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去府医处提了医箱来到蘅芜苑时,女帝正坐在一棵悬铃木树下,石桌上摆放着一个琉璃缸,缸里两尾红色小鱼游得欢快,鱼尾摆动泛开层层水波。
女帝修长的手指搭在琉璃缸壁上,指腹来回勾勒着小鱼的形状。
夕阳给她完美的侧颜镀上一层浅金色,从荀久这个角度看去,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对着琉璃缸憧憬未来。
心头微微一动,荀久有些不忍心上前打扰,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花脂端了解暑的瓜果过来,见到荀久,身子福了福,唤了声:“久姑娘。”
女帝闻声收了动作侧过身来扫了荀久一眼,吩咐已经将瓜果摆好的花脂退下去,用牙箸夹了一小块寒瓜塞进嘴里吃了才慢悠悠开口,“那天晚上,躲在殡宫冰床后面的人是你。”
这是一个肯定句。
荀久听得很清楚,女帝并不是在以询问的语气跟她讲话。
她没吭声,算是默认。
女帝从何得知的,荀久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女帝的智商绝不比扶笙差多少,要查到这些轻而易举。
“你是朕见过的……”女帝语气停顿一瞬,接着道:“子楚愿意亲近的第一个女人。”
荀久心中直翻白眼,就魔王那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是个女人看见都提不起性趣好么?谁愿意亲近谁还不一定哩。
没听见荀久的声音,女帝缓缓抬眸,语气冰寒了几分,“子楚的事,朕不会干涉,倘若他真的对你有意,朕也乐见其成,但有一点,倘若让朕发现你接近他是为了报仇,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你。”
得,遇到民主皇帝了。
荀久心中直唏嘘,还以为女帝会破口大骂她狐狸精不要脸勾引秦王,顺便再壕气地甩一张巨额支票给她让她离开秦王云云。
然而事实证明,是她看多了狗血剧情,连带着思想也有点狗血。
等等……女帝不是有恋弟癖么?为什么对她和扶笙的事丝毫不在意?似乎脸上也并没有吃醋的表情?
难道自己又狗血了一回?
荀久上前一步,壮着胆子问:“民女不过一介布衣,敢问陛下为何不阻止我与秦王殿下往来?”
女帝轻嗤一声,“放眼天下,你还能找出与子楚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来吗?”
荀久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
扶笙的地位,说是与女帝并肩都不为过,既然位比江山之主,那么除了女帝,便再没有人家能与他门当户对,也不敢与他门当户对。
荀久扯了扯嘴角,答:“似乎……没有。”
女帝轻笑:“既然没有人能与子楚门当户对,那么这天下的名门闺秀和布衣女子还有什么区别?”
这霸气的字句,这傲娇的语气,简直和扶笙如出一辙啊!
荀久忍不住在心中给这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帝点了个赞。
女帝淡淡睨她,“能得子楚青睐,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若敢用情伤他,朕定要你生不如死!”
荀久继续翻白眼,确定女帝不再开口以后才扯着嘴角道:“陛下,其实您今日要是不说,民女都不知道秦王殿下对我有意思,所以实际上,我还没有考虑清楚。”
女帝:“……”
敢当着女帝的面说要考虑是否接受秦王的感情,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荀久一人了。
眼见着女帝脸色沉下来,她赶紧赔笑道:“感情这种事嘛,必定得你情我愿,一厢情愿地强扭在一起多难受啊,您刚才不也警告了让我不准用情伤他,我现在连情都没有,岂不是更伤他?”
女帝眯了眯眸,“你不喜欢子楚?”
荀久故作为难道:“喜不喜欢也不是民女说了算。”
她承认,她是对那个毒舌讨人厌的魔王有那么一丢丢好感,但也只是一丢丢,谁知道扶笙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万一人家根本没有那种意思,那她现在就在女帝面前承认自己的感情岂不是会被他笑掉大牙?
女帝疑惑地看着荀久,“你爹娘如今都不在了,谁还有这么大权力约束你?”
荀久心道我爹娘不在还不都拜你所赐么!
女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收回眼低声道:“死的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当然觉得抄了你们家是朕残忍,换个角度想想,倘若是我爹杀了你心爱的男人,你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同我讨论我与你兄长的风月之事?”
荀久一怔,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有想过。
在她的认知中,女帝荒淫、暴政、性情乖戾、嗜血,是个十足的暴君,但今日女帝的话让荀久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走进了思维盲区,她对于女帝的看法全都被禁锢在外人给女帝贴上的标签范围内。
简单来说,她还没接触过女帝的时候,就在心中形成了“这个女人是暴君”的定论,以至于在一刻钟前,她还在单方面认为女帝下旨抄了荀府简直没有人性。
可女帝刚才所说的,让荀久陷入了沉思,不得不把脑海中对于女帝的认知重新洗牌,
其实女帝说得对,换个角度来,任何人杀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个杀人犯都是不可饶恕的,荀谦也一样,他亲手杀了人,杀的还是女帝最宠爱的男妃,在这种以权为尊的封建社会,被抄家是完全合理的。
而女帝能在面对杀人犯的女儿时心平气和地说话,就证明她并非传言那般没有人性。
倘若女帝真如同流言所传那样喜好杀人,那么,一份小小的金书铁券怎么可能阻挡得了她杀光荀氏的决心。
所以……
荀久在心中总结,自己如今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是因为当初女帝存了一丝慈悲心。
荀久自然不会对女帝的手下留情感恩戴德,但从今以后,她对女帝的看法将会彻底改变。
起码,眼前的年轻帝王只是个有血有肉有心脏的女人,并非传言中嗜血的妖魔。
女帝眉眼间有些疲倦,也懒得再与她胡扯,伸手撩起袖子,将腕脉搭在石桌上,“既是来请脉,那便速度快些,朕乏了。”
荀久回过神来坐下,将指腹扣在女帝腕脉上。
良久,荀久缩回手,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神情凝重道:“陛下,您腹中的东西倘若再不尽快取出,只怕会危及性命。”
女帝并没有应答荀久的话,收回手放下袖子,沉声问:“这件事,你可跟子楚说过?”
荀久如实道:“秦王殿下只知道您并没有怀孕,并不知道您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女帝明显不信,狐疑地看向荀久,“那你进宫为朕请脉的那日是怎么和子楚说的?”
荀久想了想,答:“我告诉你秦王殿下,每个女人都会有难以启齿的病痛,后来,他就没再问了。”
女帝了然地点点头,轻哼,“算你识相!”
缓缓站起身,女帝就要回房。
荀久叫住她,“陛下,您就不问问民女是否有办法帮你取出那东西吗?”
毕竟,如今的女帝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病人而已,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她不忍心看着病人受到这样的折磨。
女帝脚步一顿,并没回头,“朕不需要,也不会让你动手取出那个东西,但你若是敢泄露半丝风声,被开刀的人将会是你!”
荀久没再出声,却陷入了疑惑。
她号的脉不会出错,最多再过一个月,女帝小腹里面的肿瘤就会开始恶化,届时她必定痛苦万分,陷入昏迷将会是常有的事,危及性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
女帝明明知道自己小腹内有东西,却依旧坚持不要她帮忙取出来?
这世上还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这个女人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无奈地摇了摇头,荀久让花脂取来纸笔开了能暂时延缓病痛的药方,整理了东西便走出蘅芜苑。
恰巧羽义从游廊走过来。
老实说,今日之前,羽义给荀久的印象是文雅温润,但自从奚恒指证羽义与阿紫暗中有私情后,荀久再联系羽义的身份,便开始觉得这个人才是五美里面心思最为深沉,也最让人难懂的。
此时碰面,荀久觉得自己和羽义并没有什么话题,特地往边上走想就此错开。
岂料羽义在经过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轻唤,“久姑娘。”
荀久心里“咯噔”一声,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偏头尴尬一笑,“羽……”刚要喊出声,荀久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抱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封号,所以……”
“叫我羽义就好。”他微微一笑,“今日的事,多谢久姑娘出手相助,羽义无以为报,但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知,我定全力帮你。”
“这倒不必。”荀久慷慨一笑,“你应该把报恩的心思花在如何过女帝那一关上。”
面色微僵,羽义似乎找不到应对的话语。
荀久挑眉拍拍他的肩,“好啦,我开玩笑的,你是秦王的人,女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不会太过为难你的。”阿紫就不一定了。
后面半句话,荀久没有说出来,也不能说。
“告辞。”荀久笑笑,挥挥手提着医箱回了自己住处。
荀久刚踏进院门,就见到陶夭夭带了两个婢女等在她房门前。
荀久走上去,“女侯找我有事?”
