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长孙府,沉央即将安禄山与漠北妖道坑瀣一气说了。
长孙熙月听了却并不惊怒,想了一下,淡然说道:“近些年天象异常,又有昆仑神山传碟示警,师傅早有疑心,只是安禄山气候已成,是以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天子深居宫闱多年,只知天下太平,不信有人敢反。
这次杨国忠借着府中有人下蛊一事,参了李林甫一本,更在御前参安禄山必反。满朝哗然,然而天子仍是一笑置之,只是却把安禄山留在了长安。如今,安禄山已把妻儿送来长安为质。料来,过不了多久,便会再返范阳。这一返,怕是再也不会支身入京。入京之时,必是天变之时。”
“怎能让他回去呢?皇帝怎就不信呢?”盈儿奇道。
莫步白嘿嘿一声冷笑:“他能信甚么,他只信自己。双手染尽四海血,独一无二一匹夫。”
长孙熙月听得眉头一皱。
夏川樱子道:“宰相大人素来擅谋擅识,怎会不识安禄山,反而助他成事?”
长孙熙月道:“李林甫早非昔日之李林甫,如今他上了年岁,眼见活不了几年,唯恐外戚专横,是以便扶植安禄山,待其死后,好让安禄山来制衡杨国忠。”
“这不是养虎那个,那个,那个甚么呢,姑爷?”盈儿眨着眼睛看向沉央。
沉央道:“养虎为患。”
长孙熙月叹道:“如今安禄山已是三镇节度使,麾下二十万骄兵悍将。去年,得昆仑山示警,师傅便私服去往范阳、平卢、河东三地。三地之人只知安大人,不知有唐。回到长安后,师傅即去见天子。天子听了,命安禄山来跳了一场胡璇舞,唤他作胡儿,贵妃娘娘也认他为义子。”
“胡儿?嘿嘿,在皇帝看来,安禄山是他得儿子,儿子自然是不敢谋老子得反。”
莫步白又是一声冷笑。
长孙熙月也是一叹。
众人各怀心事,反倒是夏川樱子茫然道:“如斯大唐,怎会藏得这般大得蛀蚁呢?若未来长安,终樱子一生,也不敢信天下竟有大唐。如此盛景,国富民强,莫论贩夫走俗,莫论山樵渔夫俱是气度非凡。天朝上国也难道尽风华,琼楼仙世也不外乎是。
少卿大人,如今那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即入鸿胪寺,上官大人明知安禄山乃是妖邪之人,怎会容得?”
“容不得也得容。”
长孙熙月怅然道;“一来,这是天子之命。二来,鸿胪寺鱼龙混杂,早已伏得安禄山暗子,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
莫步白冷笑道:“上官大人这是想引蛇出洞,小心蛇没捉着,反倒让蛇咬上一口。”
长孙熙月忍他已久,当即便道:“莫忘了,你还穿着监典司袍服。”
“是,少卿大人。莫某只是说笑,说笑。”
莫步白嘿嘿一笑,举起酒葫芦饮了一口,这厮原本酒量不佳,每饮必醉,每醉,酒量必增,如今酒量已是不小。
沉央想了一会,问道:“那宗圣宫罗真人可知?”
长孙熙月道:“岂会不知,昆仑山示警,第一个去得地方,便是终南山。只是如今罗真人一心潜修,弥补法器损伤,是以外事不问。”
“这也不问,那也不信,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夏川樱子急道,她来大唐已久,眼见大唐气度,耳听大唐风华。大厦将崩,竟是比谁都着急。
长孙熙月道:“头顶天地大道,我等持正而行便是。”
“正当如此。”沉央点头道。
莫步白又想冷笑,长孙熙月横眼看他,他当即忍住。
此后无事,众人自去休歇不提。
到得第二日,白静虚寻来,却仍是牵着那白猿。盈儿奇道:“怎地又牵了回来?”白静虚道:“清儿师叔说,念它初犯,并不与它计较,既然是师尊擒了它,那它便归师尊了。”盈儿唤清儿为姐姐,自然便是奶娃儿师叔。
“可有见着那位姐姐?”盈儿道。
白静虚点头道:“见着了,那位大法师很是厉害,一眼便看穿了我,却没与我为难,还给我不少好东西。大法师说,既是邻居,日后当得常来常往。她听说师尊与掌教师伯来长安了,便命我来告诉师尊,不日定会再见。”
“姐姐给了你好东西?快快交出来。”
一听白静虚得了好东西,盈儿小财迷顿时瞪大了眼睛,把手一摊。
白静虚为难道:“交不出来。”
白猿吱吱叫起来,仿佛在笑。
盈儿怒道:“怎会交不出来?你若敢私藏,为师这便将你逐出师门。”
白静虚扭捏道:“大法师给得东西都让它给吃了!”指着白猿。
“吱吱吱。”白猿乱叫乱跳,朝着白静虚撕牙裂嘴。
盈儿想了一下:“都给了些甚么?”
