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奢华的马车穿过围观的百姓,朝着平南长公主府邸驰来,车夫拉紧缰绳,马蹄踩在替沈烬墨备上的红毯。
“世子殿下,平南长公主府到了。”
弯腰站在马车旁的姿态恭谨,得到允许之后,岁一亲自将车门打开。
沈烬墨踏着车凳走下马车,低头走上那为他铺设的红毯。
双膝跪地,隔着层层石阶,不敢抬头与石阶上的人对视:“儿沈烬墨归来,请父亲母亲安。”
若此地只有一家人,夏欣必然冲下台阶抱着自己的儿子大哭一场,痛诉数年相思之情。
可如今围在长公主府邸四周的,除了平头百姓和闻讯赶来的各家权贵,还有来自夏弘的威慑。
夏欣攥住沈骏的手用力到发白,这些时日的激动与雀跃,成了一场笑话。
今日之后,她的儿子又要如何在这拜高踩低的权贵圈子里立足?
抬手拿过绿烟手中的长鞭,握住鞭柄的手微微颤抖。
“既然活着,为何今日才归?”
“儿有错。”
谢南星看着匍匐跪地的沈烬墨,跳动的心脏被这三个字砸得生疼。
原来,到了这神都,沈烬墨也是不能有家的。
爱再多,若是落不到沈烬墨身上,那又有何用?
“父母在,不远游。”
夏欣的鞭子落在沈烬墨的脊背,墨色的衣裳一瞬被劈开:“这一鞭,是惩你十年不归,让爹娘为你急白了头。”
“你生受皇恩,皇上为了寻你耗尽无数人力物力。”
一鞭刚收,一鞭又起,血肉翻滚之间,血腥味直冲谢南星的鼻息。
牙齿咬住下唇,谢南星的头不住地朝着两边摇摆,眼泪无声落下:“长公主殿下,不要。”
低如蚊蚋的声音被鞭子挥舞的响动遮挡,沈烬墨挨下了第三鞭:“十年蹉跎,你错付皇恩,此为不忠。”
三鞭下去,夏欣早已失去了所有血色,可林公公未曾出面阻拦,那便是夏弘觉得还不够。
虚软的手再一次扬起鞭子,林公公状似堪堪回神,连忙走下台阶,挡在沈烬墨面前。
“长公主殿下,世子爷刚回来,奴才本没有资格阻您教子。”
涕泗横流,林公公言语哽咽,不住磕头向着夏欣求情:“世子殿下本来就重伤未愈,皇上等着召见世子殿下,求您饶了世子爷这一回。”
手里挥起的鞭子朝着林公公所在之处狠狠甩下,林公公脚边的红毯直接碎裂,红絮染了林公公满头。
心力耗尽,夏欣虚软到连鞭子都快握不住,沈骏拦腰将夏欣抱入怀中,朝着府内走去。
热热闹闹站在门口欢迎沈烬墨回府的人,满面惶恐地跟在夏欣身后入了府邸。
独独谢南星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没有人将他推进府邸。
他和沈烬墨,同时被阻挡在了这平南长公主府的高门之外。
手上的疼微不足道,脚下的疼也比不过心中的酸。
谢南星颤颤巍巍走下轮椅,朝着沈烬墨走去。
跪在沈烬墨身侧,心中乱了,披风的系绳在扯动间成了死结:“猎户大哥,皇上是个好人。”
沈烬墨垂下的头颅终于抬起,他不敢看夏欣和沈骏,任何一个眼神交流,都能让他的爹娘直接崩溃。
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摸了摸谢南星额头的结痂:“疼不疼?”
“你疼吗?”
沈烬墨摇了摇头。
谢南星也摇了摇头。
两人都是骗子。
笑着对视,谢南星终于将身上的披风解下。
跪直身子,披风从沈烬墨的头上甩过,披到沈烬墨身上,遮住了沈烬墨身后的斑驳。
染上血渍的手阻止了沈烬墨要脱披风的动作,谢南星笑着叮嘱:“进宫见皇上,总要穿得体面些许。”
谢南星有自己不为旁人道的心思。
从沈骏身上脱下的披风披在沈烬墨身上,就相当于沈骏这个父亲陪着自己的儿子走回了这诡谲的神都。
沈烬墨,不是没人疼爱的小孩儿。
谢南星身子虚的明显,刚一起身便摇摇欲坠,沈烬墨慌忙伸手,扶住了谢南星。
靠着沈烬墨的手腕站了好久,夏南星才能重新站稳。
“快去吧,莫让皇上和林公公久等。”
松开扶在沈烬墨手腕上的手,谢南星将沈烬墨往前推了推,推入属于他的风雨之中。
瞧着这黑色的背影,谢南星大声喊道:“晚膳回来吃,吃阳春面。”
很用力的一句话。
为了说这句话,谢南星生生吸了几口寒气,咳嗽声自沈烬墨身后响起。
前行的步伐未再停顿,沈烬墨平整的眉眼有过一瞬拧起。
谢南星的身子更差了。
小杆和小高从府内跑出,推着轮椅走到谢南星身侧,合身的披风将谢南星包裹,温暖一瞬回归。
可谢南星的心,好凉。
“小公子,奴才该死,将您忘了。”
谢南星苍白的脸笑了笑:“进去吧。”
这规矩甚严的平南长公主府,若非刻意设计,哪里来的奴才敢忘记主子呢?
不过是做爹娘的不能迎接远归的儿子,只能由谢南星这个外人来做这个事情。
长公主的府门关闭,围观的百姓开始凑在一处小声议论。
“长公主殿下怎么就不让世子殿下先回府呢?”
“你看那个虚弱的公子,说是为了救世子殿下身子才这般差,这不也被磋磨了?”
“不会吧,月前不还重金悬赏替他找郎中吗?”
“指不定都是假的,骗咱这些局外人。”
“还是当今圣上对世子殿下好,早早就安排人来护着世子殿下。”
“这世子殿下也是可怜,爹娘在这洛安过着好日子,听说他在那穷乡僻壤靠着捕猎为生呢。”
“你少说点,这般高门贵族我们说岔了,是要丢脑袋的。”
人潮渐渐退散,看完此间热闹的旬湛带着家丁打道府邸。
唇角微勾,眼中透着兴奋。
这一潭死水的神都,平静不了几时了。
这水乱了,他才能捉到那人爱吃的鱼,将那人养得白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