陶夭夭犹豫片刻,屏退婢女后低声问:“宫义的毒可解了?”
荀久心思一动,满面惋惜道:“宫义是个钻牛角尖的,刚才我送他回房的时候,死活不让我给配解药,说什么他愧对秦王,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啊?!”陶夭夭吓得小脸一白,说话结结巴巴,“那……你就真的没给他配解药?”
荀久摊手,“人家不要,我何苦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再说了,宫义又不是我老公,我没必要为了他不想活而寝食难安。”
陶夭夭一懵,“什么是……‘老公’?”
荀久走到门边,一边开门一边道:“就是一个让人听了身心愉悦的特殊代名词,如果你喜欢,也可以随时这么称呼他的。”反正宫义也听不懂。
荀久默默补充完。
陶夭夭皱了皱眉,低声嘀咕,“老公……?怎么感觉怪怪的?”
荀久放下医箱,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陶夭夭,扬眉道:“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感觉怪怪的,但是多喊几次就习惯了。”
陶夭夭狐疑地看着荀久,“你平时也是这么称呼秦王的?”
“噗——”
荀久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她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悄悄脑补了一下她对着扶笙那个高冷帝喊“老公”的样子,荀久顷刻觉得全身一阵恶寒。
陶夭夭显然没那么好糊弄,看她的眼神越发狐疑。
荀久不想自己打脸,于是笑眯眯道:“其实个人有个人的特殊称呼,就比如你可以称呼宫义为‘老公’,而我却不可以这么称呼秦王。”
陶夭夭锲而不舍地追问精神很好,“那你怎么称呼秦王的?”
“唔……”荀久托着腮帮想了半天,突然目光一亮道:“我私下里称呼秦王为‘小指头’。”
陶夭夭:“……宫义也没比秦王大多少,为什么他那个称呼有个‘老’字,而你对秦王的称呼里面却有个‘小’?”
荀久呵呵笑了两声,“不要在意细节。”
废话!她难不成会告诉陶夭夭,“小指头”的称呼缘于她和季黎明共同怀疑扶笙那方面不行,再顺带怀疑了一下器官过小?
见陶夭夭还想发问,荀久赶紧先一步道:“你现在过去的话,估计还能见到宫义最后一面。”
陶夭夭耳根一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浅饮了一口茶,随后轻哼,“谁告诉你我要去见他!”
荀久一脸受宠若惊,“哦,原来你老早就等在我房门前,开口第一句问候宫义的毒解没解其实是在变相关心我?”
陶夭夭一噎,随后仰起下巴,“我……我自然是关心你,否则怎会一早就等在这儿?”
“咦……”荀久捏着下巴,眨眨眼,“若我没记错,昨天到现在,我们才刚好认识了十五个时辰,若非方才我去了前厅,你貌似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谁说的!”陶夭夭偏开头,哼哼道:“我一早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再随便一调查,想知道你的身份有何难?”
荀久扶额,扫了自己傲挺的胸前一眼,表示从此后对女扮男装累觉不爱。
“对了……”陶夭夭突然严肃脸,问荀久,“我听说你刚才还去了蘅芜苑,女皇陛下有没有说些什么?”
荀久知晓陶夭夭问的是女帝对于这次悬棺坠落的事件还有没有别的旨意,但她刚才去的时候,女帝只字未提,分明已经全然放心交给了澹台家族。
摇摇头,荀久道:“你就放宽心吧,女帝既然已经放言让大祭司亲自处理,必然不会再中途变卦降罪于陶府的。”
陶夭夭顿时松了一口气。
荀久又道:“不过你可能会有些麻烦。”
陶夭夭才放下去的心再度一紧,“什么意思?”
“毕竟死了那么多僰人。”荀久道:“他们的家人安抚以及安置是个问题,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妥当,极容易引起动乱,逃难到上庸的僰人虽然没有多少,但切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万不可掉以轻心。”
陶夭夭赞同地点点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丰厚的钱粮,等女皇陛下回京以后我就亲自去安抚那几个僰人的亲眷。对了,阿贵恢复得如何?”
“放心吧!”荀久挑挑眉,“轻伤,我估摸着这两日便能醒来。”
陶夭夭彻底放下心,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告辞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陶夭夭走后,荀久又续了一杯清水,陶府仆从送了饭菜来,她难得的没什么胃口,匆匆吃了两口就去锦葵园。
看守院门的禁卫军见到来人是荀久,二话不说便让她进去。
荀久一脸受宠若惊样。
要知道,上一次她来给扶笙送花瓣的时候,看门这几位可是阻拦了好半天才熬不住让她进去的。
进了院门,四下扫了一眼,整个锦葵园的房间都是紧闭的,荀久没见到扶笙,便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没有反应,倒是角义从旁边闪身出来,“小妖精,你来找谁?”
荀久瞅他一眼,“自然是来找老妖精。”
“殿下不在。”角义斜倚在柱子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在你今日大展身手让我刮目相看的份上,我决定听一听你来锦葵园的目的。”
荀久:“……”
这奇葩……好强悍的逻辑!
荀久不理他,转身要走。
角义大为意外,高喊一声,“小妖精,我可不记得哪里得罪过你,你没必要对我爱理不理罢?”
荀久冷哼,“我这个人对第一次见面印象不好的东西特别记仇。”
角义好笑地跟上她,挑眉问:“记赤枣乌鸡汤的仇还是鹌子水晶脍的仇?”
荀久吞了吞口水,轻咳两声,改口道:“当然,在美食面前,仇恨也可以化为吃的动力。”
角义忍不住轻笑一声,傲娇道:“我就知道你的胃口已经被本大厨养刁了,吃不惯外面的东西,怎么样,晚饭是不是食不下咽?”
荀久撇撇嘴,她刚才的确是没有吃多少东西来着,那也是因为白日里亲眼见到了奚恒自杀那一幕,再加上心中急于找到小刘权,所以没什么胃口。
不过,既然大厨亲自开口了,那她也没必要跟美食过不去。
点点头,荀久偏头对角义眨出星星眼,“大厨大厨我好崇拜你,你下厨的样子最帅了,帅的不要不要的。”
“哎哟我的亲娘咧……”角义伸手拂落全身的鸡皮疙瘩,见鬼一样自动离荀久远了些。
有了角义亲自下厨做的菜,荀久这次胃口大开,吃完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点了盏羊角风灯再度来到锦葵园,这次老远就能见到院内房间灯火通明。
禁卫军依旧不过问,直接让她进了院子。
荀久轻手轻脚来到扶笙房门前,正准备偷听,里面突然传来扶笙平静的声音,“我一个人不会自言自语,你没必要那么辛苦偷听。”
荀久:“……”
重重咳一声,荀久把风灯挂在门外的树枝上,迈着步子走进去,义正言辞地指责道:“我只是一个刚及笄的美少女,你这样暗示我房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在变相勾、引,这样很容易引起火灾的,知不知道?”
扶笙站起身挑了挑灯芯,转目望着她,眸中映了烛火亮光,微有暖色。
“我记得你曾经在秦王府说自己文武双全,区区火灾而已,你有的是办法灭火,不是么?”
荀久很确定,扶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正经,正经到她险些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所指的“火灾”是什么意思。
荀久觉得很无语。
扶笙瞧着她无言以对的样子,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刘权已经走了。”
“what!”荀久震惊过后转化为震怒,她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就大力拽住他的胳膊,恶狠狠瞪着他,胸前因为气极而剧烈起伏,“你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只要悬棺事件一结束你就让我见他的!”
