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江夏之行后,锦衣卫中左所百户季闻道算是立了功,加上如今好兄弟吴大少正当权的时候,干脆给他直接升了官,成了锦衣卫中左所副千户。
季千户虽然升官了,却很闲。
魏忠贤那事情之后,皇帝对锦衣卫十分讨厌,并不如何调遣。
加上曹化淳公公亲近文官,也不怎么布置工作,所以,整个锦衣卫衙门其实都很闲。
季闻道是世袭公职,所以无所谓这点事情,闲就闲吧,他也不是个太有进取心的人,便待在家里画画。
画的是个仙子,面貌皎洁,身形窈窕,月下回眸,独具风情。
自江夏归来,他便染上了画美女的毛病,往日喜欢画的梅兰竹菊,山水楼台少了许多。
季闻道画的入迷,忘了时间,妻子高氏将饭菜端进了书房,眼睛看了眼画面,默然不喜。
丈夫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但她无法。
季闻道的这门亲事,是他爹在的时候定下的。高家也是世袭锦衣卫,属仪卫。两人的父辈是一起斗鸡遛鸟的老友,还同一年结婚,同一年生子,正好一男一女,就指了娃娃亲。
季闻道年轻的时候对这些事没啥想法,他喜欢画画,喜欢骑马,喜欢热闹繁华,唯独不喜欢回家。
娶高氏也没什么想法,这女人沉默寡言,长得也平平无奇,站在他身边,大多时候没啥存在感。
季闻道很少碰她,产下嫡子之后,就基本处在相敬如宾的状态,初一、十五点个卯,平日都宿在书房。
但他的这个状态,在锦衣卫中算是一股清流。
毕竟,他的这些爱好,既不害人,也不乱搞,顶多就是不务正业罢了。
高氏对他也没有旁的要求,只想着他能守着自己和孩子,平平淡淡一辈子也好。
从前的十年,高氏都没怎么担心过丈夫的事情。
毕竟是世家教育出来的,财物归账,也不往家里带女人,分寸尺度把握的很好。
高氏觉得这样的丈夫已经够了,总比那些妻妾成群还赌博的纨绔强。
但去了趟江夏,女人这件事,眼见要破戒了。
“相公这般思虑,已经有大半年了。”高氏决定今日好好同丈夫谈谈,“这女子是确有其人吧?”
“路人罢了。”季闻道回答的冷淡,“只是觉得入画好看,你不要胡乱猜忌。”
高氏抿了抿嘴唇,这话题说不下去了。她想着该如何从旁的角度再撬开丈夫的嘴,还没等想明白,外面的家丁送来一封信。
“总爷,故人来信!”
“故人?哪个故人?”
“送信的说是江夏的故人。”
“哦?”
季闻道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有些期待。
不过,又想起来,自己貌似没有告诉那人身份,只玉佩上有些蛛丝马迹,可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凭这些蛛丝马迹,将信寄到自己手上?
就这般夹杂着期待和失落,他打开信封,果然不是他想要的那封。
来信人是大名府推官陈吉发,也就是当年他去调查过的湖广巡抚幕僚,江夏陈吉发。
季闻道皱起眉头,不明白这厮是什么意思。
展开信纸,上面言简意赅,一句话概述:大名府有鞑子奸细,你来不来查?
嘿!好小子!敢支使你爷爷做事!
季闻道嗤笑一声,将信随手撕掉扔了。
这种人他见的多了,自以为认识北京的人物,就在下面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其实都是空手套白狼。
那家丁有些愣神,又问道:
“总爷不理会这事儿?”
“你收了多少银子?帮人家说话!”
“可那人说是事关军国大事,若是您误了,他要参您一本。”
季闻道拧过头去,瞪圆了眼睛。
“你再说一遍!”
“那……那人说……要……要参您……”
“行啊!”季闻道乐了,“这小子找死,老子成全他!叫上两档子人,咱们去大名府,再去好好查查这个姓陈的!”
“诶,小的这就去叫人。”
家丁乐乐呵呵的跑了,季闻道越琢磨越不对味。
妈蛋,这小子还是收了银子!
敢用激将法作弄老子!反了天了!
