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撑了下来,刘氏也渐渐有了些念想。每次两人完事后,她都会缩在二狗子怀里幻想,等攒够了钱,就劝说男人买块地安顿下来,娶她过门,生几个孩子,然后一家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直到二狗子的浑身是血的尸体被抬回来,将她满怀希望的未来,残酷的击碎为泡影。
刘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她甚至没去参加二狗子的葬礼。
船帮的人都说二狗子与她这个暗娼纠缠真是瞎了眼睛,她不去反驳,也无力反驳,甚至心里想,若她真是个无情的暗娼就好了。
刘氏面无表情的在铺子里缝衣,七岁的儿子在门口帮她择菜。
自从二狗叔再没来过,孩子也变得沉默了许多,他或许已经知道,那个总是带着他玩的半大叔叔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外面有些响动,儿子放下菜盆子跑出去看。
他多么希望是二狗叔,但来的是个罩在黑帽子里的男人。
“这里是刘寡妇的家?”
那人操着古怪的方言,男孩有些怕他,也不回话,转头就往屋里跑。
男人伸手就将他抓住,捏着后颈将他抱了起来,男孩自然拼命挣扎哭喊,可下一秒就结结实实挨了两个耳光,打的耳朵嗡鸣,眼冒金星,连哭都不敢了。
“你干什么?!放开孩子!”
刘氏听到儿子哭喊,慌慌张张跑出来,就看到高大的男人正试图制服她的孩子,纠缠中孩子抓掉了他的帽子,露出满头的青茬。
那个传说中的“野和尚”?
刘氏愣了片刻,立刻想要叫,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喉咙就像是被铁钳夹住,无法呼吸,也不能出声。
她拼命扑腾,拼命挣扎,下一刻,他看到男人抽出匕首,横在儿子的脖间。
“听话,不然杀了他!”
女人顿时就安静了,眼神狠狠地盯着男人,如同随时会扑上去拼命的母狮。
“很好,咱们进去说话。”
高大的光头男人往里面走,刘氏怕他对孩子不利,也惶然跟了进去。
男人锁上门,将男孩推开,女人连忙将儿子抱过来,心疼的摸着他肿胀的脸颊。
男人不管这女人,一手拿着匕首,一手在房间里搜索起来。
女人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不敢呼救,也不敢去阻止这人。
刘氏的这间屋子并不大,是她那个死掉的相公留下来的,只有里外两间房,外面是门面,里面是卧室。
后来,二狗子跟她好之后,又在后面搭了个偏房,放些杂物。
男人翻箱倒柜,很快将卧室和偏房找了个干净,却没找到他想要得到东西。
他看了刘氏和孩子一眼,走上前,蹲下,与两人平视。
“你男人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刘氏竟然非常冷静。
她原本是个柔弱的性子,胆子也小,怕事。
不过,这会子,反而不怕了。
“装傻吗?”
男人冷笑一声,手中匕首突然刺向刘氏的大腿。刘氏吃不住,惊叫一声。
男孩大叫“妈妈”,想要挣脱开去打那个男人。
刘氏连忙将孩子捂住。
“别看,没事,没事的。星儿乖,妈妈没事。”
“想起来了吗?”男人盯着刘氏的眼睛,残忍而嗜血。
“在外面。”她说,“在柜台里面,存银子那个匣子里。”
男人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女人,在评判这句话的真假。
但他看不出来,女人的眼神太过镇定,以至于他没法确定,也就不能先杀了她再去找东西。
万一她撒谎,杀了她就麻烦了。
他伸手去扯孩子,刘氏连忙避开,说:“你不信,奴跟你去就是,别动孩子!”
