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纪川又回到了徐州,然而他找遍了徐州的北关,也没找到那个征兵处,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转了半天,正自郁闷,却突然听到西关方向传来哨子声。
形制不一的汽车从西关燕子楼方向浩浩荡荡开过来,穿过北门大街,出城一路向北扬长而去。
押车的士兵左臂上明晃晃写着:“六路军”,这显然是郝鹏举的部队,不一会,押后的警卫部队跟着一个骑着黄骠马的营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消失在寒冷的午后,古老的徐州又恢复了安静,仿佛这些人从来没有来过。
一阵寒风吹过, 庄纪川打了个寒颤,将两只手缩进袖筒里,天越来越冷,需要换个厚棉袄了,他心里想着。
依稀记得大梅曾经说过,她的舅舅叫张仲达,在徐州给日本人开印刷厂,这个人奸诈狡猾,曾多次找过她父亲,说大梅这样的相貌,埋没在沙沟这样的小地方可惜了,要给她在徐州找个大户人家。
王五看到他吸大烟,话里话外还炫耀和日本人有关系,便不敢把闺女交到这样的亲戚手上,直接拒绝了小舅子的“好意”,惹得张仲达大骂他榆木脑袋,不通人情,之后再也没上过门。
如果大梅来徐州,必然要找这个大烟鬼舅舅,开印刷厂的应该跟报馆联系比较多。徐州地处中原门户,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新闻多,使得新闻业异常发达。日本投降之后,原来日伪刊印的《大陆新报》,《徐州日报》等均已停刊,国民政府全盘接管了这些报馆的职员和印刷设备,《大陆新报》被陈大庆更名为《中报》,找到中报报馆应该就能打听到这个曾经与日本人有关的张仲达的消息。
庄纪川在路边捡起一张被人遗弃的《中报》,上面踩满了油乎乎的脚印,幸好还能看清字迹,报刊地址清清楚楚地写着:中枢街正风巷10号。
太阳已经偏西,得抓紧时间了,他向东沿着府署街,快步穿过城中心的钟鼓楼,没有费太多力气,很快就找到了正风巷10号,门口簇新的牌子上写着:中报报馆。
庄纪川摸了摸藏在棉袄内衬里的法币和银元,这是他在新疆当骆驼客赚的钱,他孔武有力,枪法箭术俱佳,在驼队里是绝对的头号武师,西域人崇尚武力,又讲信誉,所以给他的报酬尤其多。
他小心地抽出几张法币,塞入袖筒,径直走了进去。
这个报馆是个四合院,与徐州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青砖青瓦的房子,院子里有两棵大槐树,树干很粗,应该有些年头了,中间是条青砖铺就的走道,正房看起来是编辑部,南面的倒座房一字排开,门口挂着白色的木牌,分别写着“联络处”“经理室”“记者室”。
一个管事的老头从联络处走了出来问道:“你找谁啊?”
庄纪川慌忙拱手道:“大爷,咱们这里负责报纸印刷的长官是谁?”
“经理不在,你找他干嘛啊?”
“我来徐州找俺舅,他原来是报馆印刷厂的,可是徐州最近都变样了,找了好久找不到人,所以来报馆碰碰运气。”庄纪川看四周无人,从袖筒里掏出一张法币,悄悄塞进了老头手里。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老头热情地请他进了联络处:“屋里说吧!”
两人进了屋,老头说道:“我从民国二十八年《大陆新报》创刊就在这当管事,原来报馆在葛家公寓,今年十月份,陈司令把报纸改成了《中报》,刚刚搬到这边来,只要是跟报馆有关系的老人,我大体都认识。”
庄纪川大喜:“老人家,俺舅叫张仲达,不知道您认识不?”
老头撇了撇嘴:“他啊!民国三十年之前他确实在报馆负责印刷厂,后来日军仓库有个备用的石印机被偷了,日本人查出来是他卖的情报,要枪毙他,他得到消息提前跑路了,很长时间都没再见到他。他是个大烟鬼,为了弄钱买烟土,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最近两年,西关郝鹏举的人马迅速膨胀,他们刚来徐州的时候就一个警卫营,总共才四五百号人,这两年一直招兵买马,到去年年底已经有好几万人,成了徐州的土霸王。
去年这个时候张仲达突然又回来了,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搭上了郝鹏举警卫团的人,成了整个西关的商业收税官,今年上半年他可算是徐州最有权势的人了。
日本投降之后,国民政府派顾祝同到徐州坐镇,徐州周边来了二十多万国军,郝鹏举那五万人被国军收编,番号改成了六路军,收商业税就没张仲达什么事了,他因为吸大烟,开销很大,看起来也没存下什么钱,你要是想找他沾光,怕是来得有点晚了。”
庄纪川问道:“您知道他住哪里吗?”
“就在西门内和平街,他家边上有个彭城旅馆。”
庄纪川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这个人,便再也坐不住了,跟老人道谢之后,迅速离开了报馆。
和平街离中枢街有很大一段距离,在经过一个铁匠铺的时候,他准备进去挑一把趁手的刀,却惊奇地发现,这不起眼的铁匠铺里竟然有仿制的狗腿刀,当即买了一把,觉得不够锋利,专门让铁匠打磨了一下。
彭城旅馆对面有个醉仙居酒馆,这家酒馆看起来经营的不错,沿街的窗户都是雕花的窗棂,镶了玻璃,玻璃擦得很干净,从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街上的动静。
庄纪川一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要了一坛酒,一盆炒鸡,一摞煎饼,一边喝酒,一边不紧不慢地吃着。
他已经打听清楚,彭城旅馆隔壁的小院就是张仲达的住处,这个郝鹏举的狗腿子,收税的时候尤其狠,以前的收税官还讲点面子,自从去年冬天换成了他,窝边草都快被薅秃了,西关的街坊没有不恨他的。
今年年初他买下这个小院,一直孤身一人居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