白静虚道:“两枚元阳丹,三颗静虚果。”
“元阳丹,静虚果?姑爷,那是甚么东西?”
盈儿回头问沉央。
沉央正在翻阅老道士所留手书,他要代师立道,所传之法,当为师傅之法,然而他习得道法乃是伤寒杂病论,算不得老道士嫡传心法。好在,老道士所留手书极多,门类齐全,竟让他翻出这本一元归始。天地本无,元化为一,看名字极是威风霸道,正是老道士口吻。
往日老道士不许他学,今日他粗略一看,暗觉这一元归始心法浩缈莫深,深具大威大能。第一页便写着一行大字,地大天空,吾道一以贯之。笔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看着这行字,沉央心头霍然洞开,直若醍醐灌顶一般。
听得盈儿问话,沉央把书一合,笑道:“故名思义,元阳为乾,应是补阴之物。静为实,虚为幻,静虚交融便是龙虎之象,料来是补气圣品。”
“哦。”
盈儿听得似懂非懂,但那‘补阴之物’她是听懂了,当即便对白静虚道:“当真都是它吃得,你就没与它一起偷吃么?”
“师尊,弟子,弟子也吃了。”白静虚搭拉着脑袋。
“吱!”白猿大叫一声,朝着盈儿翘起大拇指,好似在说,大法师了得,大法师洞事如神。
“呸,都不是甚么好东西?”盈儿骂道。
沉央哈哈一笑。
到得第三日便是二月十五,一大早,沉央与盈儿直奔朱雀桥,来到桥头,只见人山人海,尽往桥对面皇城而去。盈儿在河畔没看见瞎老太婆,奇道:“姑爷,怎地不见老婆婆呢?”
沉央心想,今日是琼楼仙宴,四海八海的奇人异士齐聚太极宫,保不准便有那为非作歹之人,瞎老婆婆是泾河神龙,被李家天子缚在河中,保皇城平安,自然不会再摆摊儿卖馄饨。
随着人群,二人朝皇城走去。
一路上,盈儿提着灯儿东看西看,大感其趣。白静虚是鬼物,琼楼仙宴非同小可,沉央怕他平白惹出事端,便让他躲入八景灯里,由盈儿提着。至于那白猿,自是留在长孙府看门。白猿聪明通灵,能懂人话,也曾挥着爪子抗议,然而抗议无效,被盈儿狠狠一个耳光扇得乖乖听话。
大唐雄视天下,海纳八荒,前来与宴之人极多。放眼看去,和尚扎堆,道士成群,更有那金发碧眼的异域巫师,奇装异服得胡僧。
来到朱雀门下,日已晌午,人群鱼贯而入。
朱雀门楼上站着密密麻麻得禁军,门下则是鸿胪寺中人,俱是青衣青冠,腰悬宝剑。每进一人,便有人查核通行玉令。若无玉令,自是一声大喝拿下,拖去监典司水火二牢伺候。
莫步白也在其中,见沉央与盈儿走来,他快步迎上,笑道:“兄弟且去,待得夜起,我再来寻兄弟。少卿大人在宫里,自会照应兄弟。”悄悄递给盈儿一包吃食。
“姑爷,你也吃。”
莫步白外粗内细,知道他二人必未备得吃食。盈儿打开一看,见里面有三只大猪蹄子,烤得焦黄。小丫头大喜,当即给了沉央一只,自食一只,吃得满嘴是油。
人太多,即便朱雀门八洞俱开,进展也极是缓慢。短短三五里,二人竟走了半日。沉央也饿了,一边嚼着猪蹄,一边出示通行玉令。鸿胪寺中人自然识得他,稍加一瞥,便容二人进去。
二人吃着猪蹄,香气四溢,惹得周遭一人叹道:“当真失算,早知如此,我也买上两只猪蹄。”
沉央听得一乐,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很是面熟。
盈儿道:“你若想吃猪蹄,那也不是不可以,十两银子一只。”猪蹄又肥又大,小丫头吃半只便饱了,还剩一只半呢。
那人看着猪蹄吞了下口水,说道:“十两银子太贵,便是买下整只猪也够了。”
盈儿不屑道:“那你啃猪去吧,天下绝无强买强卖得事。姑爷,咱们走。”拉着沉央便走。
那人一愣,笑道:“且慢,十两便十两,与我来一只。”
身旁一人忽道:“等等,我出十一两。”
“我出十二两。”
“十三两!”
莫论多大本领,只要不是神仙,便得吃饭。等了这许久,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当即便哄抢起来。煞时间,到处都是出价声。盈儿格格一笑,扬着猪蹄道:“十两便十两,盈儿大法师说一不二。咯,卖你了。十两银子,拿来。”把猪蹄递给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