男人无所谓的笑了笑。
刘氏挣扎着起身,腿上的伤口汩汩流血,可她不在乎。
她抚了抚孩子的脸,将上面的泪痕抹去。
“勇敢些,星儿是男孩子,不哭。妈妈去一下就回来。”
“妈妈……妈妈……”
刘氏对儿子笑了笑,亲了他的脸蛋,转身开门,男人紧随其后。
两人出来后,刘氏想回身锁门,男人将匕首抵在她腰上,但她依然固执的将门反锁,这样,如果等会她死了,男人若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就只能逃走,放过她的孩子。
从房门到柜台,不过几米的距离,女人挪着步子,感觉走过了她无助又凄惨的二十五年人生。
她抽开了柜台第二个抽屉,拿出黑色的银匣子,打开,里面除了几锭碎银子之外,还有个绣着古朴纹路的布袋子。
男人大喜过望,一把抓住那布袋子。
刘氏闭上了眼睛,全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下一秒,脖子上果然感受了凉意,她知道自己必然是要被灭口的。
只是,这凉意只是瞬间,并未感受到脖子被划开的灼热痛楚,就听见身后的男人闷哼一声,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睁眼,回头,男人死了,脑门上插着一根长矛,被死死的钉在柜台后的墙上,双眼圆瞪,死不瞑目,左手上还死死的抓着那个布包。
“可算赶及了!”门外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
刘氏缓缓转头,看到了一个浑身黑衣,戴着鬼面的娇小身影走了进来,正摘下面具,露出一位年轻姑娘的嬉皮笑脸。
“喂,大姐,你还好吧?”
不知为何,刘氏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前所未有的悲哀和被命运玩弄的不甘,让二狗子死后一直没有到来的哭泣,就这样爆发了。
她放声大哭,嚎啕不停!
郑红绫显然是没想到这样的事情。
方才,在往南街赶的过程中,街角的那位卖馄饨的老板举报,说是刚刚又看见那个吃肉馅的和尚了。
陈吉发立刻意识到凶手或许也在找刘氏,于是连忙让郑红绫先来,还好赶到了凶手灭口之前。
但刘氏这般哭,没心没肺的郑红绫可就麻了爪子。
“喂喂,别哭别哭。啊,俺也不会安慰人,你这样哭,俺也想哭了……”
陈吉发和赵坤兴赶到的时候,刘氏突然崩溃的情绪才慢慢好转,郑红绫擦了擦头上的汗,怎么劝人比杀人还累呢?
往日里总嘲笑陈吉发那张嘴,如今看来,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
“官爷。”
刘氏腿上有伤,没能站起来行礼。郑红绫将她扶到椅子上按住,又检查了伤口,感觉没伤到大血管。
“不必多礼。幸好赶上了。你稍微休息下。我们会查清情况,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刘氏抹着泪点了点头,又道:“奴家儿子还在后面,奴家得去安抚他。”
“去吧。”
赵坤兴已经将那男人身上的东西都搜了一遍,基本确认,就是满洲细作。
这人可能是个汉丁,但剃了头,入关之后,又剪了辫子,伪装野和尚。
“这事情复杂了。吉发,来看。”
陈吉发从赵坤兴手中接过几样物件,包括那把匕首,上面的纹路是蒙古部落特有的。
还有个玉扳指,看不清来路,但上面磨损厉害,应该平时常用。方才他找的布包里面是一本小册子,上面有十几个人的名字,有京畿附近的地形图,还有一些账目往来。
“如果没猜错,之前那个谢老幺,在来大名县之前,应该是个鞑子细作。不过,他为什么突然叛逃,又将这册子藏在好友的家里,就不得而知了。”
陈吉发思索了片刻,将册子收起来。
“命案告破,销案。至于后面的事情,专业的事情给专业人士做就是了。”
“那案卷如何写?”
“看你水平咯。”陈吉发笑着拍了拍赵坤兴的肩膀,“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时候,郑红绫出来了,带着包扎好的刘氏和她的儿子。
两人看着就很惨,陈吉发同情心爆发,塞给她们母子俩五两银子。
“去请个大夫。孩子也要看看,打这么狠,要检查下耳朵。”
刘氏带着儿子要跪下谢恩,陈吉发拦住了她。
“莫要如此,为官本就是要为民做事的。带着儿子好好生活。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儿子也七岁了,等他再长大些,能帮你做事就好了。”
“诶,你不是刚租了宅子,缺个厨子吗?”郑红绫突然开口道,“人家孤儿寡母的,要不要干脆请人家给你做饭算了?正好这孩子也要读书,俺可以教他认几个字。”
陈吉发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郑红绫,后者吐了吐舌头。
这妮子,嘴上说的比谁都嚣张,其实心肠最软,同情心泛滥的很。
“方才红绫说的事情,你意下如何?”陈吉发问那刘氏。
刘氏被情况的变化整的有些懵,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这残破的铺子,回忆起没有二狗子之前她的艰难日子,流着泪点了点头。
她不大可能再遇到一个那么傻、那么爱她的男人了。
短时间内,船帮的人看在二狗子的情分上,还会照应她一些,但时间长了,她这个二十五岁的寡妇,是守不住这个家的。
“草民谢过青天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