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森林的远处传来不知是兽吼还是什么声响,好似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窥视,令人毛骨悚然。
季皓一把抓住谢黎,紧张的左顾右盼:“坑也挖了,人也埋了,咱们赶紧下山去。”
白煜跑过来喵呜一声,脑袋往行宫方向转去,眼里都是兴味。谢黎垂下眼眸:“你自己下山,我要去行宫那儿看看。”
“姑奶奶,那是皇帝的行宫,除非有圣旨,否则擅闯者一律当斩。”季二郎急的跳脚,压低声音道:“何况你怎么知道那死士是去找东西,而不是跟人接头?”
谢黎扯开他的手,捋平袖上的褶皱,面无表情的道:“所以我更要去看看。万一有人吃里扒外,泄露我南齐军机,最后擦屁股的还不是我父兄。”
季皓哑口无言,国内安稳,一是靠长江天险;二靠谢司马领兵防御。他父亲曾说,谢恒是当世难得的军事大家,正因为有他斡旋,才能维持三国鼎立的局面。
谢司马若一心一意敬着皇室,说不定在有生之年真能看见江山一统,可他若有私心,前朝皇室怎么亡的还历历在目。
季皓对父亲的忧虑很不以为然,“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在他看来谢司马即便反,那也是皇室逼迫。
看看这些年皇帝对谢家都做了什么?
拖延物资粮草那是常态,给谢家军用的兵器都是锈迹斑斑的钝物,拿来砍柴尚且不够锋利,更别说砍人。
要知道兵器是将士们的半条命,皇帝这么做寒的不仅是谢司空的心,更是所有南齐将士们的心。
谢黎十岁前被拍花子偷过三次。哪一次不是谢家自己想尽办法寻回来的?其中一次竟是青天白日在内城街上被人抢了去。
那伙人训练有素,动作极快,显然有备而来。谢家人无法,求助执金吾,当时的副将左右推脱,故意拖延时间,要不是正好遇上回京述职的申屠校尉,还有没有谢三这人都不知道。
他偷听父亲与幕僚谈话,才知道那伙人不是寻常拍花子,申屠伯逮到人时,有个自称是中常侍的干儿子。
先帝下令彻查,结论是中常侍与谢恒有私仇,可内里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
谢恒砍了那名副将,朝臣上奏请求责罚,先帝不仅没罚,还为其长子和安平县主赐婚。
季皓深深地叹了口气,抚了抚额无奈道:“你告诉我,你要去行宫干什么?”
“自然是打探消息。”谢黎挑了下眉:“我确实恨某些人无耻,但也不会滥杀无辜好不好!”
“是是,你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子,让小的陪您一块儿去如何?”
谢黎往后退了一步,狐疑地打量他,好一会儿,沉声道:“季二,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季皓目瞪口呆,气笑了,从怀里取出一面铜镜拍到她身上,一脸嫌弃道:“自个瞧瞧去,你除了一张脸,哪里像个姑娘家?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
我喜欢温柔乖巧的小娘子,已经有意中人了,你可别坏我名声,我就等到百花宴后定亲。”
谢黎轻舒一口气,不介意他说话阴阳怪气,拱了拱手:“恭喜啊,你们成亲那日,我定要来讨一杯水酒喝。”
“那是,少谁也不能少你这位大户,那什么,礼金不能少于十金。”
“放心,我送你一百金。”前提是你敢收大风女帝的官锭。
“谢三,你果然有钱。”季二郎捂住胸口,羡慕嫉妒恨:“谢司马把钱都给你,你大兄和谢凌就没有怨言?”
那是她姑母的钱,甚至有很大一大部分是女帝的东西,他们有屁个怨言。
“谢三,我问你话呢,你父亲是不是把战利品都给你了?”
