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在青年的注视下,顾霖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他张了张嘴,语气微微艰涩道:“我答应你不离开京城······”
“但是,我仍然接受不了你的心意。”
年轻哥儿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自己的坚定,表述着他与青年之间的不可能。
郑颢虽早已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但心间仍止不住地为阴霾所笼罩。
顾叔······
单是接受不了他的心意,还是只是接受不了他的心意。
不接受他,顾叔日后是不是想接受别人的心意?
是方继越,彭志之,还是别的什么人?
郑颢的脑海里划过许多人的面孔,若是顾霖能够看见,便会发现这些都是和他接触过的男子,从前,郑颢对这些男子抱着不屑的心理,觉得他们配不上顾叔,顾叔合该配最好的男子。
而明白自己对顾叔的心意后,郑颢微微改变了心态,虽一如既往觉得这些男子配不上顾叔,但是对于凡是接近顾叔的适龄男子,郑颢生出警惕。
他们若是敢不知轻重叨扰顾叔……
郑颢的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年轻哥儿的面前,纵使到如今的地步,郑颢也没有完全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掩去狠戾之色,浓郁的墨黑渐渐覆盖他的眼眸,他的面上仍是一副温润谦和的模样。
袖下手指微微摩擦,郑颢心下喃喃,顾叔莫要让我找到将你关起来的理由。
他微垂眼帘,将不得见光的想法掩盖在眼中。
经过思考,顾霖对郑颢道:“我们还是像原来那样相处······”
年轻哥儿的话未说完,青年就投去注视,看着郑颢的黑色深眸,顾霖的思绪一滞,嘴上跟着一停。
片刻,他好似不愿意却不得不说出口,语气迟缓:“我们可以尝试······一切慢慢来。”
顾霖艰难又滞涩地说出这句话。
郑颢冷凝的眉间也跟着松缓下来。
年轻哥儿松口了,不管对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们都踏出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
看见对方的神色变化,顾霖哪儿能让对方什么好处都占去自己吃亏。
他道:“我虽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们以后相处得约法三章。”
没有打断对方,郑颢神色微微严肃,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收回落在青年身上的视线,顾霖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日后你不能插手我的事情,不能罔顾我的意愿,不能同我有肢体接触。”
约法三章的内容,顾霖这是完全要试着把自己和郑颢掰回到原来的模样。
郑颢道:“前面两章的内容我能答应,但是后面一章,就要辜负顾叔的期望了。”
顾霖眉间蹙起,转眸盯着他:“你说过,只要我不离开京城一切照旧。”
他没有具体说什么照旧,但是,两人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在年轻哥儿的瞪视下,青年微微叹气,清冷含着些许温和的面容显现出几分无奈。
他抬首看着顾霖,语气和缓:“顾叔,我不逼你何时给我回复,几年,十年皆可,但是······”
郑颢轻声说道:“漫漫岁月总是要给我一些甜头才是。”
微凉夜间,清冷略显缱绻的嗓音不知袭入谁的心间。青年面冠如玉,俊美无俦,深黑带着温度的眼眸注视着身前的年轻哥儿,就好似眼再也看不进其他事物,只有眼前一人才能进入他的眼里心间。
为这样专注的目光所注视,顾霖努力忽视,却仍忍不住晃了晃神。
