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长公主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问身边的俞姑姑:“县主用过晚食了没?”
“用了一碗燕窝粥。”俞氏是长公主的奶娘,公主出嫁时,她便求了太后出宫伺候。从小看着秦澜长大,心里是将她当做孙女疼爱的,踌躇了会儿,忍不住求情:“县主性子活泼,整日待在屋里,就怕闷出病来。”
“本宫就是太宠她,把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姑姑,本宫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将她和琳琅一块养在太后身边。
都说太后待她与旭阳是一样的,可一个是太后亲女,一个是妾室的女儿,就算太后不在意,她又岂会真拿自己跟旭阳比。
要不是她从小谨慎侍奉,对旭阳有求必应,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宫里能有什么好日子?
就说她的驸马,当初父皇是要给旭阳赐婚,旭阳看不上秦家才给了她。
如今太后势弱,陛下也不是好性情的主。明知这场赐婚对皇室来说意味着什么,安平却胆大包天敢上门讨要信物。
岳阳长公主心中酸楚,她委曲求全当寡妇,不就是想要女儿活的顺遂。谢昀虽然瘸了腿,却也是名声响当当的俊才,即便将来……,只要陛下念着母女俩的功劳,后半辈子也能过得舒坦。
俞姑姑不知道岳阳长公主的心思,只能安慰道:“县主年纪小,等成婚就懂事了。”
长公主摇摇头,对此并不看好:“谢家本就不满这桩婚事,被她一闹,就有了借口。如今整个金陵谁不说安平县主嫌弃谢黄门是瘸子,不愿下嫁。她怎么不想想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嫁不了谢昀,还能嫁去什么好人家?”
长公主越想越担忧,一把拉住俞姑姑的手:“姑姑,先帝的信物都退回来了,谢家要是不认这门亲事该怎么办?”
俞氏眼中闪过狠辣,在岳阳长公主耳边耳语一番:“公主放心,老奴一定让谢家那小子高高兴兴将咱们县主娶回去。”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赏梅宴的日子。岳阳长公主的别院是太后给她的陪嫁,算是皇家园林,布局很是别致。当初秦家为了讨好她,在园里种下成片的梅树。皑皑白雪,梅花傲然,文人又喜梅的傲骨,是以每当宴请,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因为别院地处京郊,谢黎和谢昀只能坐马车前往。这辆马车外观低调,不过内有乾坤。前后的板子可以随意拆卸,空间宽敞,容纳三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
待他们到达时,别院外门庭若市,拴马桩上拴着好几匹神驹。管事带着下人正在维持秩序,远远就见一辆通体漆黑的车缓缓驶来,看了眼族徽,认出是谢司马家的,连忙亲自上去问好。
谢黎此行带的是更为稳重的夏时,而谢昀身边竟然跟着宅男书墨。
马车停下,他率先跳下,将马车后的一块活动板子拿下,再上下拼接,拼成一道微微倾斜的孤度。
就在管事一头雾水时,一个如朗月般的男子转动轮椅从车内下来,原本正要进别院的宾客见状,都不急着进去,叉手站在一旁看热闹。
谢昀出门前被谢黎拉着捯饬过,瞧着俊美无双,气质非凡。众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待着隐晦的嫉妒,同时也有惋惜和感慨。
几个与谢昀同窗过的青年正要上去问好,就见他的手伸向车内,一名穿着浅蓝色水袖襦裙的少女捏着裙角,正要跳下来。
谢昀握拳轻咳,提醒她注意礼节,据说教习姑姑也来了,眼下不知窝在哪个角落监视。
对此谢黎也是醉了。
她瞪了眼看戏的大兄,默默收回腿,在夏时的搀扶下,跟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似的,搭着谢昀的手,先是踩上榻几,再走下马车。当脚触及地面,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身边有戴幂篱的小娘子经过,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也亏得天气凉爽,不然换成夏日,闷都要闷死了。一想到今日要面对这些娇滴滴的贵女,谢黎就后悔为了吃瓜看戏,陪谢昀一块儿来。
“阿黎,咱们进去吧。”
围观的男子原本觉得这小娘子袒露着脸有伤风化,看她与谢昀这般亲密,便猜到她是谢家三娘。
金陵有谁不知,谢三娘打小就跟男子混在一块玩耍,虽然心中鄙夷,但碍于谢司马权威,都不敢言语。
谢黎把众人的鄙夷目光看在眼里,轻哼一声,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不是权贵夫人心目中的儿媳人选。要她说,就这等歪瓜裂枣,想娶,她还不愿嫁呢。