且不提季闻道的烦躁,只说阮泗与郭炀被放出来之后,那真就是水火不容,隔日带人去临清码头上抢单子,斗得不可开交。
本来地方治安是秦时镜管的,但是呢,秦时镜本来是打算用这件事把两帮人收拾收拾,给他的“风水气穴”腾位置的。
现在,人是陈吉发放出来的,案子也是他破的,秦时镜就不想管这件事,让陈吉发去折腾,只催着东北空地上的河神祠赶紧动工。
当然,既然又出了事情,秦时镜也不能白瞎了这个机会,转头就到高凤翔那里告状,说是陈吉发纵容帮会聚众斗殴,败坏乡里安定。
高凤翔没办法,叫陈吉发去问话。
后者便承诺三日内让两帮和睦,不再生是非。
其实,他只用了一个下午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水运的单子其实都是大单子。
即便阮泗的船帮都是小船,一百料、两百料这种,可运力也有二十到四十吨,若是换算成马车,得有四五十辆才能抵一条船。
所以在大宗远距离运输上,车马行本来就没有优势。但车马的优势在于快捷,短距离、高周转。
陈吉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套用了金口码头的派单制。
因为这两家的水陆运输,实际上是垄断了从临清到大名县之间的运输,格局上非常类似于武昌府周边县城对苏家湾工业园的依赖关系,既然是这种单线运输,情况就很好解决。
他约上不情不愿的大名县令,又将两边人马集中起来,在县令见证下签了个协议。
主要内容有三条:其一,船帮、马帮合并营业,一体营收,分成按照所运输的吨位、单量综合计算;其二,所有船主、车主都不得以降价方式抢单,运费应按照货物总吨位和里程计算,由两帮共同筹建的派单处叫号派单,不得挑肥拣瘦;其三,原则上不再接受客户自行取货,全部货物由车会送至客户手中,若客户回馈好评,此单结算时运费上浮一成。
陈吉发又就执行细则进行讲解,回答了两帮众人各种问题,这件事很快就确定下来。
阮泗和郭炀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当老大的人,脑子都是好使的。这相当于,官府出面作保,将两伙人合并起来,联营提价,增加了收入,换算下来,大家不用抢了,但是收入变多了。
而对客户来说,虽然多出了点钱,实际上也得到了好处,主要是效率提高了。过去抢单,抢过来的单子并不能立刻走,还要凑满一车或者一船。现在不同了,虽然价格高了两成,但是货物到了直接装船,不多时就能走,到了大名县码头,直接分车到家,人也可以捎带坐个顺风车,非常的方便快捷。这样一来,对于大宗货运的货主来说,其实是加快了周转,节约了成本。
这里面唯一觉得不好的,可能就是散货散客了,他们不太追求时间效率,却要承受涨价的负担。陈吉发给出的解决措施就是,给那群经常往返临清、大名之间的散客、散货主办“月卡”,充卡享受八折优惠,这样一来,实际上价格又回到了涨价前,还略有降低,他们也满意了。
用了半天时间将这些协议全部谈妥,所有人都满意了,于是临清到大名之间的运输变得井然有序、高效运转起来。陈吉发第二日就写了条陈,细述解决思路,谈到了“比较优势”、“规模效益”等后世的概念。
这事情上报以后,高凤翔非常高兴,认为陈吉发做得好,还把秦时镜专门叫去说了一顿,让他向陈吉发学习,多多听取陈吉发在治安工作上的意见。
这下子,相当于给了陈吉发查收治安整顿的权限,自然是让秦时镜更加不爽了。
秦时镜回去同师爷商议,不能让陈吉发这个外来户再这么露脸俘获人心。既然高凤翔袒护他,那就连高凤翔的小报告一起打。
于是两人琢磨了大半夜,向保定巡抚张其平报告,说高凤翔和陈吉发“纵徒渔利,哄抬运价,资货为之困顿,百姓为之侧目”。
折子连夜送到巡抚衙门,却没有什么回应,主要是巡抚张其平这几日焦头烂额,有些顾不上这些小事。
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说是清兵已经围了大同、宣府,正欲择日南下,兵锋将直指京畿南部。这消息有鼻子有眼,甚至连清军将领、路线、人数都编了出来,让许多京南士民信以为真。
如今,定兴、安定、东安、雄县等地百姓,多有异动,携家带口南下者不计其数。几位知县纷纷上报,请示是否要增派巡捕镇压逃民。
张其平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一时间不敢轻下结论。
他一方面派人向北京上报此情况,另一方面,带着几个亲随,到距离府城最近的定兴去看了看情况。
刚到县城,县令就着急上火,向他汇报情况。
“中丞大人,如今不光是士民恐慌,就连衙役官差也都出现了恐慌。前次东虏入京畿,毁通州,惨状至今犹在民间传播。如今又闻东虏南下,无不闻风色变。这几日,南下道路俱为车马拥塞,逃民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