他见识过郑颢真实的模样,不似表面温润和善,深知不能将对方逼得太紧,年轻哥儿抿了抿唇,退了一步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做,若不然······”
顾霖闭了闭眼,忍住羞耻,打开眼睛盯着郑颢道:“我们之后再无可能。”
知道这已经是年轻哥儿的极限了,郑颢没有继续得寸进尺。
初步处理好两人的事情,顾霖却没有完全松气。
他神情闪过几分迟疑与纠结,郑颢微微低眸,捕捉到对方眉间眼里的不安。
犹豫片刻,顾霖开口对郑颢问道:“我的身份······”
郑颢声线和缓:“顾叔本就有经商天赋,奈何从前待在村中被耽误了,后来为谋生不得已摆摊子卖吃食,又幸得贵人相助,自是一路从下河村来到京城。”
“至于饮食习惯,事变人变,许多人经历诸多挫折,皆会习性大变,所以顾叔的改变并不奇怪。”
青年温和地说着,宽慰年轻哥儿的心,明明一开始就是他指出年轻哥儿与顾林的不同之处,如今也是他安慰顾霖。
一步接着一步,环环相扣,让年轻哥儿无处可逃。
虽没有听到郑颢确切保证不将他的身份暴露出去,但是,对方此话一出,就将他和原主诸多不同之处圆上了。
原先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顾霖神经松缓下来后,就感觉一股疲惫袭来。
见年轻哥儿的眉间染上疲惫之色,郑颢开口劝道:“时候不早了,顾叔早些睡吧。”
顾霖想要进入内间睡觉,但是,郑颢没有半点要抬腿离开的模样,就站在屋中动也不动。
注意到年轻哥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郑颢回望,微张嘴唇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便要去户部上值,顾叔进去睡罢,我在外间睡。”
虽不想和对方同屋入寝,但这座院子确实没有空的屋子了,跟随郑颢来这座院子吃宵夜时,顾霖就发现离这儿最近的客栈在几百步外。
顾霖安慰自己,只要对方不和自己睡在一张床榻上就行了。
之后几日,顾霖待在院子里,衣食住行皆由喜竹几个打理,待遇和在府里没有什么两样,顾霖没有受什么罪,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郑颢每日下值后都会过来。
所幸对方不知道在忙碌什么,每次过来时将近深夜了,两人默契十分,一人睡在外间,一人睡在内间互不打扰。
见对方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顾霖渐渐松下心神,一日睡的比一日沉。
在这座院子住了整整六天,顾霖算着时间,他的风寒也差不多该痊愈了,于是试着踏出院子,打开大门,这次门外的两个护卫没有阻拦他,顾霖见此,就知道自己能够离开了。
他抬腿就要跨过门槛,眼角余光看见一旁神色焦急的喜竹。
顾霖顿了顿道:“我去外头转转,你们回府等我。”
听到夫朗的吩咐,喜竹喜出望外,老实憨厚的脸满是感激,对着顾霖连连应是。
天知道,他生怕夫郎将他们留在这里直接回府了。
离开院子,顾霖来到大街上,明明才几天没有外出,他却觉得外面阳光明媚,空气香甜。
顾霖没有去其他地方,他抬手拦下一辆牛车去珍玉楼。
到达珍玉楼,给牛车的车主付了银钱,顾霖转身进入珍玉楼。
此时一楼人满为患,小二们在招待着一众哥儿女子,掌柜的看见他,顾霖抬抬手,掌柜的看到他的示意,便按耐住身子没有走出柜台。
顾霖抬腿,走上通往二楼的台阶,这时,小翠也正忙着接待几位夫人夫郎,顾霖没有上前打扰,寻了一个空位坐下等待对方。
将几位贵夫人贵夫郎送走后,小翠终于抽出空闲,顾霖上来时,她就发现了。
小翠走过来,对顾霖道:“东家。”
“您这几日怎么没有过来,若是您今日还不来,我就要去郑府找您了。”
除了刚入京那几日,小翠住在郑府外,其他时候,她皆住在珍玉楼后面的屋子,加上整天忙活着招待客人,所以,她并不知道顾霖生病的消息。
顾霖便用现成的借口:“前几天晚上外出不小心着凉得了风寒,今日一好,我就过来了。”
闻言,小翠神色担忧问道:“您现在没事吧?”