进了别院,就有丫头小厮将男女引去不同的庭院,谢昀叮嘱几句,就去了男客那边。
谢黎随着引路丫头来到一处开阔的院子,里面亭台楼阁,假山环绕,十步一景。
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将庭院一分为二,对照就是招待男客的地方。站在溪边很容易能看清对岸风景,大兄正在跟几个文人打扮男子说话。
“娘子,水边凉,咱们去别处看看。”
谢黎不在意的道:“怕什么,毕竟是相亲会,总要让人瞅一眼。”
“谢司马要给你挑选夫婿了?”一声傲慢,略带鄙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黎回头就看见琳琅县主站在不远处,旁边跟着安平县主秦澜,她敢用5.0的视力打包票,这女人脸上绝对涂了厚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羞,难道琳琅县主今后不嫁人了?”谢黎故意阴阳怪气:“也对,你可是太后最喜欢的外孙女,选择余地肯定比一般人多。不像咱们,不嫁人就得常伴青灯古佛喽。”
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但有一种人不在此范围内,那便是公主,特别是有权有势的公主。如岳阳长公主这种生母亡故,养母只是面子情的,守寡多年,安分守己,除了进宫几乎不出公主府。
可旭阳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的相公闻驸马如今还活着呢,只因为脾性不合,生下琳琅县主两人就各玩各,一个红颜知己成群,一个养面首不亦乐乎。
这件事在金陵人尽皆知,碍于太后颜面,没人敢说罢了。
谢黎可不管这些,她闻岫敢讽刺,她就敢狠狠打她的脸。即便委曲求全,皇室对谢家也是恶意不减,那她为何还要憋着?
“大胆,见到县主还不行礼?”不等闻岫动作,她身边的侍女就高声呵斥,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一个劲给自家县主使眼色,这件事若宣扬出去,丢脸的是闻家和皇室。
“哼,算你走运。”琳琅县主并非蠢货,磨着牙撂下这句狠话,带人扬长而去,叫来看热闹的人好一阵失望,
谢黎扫了眼嬉闹玩笑的贵女们,发现跟她玩的要好的手帕交都不在。也是,她们都是父亲手下副将的女儿,赏梅宴这种规格的宴会来不了。
寻了个居高临下的凉亭坐下,小丫头送上茶水点心,谢黎就把人打发去外边,轻声道:“可以出来了。”
宽大的衣袖抖动,钻出个猫脑袋,顾右盼了一会儿,白煜轻灵地落在谢黎肩头,向下望去,眨了眨金色的眼眸,略有失望的道:“这就是赏花宴啊,不就是在一块吃吃喝喝嘛。”
谢黎点了点它的脑袋:“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白煜郁闷的叹气:“我以为会有热菜。”它的小鱼干啊!明明谢三来的世界,开宴都会有热菜的。
谢黎噗嗤一声笑出来,薅了把猫头道:“过两日,我请你去吃全鱼宴。”
白煜就谨觉的盯着她:“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盯着大兄。”谢黎望着被人围住奉承的安平县主,总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皇帝不会愿意谢家退婚,岳阳长公主必定会有动作。好白煜,我大兄的清白就靠你了。”
白煜舔舔嘴巴,傲娇道:“一言为定。”
谢黎提醒它:“你小心些,别被人抓住,不然我救不了你。”
“哼,你也太小瞧我了。”它可以是一片叶子,一粒尘埃,一捧溪水,要不是知道谢黎爱猫,也不必变成这样来拉进关系。
相亲会无非是吃吃喝喝,找机会让年轻男女展示才艺,除了谢黎,在场的小娘子或是弹琴或是做画,不管有没有及笄都露了两手。
谢黎本打算当个安静的吃瓜群众,没想到怼完了琳琅县主又来个谢芳。
这位是她的堂姐,西城谢氏的嫡女,只可惜两人从小不对付,每每对方挑衅,谢黎都会轻描淡写怼回去,小仇积累至今成了大仇。
谢芳今日穿着一身桃红色百花争春长裙,头上插着金步摇,婷婷袅袅走来。她生的很美,像是江南的烟雨,带着我见犹怜的柔弱。若没有谢黎,一定会是宴会的焦点。
按理说二人算得上平分秋色,各有千秋,只因谢黎的美像是怒放的牡丹,生机盎然。把谢芳、秦澜之流衬的似清水白菜般寡淡。站在人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第一眼注视她。
譬如现在,隔着一条溪的男客区,那些未婚的郎君都在打量谢黎,这让心高气傲的谢芳如何受得了。
“妹妹也来了,我以为你会跟季二郎去打球呢。”
谢黎淡淡笑道:“我跟大兄一块儿来的。”瞧了眼谢芳那瘦的一手可以掌控的细腰,记得这位姐姐在学跳舞,还是高强度的那种。就这身板如何受得住?不过梦里她家被抄,这人还好端端在宫里当宸贵嫔,本就不是一路人,她也懒得劝。
“堂姐有什么事?”
