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王在去看过云池之后,又去了天牢。
他在入宫之后才听说,肃帝在天牢中还关押了一名囚犯,不知那人究竟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被肃帝弄瞎双眼,囚禁在深牢之中。
唯有看守的狱卒认识他。
他姓安。
当初朱槿殿大火之后,安子明连夜把父母小妹送出京城,然后独自一人承受了肃帝的雷霆之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他只有一人。
肃帝的愤怒摧枯拉朽,又找不到其他可以泄愤的途径,就只能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他身上。
每次在酷刑之后,又不让他死,还要太医给他用最好的药,等着下次他突发奇想的折磨。
“公子为了当初那位,弄成现在这样,值得吗?”
狱卒就是当初为他通风报信的人。
现在他也被永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看守着这个永远也出不去的囚犯。
两人现在虽然是狱卒和犯人的关系,但实际同病相怜,都是这方寸之间的囚徒。
狱卒也曾经无数次后悔过。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冲动,把雁王妃的消息递出去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安子明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却只能在这个腐臭潮湿的地方度过余生,想想都觉得难过。
“如今已经这样,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相比于狱卒每天的唉声叹气,后悔不跌,安子明倒显得淡定自如。
漫长的牢狱生活仿佛磨练了他的心性,能让他更加泰然处之的面对眼下的情况。
“可是……”
“我之前就说过,雁王妃对我小妹有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可惜最后我还是没能救得了她,如今一切,也是我该受的。”
“公子怎么能这么说,那雁王妃,当时那种情况,分明、分明……”
分明是谁也没有办法呀。
谁又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们如今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隐隐约约听说肃帝已经退位了,但即将先上去的那位好像也是个疯子,又或许比当初的肃帝还要疯狂。
他们是不指望能从这里出去的。
只希望即将上去那位稍微做个人,看在他们家公子曾经那样帮过雁王妃的面子上,哪怕没救成人,也给留条活路。
别再像之前的肃帝一样,动不动就想方设法的用酷刑伺候,残暴至极。
安子明虽然眼睛瞎了,但心里是亮堂的。
“你这些话,在外面不要乱说,更不要在人前提任何有关雁王妃的事。”
“啊,为什么?”
“你只管答应。”
“……哦,好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安子明方才罢休。
末了,又是一声长叹。
这世间恩怨因果,说不清也道不明。
天牢外面站着的红色衣摆在门口伫立良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
没走上几步,一个少年不知从何处出现,踩着云锦长靴,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他狭长眼中带着笑意。
前面的人早就发现他,但没开口,也不曾停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从天牢到宫道,经过端门,穿过后宫,最后走到一处已经烧成废墟的宫殿前。
朱槿殿烧毁之后,肃帝没有下令修缮,而是让人封锁这里。
听说深夜有宫女宫侍经过的时候,偶尔会听到里面凄凄的哭声。
那声音忽高忽低,让人听不真切。
但又是确实存在。
“哎,没想到转眼已经两年了,你知道吗,自从我表现出自己在阴阳术数方面的天赋之后,那老头就经常时不时让我来这里招魂,幸好你只用了两年就攻下皇城,不然我可能就要累死在这里,再也看不到姐夫您君临天了。”
少年说着,双手摊开呈抱月的样子,闪烁星眸中看不出几分诚恳,倒是有不少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恐怕肃帝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因他家破人亡,原本该恨透了雁王的少年,最后居然是雁王的同党。
当时他派去的眼线,没有任何人发现端倪。
“石达宽那小子也被抓住了,就他那样还当肃帝的眼线,简直可笑,他这蠢样,也就只能肖想肖想长姐了,你说是吗?”
“你也想下去替我见见阿璃吗?”
身前的人答非所问。
但意思又很明确。
之前的孙贵妃就被他“请”去见他的爱妻。
“姐夫真绝情,好歹这些年我也是矜矜业业,又诚心实意的在帮你,不然短短两年,你哪能这么容易攻破京城防线。”
别的不说,如果肃帝脑子还有一半清醒,他的路都不会这样一帆风顺。
现在大局方定,这人半句感谢的话都不说也就罢了,还想过河拆桥。
真是没见过有这样当姐夫的。
“她不是你姐姐。”
前面的人未曾回头。
仿佛定格在那片倾塌的宫殿前。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人敢上前去问。
唯有端木若寒还是那副不怕死的样子,云锦长靴踩过废墟,站在倾塌的大殿中央。
风吹过他脸颊。
少年比以前更高了,就眉宇间也多出些成熟模样,此刻站在那里,有种遗世独立的超然洒脱。
“你精通天象,可曾看出她是否活着。”远处的人忽然问。
少年转过头,笑成月牙的眼眸弯弯的,道:“不是吧姐夫,这宫殿是不是有什么邪法,怎么你进来之后,也变成跟肃帝那老不死的一样了,你下句不会就是要让我帮你借尸还魂了吧,我早就说过,天下没有这样的方法,人死则魂消,在这天地间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可你也说过,她本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说不定她回自己的世界去了,天地这么大,所谓大道三千,世间有三千大世界,万万小世界,她何苦非要留在这里,你对她又不好,她曾经那么掏心掏肺的想着你,但凡你付出半分真心,她也不会那样毅然决然的往火坑里跳吧。”
被烧死多疼啊。
刚才他听见那个孙贵妃的惨叫,真是让他头皮发麻,兴奋不已。
“我说姐夫,你这么想她,不如也试试烧死自己看看,如果我长姐在天有灵,心疼你了,说不定在你要死的时候,会来看一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