扶笙清俊的面色顷刻沉了下来,紧紧盯着她,一步步逼近她,“怎么,想他了?”
“不……”荀久第一次得见这样的扶笙,不免有些心虚,摇着头,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没……”荀久再退一步。
“那你张口闭口就是他的名字,喊着好玩么?”荀久继续退,后背已经撞上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荀久心跳如雷,这经典的壁咚姿势,她再熟悉不过,只是不管前世今生,都没有亲身体验过而已,如今轮到自己,饶是她平素喜欢插科打诨,也架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大气场,冷竹香才刚入鼻便让她头脑发懵,失去思考能力,甚至是语无伦次。
“惹火我了,你准备怎么灭,嗯?”扶笙在她身前停下,一只手撑在墙壁上,顺便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用得有些大,痛得荀久龇牙咧嘴。
她抖索着牙齿,“你,你最好别乱来,我这两天脾气火爆,待会儿把气全撒在你身上可别怪我。”
“拭目以待。”扶笙嘴里说着,手上毫不费力地连她另外一只手也禁锢住。
他身上依旧是仿若添了霜寒的冷竹清香,呼吸却不像平时那般安静,灼热得快要将她整个人都给燃烧起来。
荀久整个身子都被扶笙死死压住,分毫动弹不得,顿时觉得胸闷气短。
虽然第一夜在秦王府她和他也有过这个姿势,但那个时候的情况根本不同,明显是误打误撞。
而此时此刻,远在上庸,又在别人家里,扶笙不知抽的哪门子疯一言不合就玩壁咚,这种刺激的感觉偏偏又燃烧着荀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羞赧和刺激两种矛盾的感觉来回交织,让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荀久欣赏各式美男,尤其是扶笙这种禁欲类型的,对她来说,是种挑战,她也曾幻想过亲手剥落他禁欲的外衣,接触到他薄而精致却不知味道如何的唇,甚至接触更多。
她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
在荀久的认知里,扶笙是那种矜贵自持、冷淡如霜、自制力强悍的人,能让他失控至此,想必方才真的气得不轻吧?
难道他是……吃醋了?
思及此,荀久颤颤抬眸,强忍住狂乱的心跳,不敢看他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稍稍偏开头,“你是不是吃……”
“秦王府养了你这么长时间,讨点利息。”他冷言打断她的话,脑袋一偏,唇便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边送。
荀久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只知道心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身体。
扶笙精致的唇瓣每递近一寸,她就窒息一瞬,胸口因为微微喘息而急剧起伏,摩擦在他胸膛上。
扶笙全身都好像着了火,原本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的双眸在瞬息之间燃起熊熊欲、火,一手扳正她的脑袋,找准唇瓣便要覆上去。
“殿下,有情况!”门外突然传来角义欠揍的声音。
荀久大惊,挣扎着身子想要逃脱扶笙的禁锢,一拉一扯之下,她脑袋狠狠一歪,撞在墙壁上,荀久痛呼一声。
扶笙已经落下来的唇不偏不倚含住了她的耳垂。
荀久全身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霎静止,听不到外面角义的声音,听不到屋内灯芯噼啪声,听不到扶笙近在耳畔的灼热呼吸声。
只能感觉到耳垂上有电流自上而下贯穿了她的身体,让她分毫动不了。
仿佛沉寂了多年的雪山终于有了裂缝最终导致崩塌。
仿佛星星之火被狂风刮起燎原之势。
他的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冰凉,反而带了淡淡的温,一如他此时探出来品尝她耳垂的舌尖。
他似乎并不懂得下一步该如何做,只贪婪地吮着她已经红若云霞且滚烫的耳垂。
荀久心中最后的抗拒已经被他热情却懵懂生涩的动作冲走,只剩下全身的绵软无力。
再次深吸一口气,鼻腔里还是他身上的清淡冷竹香。
这一刻,荀久觉得,她是不抗拒甚至是贪恋这个气息的。
或者说,她在第一次进秦王府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这个味道,以至于后来每次见他总有久违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荀久突然想把这个男人从身到心再到每一寸气息都占为己有。
既然他今夜想疯一疯,那就一起疯吧!
荀久抬起得空的那只手,想去勾住扶笙的脖子。
门外角义的音量又加大了些,“殿下,探子已经顺着八十一个孩童的踪迹找到了楚国加工玉石的地方,后日一早便有一批货要出海。”
荀久刚要搭上扶笙脖子的那只手,默默收了回来。
对于外面扫兴的那个家伙,她很想冲出去踩扁他。
扶笙显然比荀久还想杀人,不甘心地松开她,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推开门走出去,冷冷望着角义,“说完了没?”
角义不解地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表情,但能感觉得到主子周身比以往更冰冷的气息。
抖了抖身子,角义斟酌着道:“说完了,殿下可有何指示?”
“有。”扶笙紧绷着脸色,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角义:“……”
角义纠结了,殿下到底是让他滚出去还是滚过去?
显然,扶笙对于自家这个护卫的脾性了解至深,蹙眉道:“你再敢数叶子我就把你扔出去!”
角义更纠结了,“殿下,您到底是要我留下来还是出去啊?”
“滚!”扶笙冷声呵斥。
平白无故被吼的角义顶着一脸的茫然出了锦葵园。
角义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于是他又顶着一脸茫然去了宫义处。
宫义还没睡,盘坐在床榻上翻看上次带回来的楚国海上走私路线。
听到敲门声,他迅速将图纸收起来,下床推开门,看清楚门外站的是角义后,有些讶异,“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角义没答话,气哼哼走进去坐下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才不情愿地嘟囔,“我被殿下赶出来了!”
宫义面皮抽了抽,关上门转过来淡淡看他一眼,“为何?”
角义没好气地道:“我若是知道原因,就不会来你这里了。”
宫义坐下来,听角义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后抬起眼角斜他一眼,“我猜,刚才殿下并不是一个人在房里。”
“不可能吧?”角义有些不确定,放低了语气,“就算是房里还有人,那我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龌龊事儿,殿下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赶我出来?”
宫义无语瞟他,“你还是自己回去数叶子琢磨去,我要歇息了。”
==
角义走后,终于得到解脱的荀久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同时又有些愤懑,倘若角义不出现的话,她或许早已尝到了扶笙的味道。
可转念一想,她这两日姨妈造访,若是真勾出天雷地火来,到时候便是想灭都灭不了。
喟叹一声,荀久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准备趁机溜出去。
由于刚才扶笙的破戒行为让她到现在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因此脚步更加快了些,只想着赶紧回房平复平复去。
刚走到桂树底下,迎面就见扶笙走过来。
荀久心中一慌,赶紧仰起脖子假装看星星,“那什么,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晚安!”
闷头要逃,却不想手腕被扶笙一把抓住,用力一拽。
荀久没站稳,一个趔趄撞进他的胸膛。
才刚退下去的燥热顷刻又涌上心头,荀久暗自深吸一口气,胳膊被他抓得生痛,她深深皱眉,怒吼:“混蛋!你抓我做什么?”
荀久因为年岁的关系,与扶笙有身高差,她仰起头,下巴才勉强能到他肩膀。
身高处于劣势,荀久更加没信心能震慑住他了,顿时心中泄了气。
但她此时的样子,踮着脚尖,小嘴不满地嘟起,白日里波光潋滟的眸子在月色映照下水汪汪的瞪着他,说不出的魅惑人。
扶笙喉结上下滑了滑,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动,声音低沉而压抑,“你不就是特地挑在深夜来打扰我的么?”
“放屁!”荀久顿时暴跳,她好歹也生了张祸国倾城的脸,能这么没底线大半夜的来勾引人?
扶笙看她怒得涨红了小脸的样子,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声音却有凉意,“你已经成功打扰我了,不准备补偿?”
这句话,让荀久怔愣住,她突然想到刚才在房间里,他含住她耳垂时那样生涩懵懂的动作,仿佛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噗嗤”一声,荀久终究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扶笙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你笑什么?”