谢黎收回思绪,冲着季二郎眨眨眼:“你猜。”
季皓……猜个鬼,猜到了又没有好处。
等二人把打斗的痕迹抹去,余晖已经将溪水染上一层晚霞,谢黎打头,季二随后,两道身影在地面投射出极长的影子。
季皓头一次发现,那个跟他一块儿打闹闯祸被训的小伙伴长大了。将来也不知哪个倒霉蛋会娶这么彪悍的小娘子,他咧了咧嘴,双手放在脑后,信步随上。
行宫建在紫金山顶的莲花峰上,二人踏着天边最后一抹光达到宫外,站在高树上探头往里打探。
行宫里有侍卫巡逻,借着火把的光可以看见苑内的九曲长廊,修建的雕梁画栋。
有些屋内亮着灯,映出女子坐在窗前的剪影,这儿住着的不仅有宫人侍卫,还有先帝临幸过的女子,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先帝驾崩,她们就被囚禁在此,直到凋零。
季皓用手肘撞了撞谢黎,轻声道:“谢三,你看那是不是陛下的亲卫?”
南齐共有三支军事力量,第一支是谢恒率领的主力军。其中有十五万是谢家军,另十五万是由各路投奔先帝的诸将军带领,统称杂牌军。
他们一半驻守在各州府关隘要道,另一半跟着谢恒在前线。
第二支是掌管宫外巡卫,负责天子出行的执金吾,约有两万人,常年驻守金陵。
第三支便是皇帝的亲卫,没人知道具体人数。
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行宫竟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
这下连季皓都觉得非比寻常,神色凝重道:“谢三,咱们回吧,万一被逮着,可不是跪祠堂那么简单。”
谢黎通过白煜,已经大致摸清行宫的地形,对季二郎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自个儿进去,要是半个时辰还没出来,你就直接下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说罢纵身一跃,跳入行宫大院,触不及防下,季皓压根来不及伸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伙伴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白煜直接开启隐隐形模式,成功避开两队巡逻的军队。谢黎回头看了一眼:“你说季二会不会偷偷跟进来?”
白煜甩了甩尾巴:“不会,他要是连自己都陷进去,还怎么捞你?”
谢黎顿时安心不少,倒不是不信任季皓,是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她能轻易避开巡逻,难道要说养在身边的猫是大佬,给开的金手指?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谢黎抹了把脸,暂时不去想这些糟心事。
白煜斜睨她,轻哼一声,蹭地一下窜出,往目标地直奔。
谢黎……。
我擦,你等等我呀!
她咬咬牙,只能加快脚程。巡逻的兵卒只感觉两道清风从耳边刮过,他们四下张望,并无可疑之人,抬手给打瞌睡的下属一耳刮子,让他们紧醒些。
虽然不明白被皇帝遗忘的行宫有什么可巡逻?但上峰的命令不可违抗。
谢黎也在问白煜:“这儿到底有什么东西?”
小猫崽趴在少女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左后方墙后有个黑衣人,你跟着他就知道了。”
谢黎心神大骇,一把捏住猫崽的后脖颈,恶狠狠道:“是大当家的接头人?”
“也许吧。”
“你先前怎么不说?”谢黎要被气死了,这么重要的情报,蠢猫居然敢不打一声招呼。
白煜掀起眼皮,一副“我高兴,你能把我如何”的欠抽样。
谢黎还真不能把它如何,万一被发现还得求着它给开金手指。难得见人吃瘪,白煜嘿嘿一笑,大发慈悲的提醒:“少在这儿做无谓猜测,跟上去看看就知,再不走就跟不上了。”
谢黎面无表情的把猫甩出去,白煜腿一蹬,在空中轻巧跃起,悄无声息落在行宫的飞檐上,尾巴重重一摆,对着她呲牙哈气。
谢黎跟在黑衣人身后,看了一场内杠的好戏。那人看着的确是来等人家,只是没等来该来的人,却等来个想杀他取代自己的同僚。
他们这些死士从小厮杀如同斗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谁能成为蛊王,就能统领死士营,运气好还能被拨到主子身边伺候。
虽然同样是在暗中活动,但那也比在营里时刻戒备,不知何时被同伴捅过来的刀子杀死要好。
暗一不想一辈子如老鼠似的活在阴暗,他想要走在阳光下,为此冒险接触别国探子,他却不知这一切早被同僚看在眼里。
“暗二,你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暗一。”他无声大笑,从今日往后暗二就会像曾经的他一样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真好啊,终于解脱了!男子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弧。
谢黎没有再跟下去,回去的路上很是沉默。白煜笑嘻嘻的道:“你觉得皇帝养这些人是想对付谁?”