谢芳轻咬薄唇,道:“我答应琳琅县主为她跳一支舞,想请妹妹替我奏乐。”
谢黎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拒绝道:“我不会。”哎,婶娘一门心思想要把谢芳送给皇帝当宠妃,可她有这脑子吗?你又不是舞姬,大庭广众之下跳舞,闹哪样?
“琳琅县主想看舞,不如请长公主府的舞姬来跳。”
琳琅县主捏着一块点心,笑道:“谢芳愿意跳,关你什么事?你还能做她的主?”
“我确实做不了她的主,但旭阳长公主可以做你的主。”谢黎似笑非笑的道:“我倒要请教长公主,何为待客之道?”
“你敢!”别看琳琅县主面上撑得住,心里其实慌的一批。她母亲这会儿就在岳阳姑姑那里,真闹开,公主没脸,御史说不定还要揪着母亲的那些事弹劾。
“你看我敢不敢!”谢黎笑眯眯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小娘子们,这些人都是来看笑话的,这会儿后悔,晚了。
“我告诉你们,今日这事没完,真当我谢家好欺负?长公主要是做不了主,我就闹去陛下跟前。”她就是要让她们吃点教训,不然以后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到她面前放肆。
女宾这儿的闹剧引得对岸郎君们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与谢昀有些交情的同窗撞了撞他,笑道:“早就听闻谢三娘子的杀伤力,果然名不虚传。子渊兄将来娶了媳妇,跟小姑子吵架,你会帮谁?”
众人竖起耳朵,谢韵的未婚妻不就是安平县主?啧啧,谢三娘连琳琅县主都怼的架势,将来谢家必定闹腾。可惜了谢黄门这位清冷如月的男子。
谢昀暼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窗,目光望向那个生机勃勃的少女,袖下的拳头紧了又紧,淡笑道:“我家阿黎是个讲理的。”
王越差点被口水呛死,你管这叫讲理?就算你以前事事压我一头,是先生眼中好学生,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他眼神古怪,实在没想到谢昀居然是个妹控。说来这个词还是他无意间听谢黎打趣季皓时说的。
早有伶俐的小丫头去岳阳长公主那里报告,旭阳长公主听后气得俏脸生寒:“谢恒的女儿?她好大的胆子,琳琅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让她跳舞弹琴那是抬举。”
岳阳长公主宽慰道:“姐姐莫气,犯不着跟个小丫头计较,这事交给我。妹妹不会让咱们琳琅吃亏的。”
旭阳长公主缓了语气问道:“我记得她那个兄长赐婚给了安平是不是?有这么个跋扈小姑子,苦了安平了。”
岳阳长公主眼眶一红,拿帕子拭了拭泪,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嫁人后就是他人妇,安平总要学着跟人相处。”
旭阳长公主微微一笑:“那谢三快及笄了吧,本宫给她寻门好亲事,早早嫁出去省得咱们安平受罪。”
岳阳长公主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心中有些不安,就怕旭阳长公主神来一笔结外生枝。
只是她这个姐姐向来唯我独尊,不容许他人驳斥,也只能按下忧心,点头道:“姐姐肯费心,是她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