荀久不答话,另外那只手捂着肚子继续笑,笑够了才调侃他,“禁欲的人想破戒,却不知破戒的正确方法?哎哟秦王殿下,你怎么这么萌?”
扶笙俊脸一黑。
荀久趁机挣脱他的手,站直身子,好笑地道:“来来来,我教你。”
她嘴里说着,一只手便伸到他腰间的腾云纹碎金腰带上,小指一勾,却不急着解开,只顺着他的腰腹来回摩挲。
这个动作,荀久做着没什么,扶笙却觉得她那只手像是带了魔力的火焰,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那些坚守了二十年的准则,似乎都在叫嚣着要冲出禁锢线。
荀久见他明明已经被勾起火,却还僵着身子,保持着硬邦邦表情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开,眉眼弯弯,“你知道白日里我去蘅芜苑的时候女帝同我说了什么吗?”
扶笙真切地感受到她不安分的手指在他腰腹上轻轻掐了一把,呼吸紧了紧,赶紧移开目光,语气中明显因为荀久的挑逗而有了局促之意,沉声问:“说了什么?”
荀久慢慢松开勾住他腰带的那只手,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样子。
扶笙眉头深皱,“到底说了什么?”
荀久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女帝说我是狐狸精,还说我不要脸勾引你。”
扶笙狐疑地眯了眯眸,紧盯着她,“然后?”
荀久继续“哭丧着脸”,“然后她说可以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你,有多远滚多远。”
扶笙狭眸眯成一条线,“再然后?”
“我果断拒绝了。”荀久仰起头,一脸坚定,神情认真。
“为何拒绝?”扶笙心知女帝并非世俗之人,更不会说出这种话,荀久说的这些,八成是她自己编出来的,但他还是想知道原因,心里似乎在期待她能说出一句打破目前两人暧昧不清关系、让距离更近一步的话来。
荀久抬袖抹了抹原就没有的眼泪,忿忿道:“太欺负人了!她怎么能那样说我,还用钱砸我让我离开你!”
扶笙愉悦地翘了翘唇,安静等着下文。
荀久继续忿忿然,“最气人的是,给的银子那么少,我离开你以后要买衣服,要买化妆品,要养小白脸,还要请大厨,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用!”
扶笙:“……”
被人泼冷水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的抑郁之气,扶笙重新看向荀久,语气恢复冷然,“所以,你之所以深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要银子?”
“不然你以为呢?”荀久眨眨眼,一脸无辜,“殿下您位高权重,哪能只值女帝给的那点银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么?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自己掏腰包把银子补齐,这样的话,我走得有面子,你也不丢脸。”
“荀、久!”扶笙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啊!”荀久再度眨眨眼,“女帝不同意我跟在你身边,说要拿银子砸我让我滚蛋,刚好我手头紧得很,想要银子,可是又觉得她给的银子太少,所以过来找你要。”
扶笙声音越发低沉,“我且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来要这个银子?”
“这……”荀久为难地挠挠头,本就是来诓他的,她难不成会承认以小情人的身份?
扶笙凑近她,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啊哈哈哈……”荀久干笑两声,尔后挑眉,狡黠一笑,“我还以为我们两个这样站在一起就叫‘在一起’,莫非我们理解得不一样?”
扶笙被她这毫无厘头的话给逗弄得无可奈何,修长的手臂一勾,轻而易举就将荀久圈禁在他怀里。
荀久奋力挣扎,奈何他力道大得惊人,她的动作犹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济于事。
荀久无奈,抬起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嘴里怒道:“放开我,动手动脚的算什么男人!”
“那便动嘴,如何?”头顶扶笙幽幽的声音让她全身发麻。
下一秒,不等荀久反应,扶笙已经一只手搂紧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薄削的唇瓣重重覆了上来。
两唇相触的那一瞬,荀久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念头。
他吻她?!
哦不,分明是带着满腔愤怒的惩罚。
霸道、疯狂、沉怒,毁天灭地一般,让荀久连呼吸都不能。
强忍住脑袋的眩晕,荀久伸手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她的初吻应当是温柔缱绻浪漫无比的,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快要窒息的霸道。
扶笙似乎感觉到了她拳头中的怒意,微微喘息着松开她,搂住她腰的那只手却未松动。
荀久咬着贝齿,死瞪着他,“扶笙你发什么疯!”
扶笙怔愣片刻,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突地想起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再次怒从心来,沉缓的声音带了无限恼意,“你不是想要用我的银子出去买宅子养小白脸么?来啊,把你刚才的破戒方法从头到尾地给我演示一遍,本王一高兴,便付你银子当学费!”
荀久原本是恼怒的,可在听了他这番话以后只想笑。
傲娇的人吃起醋来永远都是那么别扭,明明在意她要离开去找刘权,可嘴上就是死不承认,却能用霸道的行动吻到她险些窒息。
扶笙垂目看着眼前不知为何转怒而笑的女人,她面上分明还有未退的情、潮,再这么一笑,便如枝头春花摇曳,让他刚要沉寂下去的心再次不可抑制的轻漾了一下。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动气息,荀久赶紧道:“我可警告你啊,你之前在秦王府答应过我的,不准撩我,否则……”
“今天晚上,难道不是你先招惹我的?”扶笙淡淡瞥她。
“你松开些,我喘不过气了!”荀久扭着身子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扶笙依言放开她。
暗自喘了一口气,荀久重新瞪向扶笙,“你诬蔑!血口喷人!我分明是来向你辞行的,哦不,讨债的!是你自己道貌岸然,禁不住诱惑想破戒,才会把罪责都推到我头上。”
扶笙缓缓走至一旁的石凳坐下,眸光轻睨着荀久,“这么说来,还是你先勾引我的。”
荀久:“……”
不等她发话,扶笙又继续道:“你之前说过,倘若我对你撩而不娶你就要报官,那你今夜特地跑来勾、引我,我是否也可以效仿一下送你去见官?”
荀久顿时无语。
扶笙本就是手握重权的王爷,他口中能帮他“伸冤”的“官”自然只能是女帝。
一想到女帝白日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荀久就觉得全身一抖。
那可是个思想开朗的民主皇帝啊,万一扶笙厚着脸皮把今晚的事情全部在女帝面前抖出来,女帝龙心大悦,来一道圣旨把她赏赐给扶笙,那她往后岂不是得沦为扶笙那啥那啥的工具?
虽然她承认自己的确是对扶笙有些好感,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以后秦王府里面的三妻四妾。
她是个现代人,怎能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想到这里,荀久撇撇嘴,翻个白眼道:“我没有钱,烂命一条,便是你在女帝面前说得舌灿莲花,也从我身上得不到什么,还不如早早放我一条生路,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此时的天色是昏暗的,荀久的语气是一如既往欠揍无厘头的。
但借着房檐下的风灯,扶笙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荀久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顷刻间产生这样的情绪,但他的心的的确确因为她这突然转变的情绪而莫名一揪。
荀久并不是个矫情的人,对扶笙有好感这件事,她是承认的。
同时她也是个心思敏捷的人,看得出来扶笙对她也有着异样的情愫,但这妙不可言的“情愫”究竟有几成,她不得而知。
可眼下,并不是追究扶笙对她的好感有几成的时候,而是她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受过现代教育思想穿越过来的人,却不得不面对封建社会男人三妻四妾的普遍现象。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毕竟扶笙对她的好感很可能只是新鲜感,只要这股新鲜劲儿一过,难保她不会宠爱尽失,成为弃妇。
倘若将来有这么个结局,那她一定会趁现在迅速掐断刚萌芽的情愫。
在荀久的世界里,感情与理智并不冲突。
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卑躬屈膝,迷失本性。
如果一份感情低廉到要用尊严和本性来维系,那她也是不屑要的。
打了个哈欠,荀久疲倦地道:“困了,回房睡觉。”
话落,荀久抬步走出了锦葵园。
今夜扶笙这突如其来的破戒行为确实让她猝不及防,以至于刚才一直处在脸红心跳的茫然无措中,致使精力消耗过大。
荀久心想着,该是时候回去好好睡一觉清醒清醒了,或许明天早上一醒来,她和他都会忘了这件事。
扶笙再没有阻拦她,狭长的眸在浓重夜色中又深了几分。
伸出食指摸了摸嘴唇,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她唇齿间的芬芳,心头一漾,扶笙懊恼她扰乱自己心绪的同时又觉得方才那滋味实在美妙。
秀眉微凝,他转身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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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的时候,陶府仆从已经为她备好了沐浴的温水,荀久好没来得及宽衣沐浴,就听见门外一阵风声掠过,片刻后便有人来敲门。
“谁啊?”