谢黎不理睬它,心中沉甸甸的。看他们的年纪,死士营从先帝那会儿就有了,难怪孙鹏能在一夜之间改朝换代。
“你说我杀他们的成功率有几成?”
白煜差点被口水呛死,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脸惊诧:“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我说我要杀了他们。”
白煜不淡定了,双两爪子搭在谢黎的肩膀上,与她对视,十分认真的说道:“谢三,你可不能好高骛远。你能跟大当家打那么久,我真挺诧异的。
只不过他再厉害也仅有一人,但死士不一样。那些人是皇帝的工具傀儡,为达目的不要命的。对付一个都够呛,别说有一整个营的人。
我方才数了数,起码有200来个呢!全杀,梦里都不敢想,要我说还不如等你那便宜爹回来让他处理。”
谢黎狠狠揉了把猫头,蹲在地上叹气道:“我能不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就怕他回来找不着人。死士营,那么要紧的地方,被别国探子摸到,你觉得皇帝心里能安稳。这可是他的底牌,杀手锏。”
谢黎看着它,一字一顿说道:“你信不信最多七日,所有痕迹会被扫除的干干净净,没人会知道这儿曾经存在过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士营。而且有这次的前车之鉴,他们只会更谨慎,想要找出来就不容易了。”
白煜歪头想了想,觉得谢黎说的对。可它只是天道微不足道的一抹化身,能做的实在有限。
谢黎不难为它,沉吟片刻:“我若是偷袭,有几成成算?”
白煜张了张嘴,摇摇头:“死士本就擅长偷袭,你也说,经过今晚这事,他们会更加警惕,我觉得成功率不到三成。”
“若是下药呢?”谢黎越想越觉得这法子不错,眼眸亮晶晶的,像藏着星辰。
“死士是人,要吃饭喝水。我刚才看过,行宫里有水井。我也不去下什么毒,就下蒙汗药,嗯,加强版的蒙汗药。这些爪牙作恶多端,在睡梦中死去,算便宜他们了。”
白煜认真的想了想,发现按照这个计划来,成功率确实挺大的,只是……。
它歪歪头:“这么做会不会有违君子之道?”
谢黎嗤笑出声:“你可真够迂腐,皇帝豢养他们就是为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去年方御史劝诫皇帝轻徭薄税,没过几日就被发现暴毙在家,仵作说他是吃了不洁之物。
简直笑话,谁不知方御史为人谨慎,从来不在外面用食。他的死,明眼人都知道是皇帝忍无可忍下的手。这些死士手上染的不止方御史一条人命,我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你说对不对?”
白煜发现它居然无言以对,干咳一声道:“不错不错,就按你的意思办。”
万一失手,还有它在呢,帮不上其他忙,护着人离开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这事它不打算提前告诉她,省得小妮子越发有恃无恐。
敲定计划,谢黎不再留恋,出了行宫找到等人等到几乎崩溃季皓。
“姑奶奶,您总算出来了。你摸摸,我这颗心还吓得砰砰乱跳。走走,赶紧下山,算小的求您,这些日子您老安分一些可好。”
季二郎这一夜过得惊魂未定,挂着两个黑漆漆的黑眼圈几乎要哭出来。
“好,我一定安分。”
“真的,你没骗我?”季皓狐疑的盯着她,联想到曾经被坑的往事,不仅没有安心,反而越发忐忑。
“不行,口说无凭,你得给我写份保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