲散了理智,才把一切驾到了台面上。
“绿烟,去将本公主的鞭子拿过来。”
谢南星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一紧,手背上的结痂因着过于用力而裂开,细微的鲜血从结痂中蔓延。
不疼,不痒,但就是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