荀久疑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
“表妹,是我。”季黎明的声音传进来。
荀久一愣,这才想起来白日里将那瓶药汁交给她以后,季黎明就不见了。
站起来打开门,荀久望着站在外面的人,挑眉问:“这么晚了来找我作甚?”
季黎明嘿嘿一笑,“寂寞才找你。”
荀久白眼一翻,就要关门。
“哎,我开玩笑的!”季黎明赶紧伸出手阻止她,嘴里忙道:“是小刘权让我带了书信给你。”
荀久关门的动作一顿,面色惊愕,狐疑地盯着季黎明,“你说真的?”
季黎明轻哼一声,“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荀久瞅他,“还说没有骗我!那昨日我混进车夫队伍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刘权根本就不在囚车里面?”
“这……”季黎明干笑道:“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根据前天晚上做的记号指引你去找的马车,可后来车队启程,我才知道刘权不在囚车里,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黑甲军和皇室禁卫军将囚车队看守得严严实实,我根本无法通知你。”
“那后来呢?”荀久余怒未消,瞪着他,“你为什么中途扔下我不管了?”
“哎哟,天地良心!”季黎明赶紧伸出一只手作发誓状,“我绝对没有扔下你不管,只不过一直隐在暗中而已,后来遇到角义,他告诉我子楚有事让我去办,我才不得已离开的。”
荀久看了看季黎明真诚的眼神,勉强信了,打开门让他进去坐下。
季黎明见荀久面色始终不大好,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赶紧殷勤地为她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表妹莫生气,我跟你保证下次再也不半路扔下你不管了。”
荀久对着他递过来的茶盏摇摇头,“身子不舒服,不喝茶,换清水。”
“好嘞!”季黎明二话不说,赶紧又拿了一只新的杯子给她添上清水。
荀久接过,浅浅喝了一口后低声问:“扶笙让你去做的事就是帮宫义找今天你交给我的那个东西?”
季黎明点点头,“子楚是来往上庸途中才得知的消息说有人要陷害宫义,所以让角义给我带信让我折回燕京去秦王府把那瓶东西拿来。”
荀久微微一惊,“原来你又回了燕京?”
“那可不!”季黎明哀怨道:“我早说了我是陪着表妹你来找小刘权的,可子楚那厮醋劲儿恁的大,偏生不让我挨近你,他那么多护卫,也不知道随便使唤一个,整天让二少我去跑腿儿,容易么我!”
荀久在听到他说扶笙醋劲儿大的时候,耳根倏地烧了一下。
季黎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轻笑一声后调侃道:“表妹不用害羞,你与他都那般知根知底的关系了,我不会介意的。”
荀久:“……”这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么?
荀久原本静静喝着水,但在听闻他那句“知根知底的关系”时,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
抬起头,荀久面色尴尬道:“表哥,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跟扶笙……”
“嘘……”荀久还没说完,季黎明就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荀久愣了愣,还以为外面有人偷听。
却没想到,下一瞬,季黎明嗔道:“姑娘家,不可以没羞没臊的。”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你若是在子楚面前没羞没臊,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
“我去你的!”荀久重重一拍桌子,“季黎明你整天都在乱想些什么!”
“难不成我说错了?”季黎明好笑地看着荀久,“那天晚上在殡宫,你们两个……”
“没有!绝对没有!”荀久义正言辞道:“你表妹我清白着呢!”
“哦。”季黎明端起茶盏,淡淡喝着,声音也很淡,“那你嘴巴怎么肿了,蚊子咬的?”
荀久:“……”
她知道季黎明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绝对没有那种心思,可眼下深更半夜的,怎么说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这样的明知故问显然让荀久更加尴尬,恨不能赶紧先找个地缝钻下去。
猛灌一口水,荀久假装呛到,立即捂着嘴巴拼命咳嗽,这才让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些。
许久后,荀久伸出手,“拿来吧,刘权让你带什么书信给我?”
季黎明饮完最后一口茶,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给她。
荀久接过后打开一看。
刘权的字她认得,很有筋骨,力透纸背的那种,让人觉得很沧桑,荀久一直怀疑这娃是不是也同她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否则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成熟的气度。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是辞别信。刘权在信中寥寥几笔表达了他对荀谦收养之恩的感谢,最后说明他要走了,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看完之后,荀久忍不住爆粗了。
“靠!”她愤怒道:“姐姐我好歹冒死进掖庭宫给他送过饭好么?他怎么能全篇不提一个字对我表示感谢!”
季黎明对荀久这么大的反应表示惊讶。
须臾,他道:“其实,刘权说了,他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但前提是你得亲自去取。”
荀久狐疑地眯着眼,“他有这么好心?”
季黎明耸耸肩,“你不也说了自己对他有恩?那他回报你也很正常吧!”
荀久摸摸下巴,轻声嘀咕,“咦……不对呀,那小子前些日子还跟我借银子来着,他哪里来的钱给我买礼物?莫非是诓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季黎明露出些许无奈,“不过你若是想要去的话,我陪你。”
“去!必须去!”荀久声音坚定,“难得铁公鸡肯拔毛,便是爬着,我也要去看看那毛长什么样。”
季黎明见她之前的不悦烟消云散了,他不由得轻笑,“那好,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启程。”
季黎明说完,便站起身去外面候着。
荀久快速沐浴完擦干头发,又将连夜做的简易卫生巾用包袱装了,临走前,顺手拿了几块糕点,这才走出门来。
见季黎明盯着她,荀久上下扫了自己一眼,问:“我是否要换个男装?”
“这倒不必。”季黎明笑笑,“你扮男装跟没扮是一样的。”
荀久:“……”
她再一次累觉不爱,穿越异世,她也想学人家女扮男装玩潇洒走遍天下好么,可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被人无情戳穿?!
现实的残酷再一次提醒着荀久——胸大别玩女扮男装。
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具有针对性,季黎明赶紧改口,“其实我也不是针对你,换做别的女子女扮男装,我也能一眼看出来的,毕竟你们女人的身形和男人有着太大的区别,扮了男装说不出的别扭,想不认出来都难。更何况我们眼下赶时间,也来不及等你换装了。”
好吧!
荀久默默原谅了他。
临走之前,季黎明问:“我来的时候见锦葵园还亮着灯,你要不要去跟子楚道个别,免得他找不到你而担心。”
轻嗤一声,荀久连连摇头,“不用了,我又没嫁给他,干嘛做什么都要先考虑他?”
季黎明好笑地看她一眼,不再说话,轻门熟路地带着她从陶府后门出去。
后门外备了两匹马,季黎明想起荀久刚才说的话,试探问道:“我方才听闻你身子不舒服,能否骑马?不能的话我抱你。”
“这……”荀久有些犹豫,她如今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骑马的,可那也不至于要让季黎明抱吧?
季黎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道:“你若是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步行出城,反正出了城以后都是山路,无法骑马。”
荀久疑惑道:“刘权不在这附近么?”
“不在。”季黎明摇摇头,“子楚不知道让他去做什么,听他那语气,仿佛是一去不复返的。”
“啊?”荀久大惊,“扶笙该不是要他去送死吧?”