摆了摆手,顾霖让对方不要担心:“我什么样你不知道,一年到头,如果不病几次才奇怪呢。”
话虽如此,小翠仍止不住忧心。
她道:“之前,府城医馆的大夫说宫里的御医可以治您的病,不知道郑大人能不能请来太医为您诊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对方提及郑颢,顾霖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去。
他对小翠道:“回乡省亲前,郑颢说过请御医的事情,按照规矩,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请御医,除此之外便是作出巨大功绩恳后恳请陛下赐下御医,否则,宫中御医是不能随意诊治外人的。”
其实,青州府税银一案后,郑颢便可以请求建安帝派出御医为顾霖诊治,但是,依照他的身份地位,宫内派出的肯定是寻常的御医。
依着医馆大夫的叮嘱,顾霖的病情寻常太医也没有办法,太医院最擅长诊治先天不足之症的乃是院使,若是顾霖由对方诊治,有八成痊愈的可能。
如果被其他太医诊治,各种药汤胡乱喝着,可能有害身体,所以,郑颢没有轻举妄动。
加上近几年顾霖药膳不停,身体渐渐好转,不像从前那样见风便倒,郑颢心中便有数,打算做出一些实绩,确保顾霖的诊治万无一失。
小翠微微感叹:“果然涉及东家的事情,旁人能想到的,明章哥已经提前走一百步想到了。”
听到小翠的慨叹,顾霖的神色微微一怔。
他手指微动,眼底闪现迷茫,是什么时候开始……郑颢将他的身体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没有听到小翠的话前,顾霖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如今回想着近年来,每每入冬,郑颢每日不忘给他屋里添炭,他风寒发热时,对方更是彻夜不眠照料他……
顾霖不禁握紧手掌。
没有注意到年轻哥儿的不对,小翠道:“东家你吃午食没有,我们要不先去外面吃饭?”
没有答应,从思绪中回来,顾霖对小翠道:“府里还有事等我,你去吃吧。”
接着,他对小翠道:“你帮我送一张帖子给崔三爷,过几日,我再和他细谈合作之事。”
小翠点头应下。
顾霖回府。
原本顾霖心下乱糟糟的,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但在经过赵嫂子和余哥儿的住处时,被看到他身影的赵嫂子拉进院子。
赵嫂子边走边道:“我问明章你病得怎么样,明章就是不给个准话,只说你病得不重,可若是不重的话,怎么连挪动身体都不行,在外面养了那么久,风寒才痊愈。”
“我要去看你,明章也拦着我不让我去,说风寒容易传染人,我身强体健的怕什么。”
赵嫂子一边抱怨一边观察年轻哥儿的神色,每每病上一场,对方都会清瘦一圈,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掉没了。
但是这次,赵嫂子眯了眯眼,盯着顾霖的脸仔细地瞧着,发现对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倒没有掉多少肉。
越看越满意,心间的担忧也减少许多,赵嫂子对顾霖道:“还是明章会照料人,我就知道把你交给他,依着他对你的上心程度,肯定不会让你受苦,瞧瞧,这次生病都没怎么瘦。”
“交给他”“上心”“不会受苦”几个字眼下来,顾霖的眉心跳了跳,不知道是他太敏感,还是赵嫂子以前也这样说话。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顾霖怕说漏嘴,他把目光落到不远处抱着孩子的余哥儿的身上,转移话题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待在家里?”
好运楼已经在京城开张了,赵嫂子和余哥儿总是会有一人待在酒楼里看着,今日却罕见的两人都待在家里。
赵嫂子闻言,和余哥儿对视一眼道:“我们请工匠重新将好运楼改造一遍。”
“嗯?”
好运楼刚开业不久,怎么这么快就需要改造了?
余哥儿抱着孩子,笑着道:“这还是顾安给我们出的主意呢。”
这一下子,顾霖彻底地被引起了好奇心。
他对余哥儿问道:“你们说说,小安给你们出了什么主意?”
面对年轻哥儿的好奇询问,余哥儿却卖关子道:“莫急,明日好运楼重新开业,到时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