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御书房,皇帝让庞德海伺候文房,提起笔蘸了墨,却迟迟不落笔。
这圣旨一下,他和太后之间的隔阂势必会加深。好歹,她也养育了自己一场,养育之恩大于天。
可不赐婚,太后必然不死心,日后定会生出许多事来,必有乱局。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既能断了太后的念想,又不伤他们母子间的和气?
王福全进来行了礼,禀告道:“万岁爷,大臣们都候在外面,等着您召见呢!”
庞德海给了王福全一个大白眼,没眼力见的东西,催什么催?那帮大臣让他们多等会儿怎么了?惹恼了万岁爷,你的脑袋一刻都等不了。
王福全摸了摸鼻子,他也是没办法呀。不进来通传,那群文人你一句他一句,不住地在耳朵边嗡嗡嗡,像一群苍蝇似的。
皇帝撂下笔,没了心思。挥挥手让庞德海收了文房,对李福贵道:“让他们进来吧!”
王福全如得了赦令,“好嘞!”
太后百无聊赖,站在廊下拿棍儿敲笼子,里面的鸟儿你一下我一下的叫,乐此不疲。
太后其实不过五十出头,就是衣着和打扮稍微暗了一些,老成了一些。她一直不说话,身边的宫人便也屏气凝声,生怕打破了此刻沉闷的宁静。
一个太监轻手轻脚进来,凑到春荷身边耳语了几句。春荷挥手让他退下了,然后走到太后身边,禀奏道:“老祖宗,韵安公主来了。”
太后将手中的棍子递给春荷,道:“她来的正好,陪哀家说会儿话。站了这么半天,腿也受不住了。”
韵安公主公孙艳阳,乃瑾贵妃所出,是皇帝目前为止唯一的女儿。在她三岁刚会下地走路的时候,瑾贵妃说抚养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便把她送到太后跟前教养。直到十岁时,才另辟了宫殿给她单住。
太后进屋坐下没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呼。声音如碎玉掉落在金盘中清脆,非常悦耳,“皇祖母,艳儿来啦!”
接着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太后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这哪里有半点女孩儿家该有的矜持,偏偏又说不得,毕竟她是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
怪只怪自己隔辈亲,将这个孙女娇惯的过头了。皇帝不止一次说过,祖母太慈爱败孙儿。
一个浑身洋溢着活力的少女蹦蹦跳跳走进殿内。她鹅蛋脸,双眉如弯月,一双眼睛顾盼生资。
头上梳着十字髻,只在发间斜斜插了一支金钗。腰间佩戴的玉环璎珞,随着她的走动轻盈地跳动,偶尔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大喇喇地到了太后跟前,行礼道:“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吉祥!”
太后一脸慈祥,笑道:“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孝心。”
公孙艳阳蹲下身去,“听说您这几日腿又疼了?艳儿给您揉揉。”
边说着边伸手揉开了。一旁丁嬷嬷见了,道:“哎哟!小祖宗!好歹到塌塌上去,不然等会儿脚该麻了。”
公孙艳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太后伸手帮她捋了捋头发,笑道:“艳儿有这份心就够了,哪里还真要你动手了?快坐到皇祖母身边来,蹲久了哀家会心疼的。”
公孙艳阳在太后这里向来随意,也不客套,起身走到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还特意往后面靠,把双脚抬起来,一荡一荡的。说不出的洒脱自如,还带着点得意。
太后白了她一眼,对着丁嬷嬷道:“这般豪放,不知道哪家的儿郎敢娶。”
公孙艳阳把脖子一梗,亮如点漆的黑瞳一转,“谁说我要嫁人了?我就留在宫里,永远陪着你们。”
一点没有小姑娘家的扭捏害羞之态。
太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不害臊,你这脸皮估计快赶上城墙厚了。不嫁难道还让你父皇养你一辈子?”
丁嬷嬷笑道:“咱们公主天性率真,有一说一。但不嫁人那是不成的,公主是金枝玉叶,要找一个天底下一等一出众的儿郎当驸马爷。”
她是太后身边最贴心,最信任的人。太后不管和谁说话,她都不会离的很远。
公孙艳阳在太后这里,没少受到丁嬷嬷的照顾,所以从来不和她生分。
太后止了笑,微摇了摇头,道:“等见着你母妃,哀家要和她好好说说。女孩子家小时候性子野,大大咧咧可以说是天真可爱。到了谈婚论嫁还这般不收敛,那就是言行无状,有失端庄。你贵为公主,尤其要注意,全天下的人可都看着呢。你要做表率,要给你父皇和母妃长脸,知道吗?”
公孙艳阳见太后说着渐渐严肃起来,立刻双脚踩地,并拢双腿,正襟危坐。要不然皇祖母的话篓子一开,就无止境了。跟和尚念经一样,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丁嬷嬷也赶紧打圆场,“老祖宗,其实公主寻常不这样,也就看这里没别人,随意了一些。”
太后一哼,“你别给她打马虎眼,她那点斤两哀家还不清楚么?那戏里面说的泼猴泼猴,指的就是她。整日上窜下跳,没个正形。你说他要是个男孩子多好啊,偏偏投了个女儿身。”
公孙艳阳不乐意了,“皇祖母,您怎么拿我和猴比?猴满脸的毛,丑死了。”
丁嬷嬷憋不住了,和太后同时大笑了起来。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连着“哎哟”了几声,道:“不成了,哀家、哀家差点背过气去。”
说完仍觉得好笑,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笑的直不起腰来。
公孙艳阳站起身,跺了跺脚,娇嗔道:“我得了闲,头一个就来给皇祖母请安,哪想皇祖母竟不待见我。哼!我再也不来了。”
说完就要往外走。
太后哪能让她走呢,自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便给丁嬷嬷使了使眼色。
“公主别走啊!”丁嬷嬷追上去。
公孙艳阳本就不是真的要走,闻言停下来,仰着头道:“我不走留下来让你们继续笑我?”
丁嬷嬷好容易拉平了眼角眉梢,压着嘴角道:“老祖宗多久没这么开怀大笑了,今天难得这么高兴,公主不如留下来陪老祖宗吃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