季黎明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哈”一声,“送死倒不至于,子楚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只不过任务比那些孩子难一些而已。”
荀久心思一动,轻声道:“我们步行吧,难得有机会说会儿话,刚好我有许多问题想问问你。”
季黎明闻言二话没说就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后门口的禁卫军,负手与荀久一道前行。
荀久见他事事依着自己的样子,心中暖洋洋的,不觉弯了唇瓣,调侃道:“你可真听话。”
季黎明挑挑眉,“二少我对于女人一向言听计从,当然,也是针对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别人可不一定。”
荀久嗔他一眼,低嗤,“这才夸你两句你就要上天了。”
季黎明嘿嘿一笑,“只要是表妹的话,管它褒还是贬,我一律自动看成褒奖。”
荀久拿他没办法,岔开话题问:“你刚刚说起那八十一个孩子,难道他们没有殉葬?”
“当然没有。”季黎明答:“子楚只是小的时候经历坎坷,所以造成了如今的表面冷情而已,实际上他也心善,起码不会害人,八十一个孩子可是八十一条命,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就这么死了。”
荀久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早就知道扶笙不会真的让那些孩子去殉葬,可她毕竟不够了解扶笙,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总有些提心吊胆。此时听季黎明一说,才真正放下心来。
转念一想,好奇心又被季黎明的话给勾了起来,荀久试探问:“你说……秦王……小时候经历坎坷?”
她没穿越之前,荀谦的掌上明珠荀久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小姐,两耳不闻天下事,对于这些皇家子嗣的事迹,就更加没兴趣关注了。
因此,对于扶笙以前的事,原身基本没有什么回忆。
荀久原以为扶笙无非就是政绩卓着,惊才风逸,在众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所以才会被先帝看中授予大权,却没想过生在皇室的人竟然也会有季黎明口中那样坎坷的经历?
提起扶笙从前的事迹,季黎明的面色很快便黯然下去,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笑容里有了几分牵强,“那些事儿,不提也罢,你只要知道子楚不可能无端害人性命便成。”
荀久点点头,既然季黎明不想说,那定然就是有难言之隐,她没必要追根究底,这种时候,适可而止才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
没听到荀久的追问,季黎明愉悦地弯了弯唇,温声道:“你若是累了,就说一声,大不了待会儿表哥背着你上山。”
“不累。”荀久摇摇头,虽然身子不适,但这点路对她来说并不难。
“那也走慢些。”季黎明见她加快了脚步,忙道:“小刘权那边不急的,你若现在走得太快,待会儿到了山路,一准脚痛。”
末了,他又补充,“当然,还有表哥在这儿,定不会让你受累的。”
荀久突然之间就湿热了眼眶。
上辈子,她是个独生女,父母健全,家人全都把她当成掌中宝似的疼。却没想到一次张家界之旅,竟能让她魂穿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燕王朝,而且刚来就被抄家成了孤女。
尽管荀久心性开朗,但有的时候一想到还在那个世界的爸妈,想到他们一把年纪突然丧女,荀久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在这片处处陌生的大陆上,荀久无疑是孤独的,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季黎明的出现,无异于漫天飞雪里的一抹暖阳。
包容、温暖。
一点点让她冻僵的身心回暖。
荀久放慢脚步,偏过头,轻唤:“表哥……”
声音低沉而暗哑。
季黎明望向她,“嗯?”
“你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我这么好,不嫌弃我是没人要的孤女吗?”她问。
“嫌弃啊!”季黎明高扬着眉梢,“可算命先生说,我自小就是孤儿,刚好差个孤女做妹妹,于是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了。”
荀久噗嗤一笑。
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嘴角带笑,刚才也是如此。可荀久分明从他眼眸内看到了一抹伤色。
季黎明自幼父母双亡,对于孤独深有体会,他之所以那样对她,大概是因为不想更多的人同他一样经受他所经受过的那些苦楚罢?
意识到这话题太过沉重,荀久不再继续,看了看前面紧闭的城门,蹙眉道:“天色太晚,城门已经关了,我们怎么出去?”
季黎明帅气地一捋额发,冲她挤挤眼,“二少是谁?这点小事儿若能难得倒我,那我今后还如何在美人面前献殷勤?”
“你在这里等着。”他道:“我去同守城的士兵打个招呼。”
荀久点点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季黎明大步朝着城门边走去,守城的士兵一开始出来阻拦,后来不知季黎明跟他们说了什么,那几人对看一眼后不再说话,没多久就打开了城门。
季黎明走回来,冲荀久唤道:“表妹,我们走!”
荀久迅速抬步跟上了他。
出了上庸城,很快便踏上山路。
季黎明担心荀久太过劳累,便把她肩上的包袱拿过来自己扛着,顺便把一早准备好的夜明珠拿出来照明。
荀久抬目看了看一眼望不到顶的山,疑惑问道:“他怎么会在山上?”
“没在山上。”季黎明解释道:“这个山后面有一条琥珀河,是楚国与上庸郡的分界,他在河岸边等你,原本可以从官道过去,可是那样一来就绕远了。”
荀久了悟地点点头。
季黎明见她不欲再说话,眸光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表妹……”
荀久转眸,“嗯?”
季黎明问:“小刘权在你们家这么长时间,他可有跟你说过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
“没有。”荀久直接摇头,“他性子寡淡,平素话不多,在我们家的时候更是安静得很,除了偶尔见到我爹的时候会打声招呼,他有的时候连我都是不理的。”
“这样啊……”季黎明恍然。
荀久狐疑地盯他一眼,“莫非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季黎明笑笑,“你是接触他最多的人,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怎么会无端问起这个?”荀久觉得疑惑。
“当然是因为好奇。”季黎明眨眨眼,“难道你就不好奇他的身份?”
“光我好奇有什么用?”荀久无所谓地道:“他又不肯说。”
季黎明嘿嘿一笑,“所以你待会儿可得抓紧机会好好问一问。”
嗯,是要好好问一问的。
荀久在心中想着,但并非是问刘权的身份。
她虽然对这个孩子怀着无比的好奇心,但相较于他的身份,荀久更想知道荀谦在临死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深夜的林间,山风冷冽,刮过枝叶沙沙作响。
季黎明一边用夜明珠照明,一边照看着荀久,以防她体力不支。
荀久有些好笑,“你不用太过紧张,我还没那么娇弱。”
季黎明撇撇嘴,低声埋怨:“那小子也真是的,偏要让你去找他,这么远的路,不是折腾人么?”
荀久也很无奈,若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真相,她才不愿深更半夜来爬山找人。
这一次,二人再不多话,但都在无形中加快了脚步,到达山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重了,四周笼了些许薄雾,一眼看不到后山下的情形,但能隐约听到流水的声音。
“歇一会儿吧!”季黎明掏出绢帕,在一块青石上擦了擦,示意荀久过去坐。
荀久接过季黎明肩上的包袱打开,拿出方才顺便带上的糕点,递了一块给季黎明,“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想必你也饿了,先吃一块补充体力。”
“我不喜欢甜食。”季黎明甩甩脑袋,“二少我无肉不欢,这些个甜的东西,忒腻嘴巴,我吃不惯。”
说起甜食,荀久突然想起来白天听到宫义自称喜欢甜食的样子,她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吃完了才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小吱吱喜欢陈皮糖,宫义喜欢甜食,你却无肉不欢。”
“这有什么。”季黎明翻个白眼,“你若是知道了子楚的某项爱好,说不定连门牙都能给笑掉。”
荀久顷刻被勾起了好奇心,朝他挑挑眉,“扶笙也有不为人知的怪癖?”
“这个嘛……”季黎明故意卖关子,“还真的不能说,我若是出卖了他,说不定他一怒之下让天下的青楼都关了门,那二少我以后还从哪里找乐子去?”
荀久嗤道:“你又不同姑娘上床,整天去青楼做什么?”
季黎明眸光微闪,神情恍惚片刻之后没了话。
荀久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索性一摊手,喟叹:“算了算了,本姑娘才不屑于打探他人**,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回去睡美容觉。”
荀久不欲多问,季黎明也没打算回答,二人又歇息了片刻,这才站起身,往下山的路走去。
越接近山脚,流水声就越明显。
凉风飒飒,带着仲秋冷意,层层刮过肌骨。
荀久抖了抖身子。
季黎明见状,将夜明珠递给荀久拿着,他迅速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肩头。
荀久很不适应地一怔,“噫……你这么对我,我会想歪的。”
季黎明重新从他手里拿回夜明珠,淡然道:“你要是被冷风吹病了,到时候还不是得我受累背你回去。”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你刚才不还挺乐意背我的吗?”
季黎明很不客气地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
荀久:“……”
二人先到达山脚的浅水滩,顺着河流往上行了一段路,远远便见上游方向有亮光。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盏挂在小船上的风灯。
然而船上并没有人。
荀久左右瞅了瞅,转目望向季黎明,“人哩?”
季黎明还没说话,后方便传来一声浅咳。
荀久转身,见到浅滩上有一方巨石,刘权正盘腿坐在上面。
夜明珠的光亮映照出少年半隐在斗笠下的面容,轮廓流畅而精致。
他穿一件蓝灰色素袍,略显宽大的袍子越发衬得他身形清瘦。
这个少年,骨子里时刻都在散发着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坚毅气息。
让人感觉他虽然就在眼前,却遥远得不可触摸,但站在他身边又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荀久淡淡看他一眼,问:“大半夜的,你把我叫来做什么?”
刘权跳下巨石,行至小船,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她,淡声道:“这个给你。”
“送我的礼物?”荀久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接包袱。
刘权没说话,算是默认。
荀久接过以后迅速打开,当看清楚包袱里面的东西时不由得怔住。
那是一个银鎏金錾花纹为盖,紫檀描金绘并蒂纹为身的妆奁。
从顶盖到盒身,都用独特的工艺手法打出了小小的凹槽,凹槽处镶嵌着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荀久对宝石有些研究,看得出来光是凭这几颗珍珠,就值不少银子。
但她奇怪的是,刘权为什么会送她妆奁?
对上荀久疑惑的目光,刘权淡淡撇开眼,“你不准备打开看看?”
他这么一说,荀久反倒不着急了,伸出胳膊拐了拐一旁的季黎明,笑问:“表哥,妆奁作礼,是什么寓意来着?”
季黎明一脸为难,面色古怪地盯了刘权一眼,半晌,才慢吞吞答:“男人送女人妆奁,寓意为定情信物。”
刘权身子一僵,连带着表情也有些僵硬。
荀久咯咯一笑,扬眉看向刘权,“小子,你要表白,也该找个浪漫一点的时间地点吧?”
刘权没答话,似乎很不愿搭理她。
荀久讨了个没趣,索性不再说话,伸手打开妆奁。
里面的设计很精巧,是多格的。
荀久的视线,定在第一格。
里面放的是一张地契。
荀久还来不及茫然,那边刘权已经幽幽开口道:“这是燕京西城黄金段位上最好的铺面,我已经买下来了,以后想要开药铺还是做别的,你自己决定。”
荀久愕然瞪大眼睛,“小子,你可知道西城黄金段位上的铺子有多贵?你这张地契上的铺子少说也得要十万两银子。”
刘权默然垂下眼。
荀久皱眉道:“我记得你在我们家的时候穷得都跟我借银子了,这才几日不见,你竟然就成了暴发户买得起铺子了?”
刘权抬眼看她,神色认真,“这张地契,原是我准备答谢义父收养之恩的,可他如今不在了,便只能交给你。至于妆奁……”
他停顿一瞬,继续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有一次无意中摔坏了你最喜欢的妆奁,这个是赔给你的,虽然样式与你那个不同,可这些珍珠都是我自己……”
“什么?”荀久问。
“没什么。”刘权轻吸一口气,“总之,妆奁和地契都给你,我们算是两清了。”
“哦。”荀久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这些,继续翻看着妆奁里面的东西。在她看来,刘权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今天说过的话兴许明天就忘了。
她根本没必要去和一个孩子计较。
地契下面,摆放着一本装订线的小册子。
荀久觉得好奇,拿起来看了看。
册子上《长生秘录》四个字险些闪瞎了她的眼。
荀谦在世的时候隐约跟原身提起过,说《长生秘录》是荀家祖传之物,每一代只传给嫡子,但在荀久这一代,嫡系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这东西将来是要传给她的,让她务必要好好保存并确保能传给后代。
荀久依旧记得,当时荀谦还说,虽然《长生秘录》是荀氏祖传之物,但这么多年来,历任嫡子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更看不懂里面到底讲了什么。
外界有传言说荀氏《长生秘录》记录了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
也有传言说《长生秘录》记录了用医术来平衡阴阳,延年益寿的方法。
相较于后者,前一种说法更具有吸引力和影响力。
也正是这个原因,荀久的爷爷那一代才会因为江湖上的各方势力来抢夺《长生秘录》而惨遭屠杀,家族上下用性命换荀谦带着《长生秘录》死里逃生。
想到这里,荀久迫不及待的打开册子,粗略地扫过一眼后,她绝望了。
册子上所有的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后,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讲了什么东西,就好像一篇完好的文章被打乱了所有字的顺序,偏偏那些字眼又不是平常所用的,甚至有的还生涩难懂,她只晓得念什么,却不知是何意。
这样一来,把这些字重新组合起来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难怪荀谦会说历任嫡子都看不懂,那些人应该是已经尝试着组合过,失败了才下的定论。
看了几遍看不懂,荀久索性没了心思,收起小册子,转目看向刘权,“这个东西,是我爹交给你的?”
“嗯。”刘权轻轻颔首,似乎已经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又出声道:“他只交代我一定要把这东西安全送到你手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
“不可能!”荀久沉声打断他,“白三郎的死那么关键,我爹不可能一句遗言都不留给我就这么去了,你一定隐瞒了真相!”
“哦。”刘权淡淡应声:“遗言倒是有。”
荀久呼吸一紧,静静听着。
刘权道:“他让你有空的时候多去他坟前坐坐。”
荀久:“……”
旁边季黎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小刘权,你不是说今夜一别,以后你和表妹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了么,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了吧,表妹惦记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忍心见她因此寝食难安?”
刘权眸色微动,不着痕迹地瞟了荀久一眼,见她咬牙切齿瞪着自己的样子,的确是气极。
懒懒收回眼,他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荀久恨不能用目光杀了他。
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没落下,就听见不远处的山林间传出一声兽类低沉的怒吼。
那样强大的穿透力,荀久只在白三郎出殡的时候听过这种声音。
心思一动,荀久豁然睁大眼睛,低喃一声:“妖妖灵?”
雪獒的怒吼声过后,紧接着那边山林里便传来隐隐火光,看样子似乎有不少人打了火把排成长龙队。
“主上吩咐了,谁先抓住那畜生,重重有赏!”
“它往左边逃了,给我追!”
有人问:“头儿,那东西好生厉害,我们这么追下去,万一待会儿它一发怒,把哥儿几个全咬死了可咋办?”
“饭桶!”有人怒斥,“这么多火把是拿来给你照脸的么?那畜生要是敢咬人,就放火烧了它!”
追赶声,怒骂声以及雪獒奔跑于林间与枝叶的摩擦声在山谷里无限回荡。
荀久心中一紧,皱眉看向季黎明,小声说:“表哥,是妖妖灵,那些人在追捕它。”
荀久与妖妖灵的相处时间不长,却极为了解这货,它绝对不是能临阵退缩的主儿,可如今面对这么多人的追捕,它并没有反击,而是拼命逃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妖妖灵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想到这里,荀久更加心揪,出声道:“妖妖灵受伤了……不行,我得去救它,否则再这么跑下去,它会死的。”
“糟了!”刘权闻声面色一变,“这些是楚国的人。”
话完,刘权快速走到小船边灭了风灯,沉声对荀久和季黎明道:“快上船,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待会儿让那些人发现,会有大麻烦。”
季黎明也反应过来,赶紧收起夜明珠,拉着荀久的胳膊就要往船上走。
荀久奋力挣脱他,紧皱着眉头道:“我是医者,无法做到见死不救,如果因为我仓惶离开而错过了救治妖妖灵的最佳时间导致它死亡,我会良心不安的。”
“没时间了。”刘权重重提醒,“楚国这帮人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要救雪獒,也得先留着命。”
季黎明也趁机道:“表妹,我觉得这小子说得不错,我们先离开,等躲过这帮人的视线再做打算。”
荀久有些不甘心。
她并非不知道目前的形势,可妖妖灵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想必早已体力不支,眼下又被这么多人连夜追赶,能活下来的机率小之又小。
再不济,那也是一条狗命,若是就这么陨落在楚国人手里,实在可惜。
见荀久站着不动,季黎明转过身来宽慰:“你看,它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宫义可有说过一句话?”
荀久仔细想了想。
雪獒的失踪对宫义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至今只字未提。
见她神情有松动,季黎明继续道:“宫义是妖妖灵的主人,连他都不紧张,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雪獒不会出事,那你还担心什么?”
咬咬唇,荀久从远处的火光追赶上移回眼,再不多话,跟着季黎明快速上了刘权的小船。
夜间风大,再加上小船是往下游方向行驶,几人很快便离开了当前地段。
确定已经完全脱离楚国人的视线以后,刘权才重新拿出火折子将船头风灯点上。
荀久坐在船上,眼看着越来越远离上庸,她不由得皱眉,问刘权:“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刘权看了看两岸被黑夜笼罩的高山,答:“琥珀河的尽头是红莲港,通盘海。”
荀久又问:“那我们此行岂不是非得要去红莲海港?”
刘权淡淡睨她,“你想留下的话,我不会阻拦的。”
荀久抱紧了怀里的妆奁盒,撇撇嘴。
这地方两岸全是山,山上还有楚国人,倘若她一个人留下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了想,她放软了语气,“去就去,谅你也不敢害姐。”
刘权没答话。
船上沉寂了一瞬。
季黎明眸光有几分波动,开口问:“红莲海港是不是楚国海外贸易商船的必经之路?”
刘权点点头,“楚国就这么一个海港,自然是必经之地。”
荀久惊了惊,“啊!原来红莲海港竟然在楚国边境?”
这句话一出,刘权首先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出声,语气添了几分无奈,“有的时候,我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大燕人。”
荀久轻哼,不知道红莲海港很奇怪么?
她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眼风瞪回去,“姑娘我自然是大燕人,哪像你,身份成谜,指不定是从哪个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呢!”
刘权怔了怔,乌黑的眼眸内似乎破碎开无数记忆片段,只片刻,他敛了神色,再不搭理荀久。
走了一夜的山路,荀久早就累了,她不欲再说话,靠在板壁上便睡了过去。
季黎明伸手替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披风。
眼瞅着荀久睡熟了,刘权才望向季黎明,幽幽开口,“你回去以后,请转告秦王,他吩咐的事,不出十日,我定能尽数完成,希望他不要出尔反尔,能依言放了小雪。”
“再有……”他又补充,“在这期间,我不希望小雪受到任何亏待,否则……”
“我们如今正在去往楚国红莲海港的水路上。”季黎明挑眉打断他的话,“你觉得你跟我说这些有用?”
刘权轻嗤,“堂堂大司马的孙子,燕京出了名的季二少,难不成还同我一个孩子耍心眼玩文字游戏?”
季黎明莞尔,“二少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孩子。”
末了,他又道:“相信子楚也没有把你当成孩子过。”
刘权不理他,兀自道:“反正话我已经说出来了,带不带得到给秦王是你的事情,我要的,只是小雪的安然无恙。”
“咦……”季黎明好笑地看着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就学会了一身护花使者的本事,大有前途啊!”
“别瞎说!”刘权冷着脸打断他,“小雪是我的亲人,她有难,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季黎明继续调侃,“又不是血缘至亲,亲人也是可以发展成为情人的嘛!”
刘权无语地看了季黎明一眼,安静地划着船,不再说话了。
目前的地段,两岸全是高山,已经深夜,琥珀河上起了薄雾,极其影响视线,但刘权划船技术娴熟,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阻碍。
小船刚出山涧,睡梦中的荀久便被一股异香给惊醒。
多年学医,她早已练就了一副敏锐嗅觉,方才这味道,寻常人难以嗅出来,但对于她来说便是轻而易举。
霍然睁开眼,荀久看了看坐在她身侧,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季黎明,再看一眼外面划船的刘权,立即反应过来他们都闻不到这味道。
心中大骇,荀久大声道:“快捂住口鼻,这一段被人撒了药粉!”
季黎明和刘权同时大惊,但想来方才吸入的异香过多,听到荀久的提醒时二人已经开始眼神涣散。
荀久腾地站起身去外面,伸出手指用力掐着刘权的人中,嘴里道:“你可不能出事,否则我们谁都走不出去。”
荀久话音还没落,刘权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昏迷过去。
“刘权!”荀久大惊失色,拼命摇晃着他的胳膊,但都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转过身想看看季黎明的情形,却不料后脑勺糟了人重重一击。
两眼一闭,荀久也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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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这一觉睡得极沉,梦里又回到了扶笙在锦葵园强吻她的那一幕。
他修长的眉,精致的鼻,精绝的轮廓就那样零距离出现在她眼前。
薄削的唇瓣覆在她的上面,没有她想象中的冰凉,反而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润,那样的蚀骨缠绵,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的霸道,让她原就跃跃欲试的心彻底澎湃了。
原来,扶笙是喜欢她的。
因为喜欢,所以见不得她与别的男人走近。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在面对她初潮时强装镇定,事后默默向别人打听暖宫汤的配方。
他的喜欢,傲娇而别扭,宁愿自己生闷气也不愿吐露心声。
荀久纠结了,她其实对他也挺有感觉的,可他是王爷,注定要三妻四妾的男人,这么大的秦王府,将来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住进去?
这么一纠结,荀久醒了。
入目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四周。
这应该是个陌生环境。
荀久没吭声,试图挪动身子,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剪绑在柱子上,而她此时,是坐在地上的。
我去!什么情况!
荀久大惊,将回忆倒带至她昏迷之前。
她明明记得刘权被异香迷昏了之后她就被人击中后脑勺,紧接着也昏了过去。
等等……
当时船上就只有三个人,刘权已经昏迷了,那么击中她的人……
会是季黎明么?
荀久心中很抗拒这个推断结果。
可如果不是他,就再也没有别人。
压下心中阵痛,荀久努力眨眨眼,试图看清楚四周环境。
可光线实在过于昏暗,她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感觉到周围有些晃荡。
晃荡……
莫不是脑子还在眩晕?
后脑勺确实是还在隐隐作痛。
荀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自己究竟在哪里,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该不会是被季黎明那一下给打死又重新穿越到别的地方了吧?
这样一想,荀久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她才刚刚撩动扶笙那颗高冷心,老天要不要这么配合适时地泼她一盆狗血?
不安地扭动身子,荀久想凭借挣扎慢慢松动绑住双手的麻绳。
至少,搞清楚目前的形势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动,手指触摸到了一只微凉的手。
荀久顷刻间起了一身白毛汗,颤抖着唇瓣,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被吓回去了。
这一次,荀久不敢再动了,后背却一直冷汗涔涔。
妈呀,柱子背后究竟有什么东西?
显然,黑暗的环境再一次将她的恐惧无限拉大,脑子里一瞬间涌出无数恐怖画面,就如同殡宫那一次。
但荀久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没有殡宫那一次的幸运了,那一次是扶笙为了吓唬她而灭了烛火装神弄鬼。
而这一次……
扶笙还在上庸,而她昏倒的时候已经到了楚国境内,他怎么可能那么及时赶到。
况且就算是扶笙及时感到了,那她醒来也不该是这样恐怖的画面。
很明显,这是绑架啊!
意识到这一点,荀久忐忑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她是无神论者,自然不相信鬼神,如果眼下她是被人绑架了,那么她就还有活着的价值,绑架她的人总不会现在就置她于死地。
自我慰藉了一番,荀久总算平静下来。
这时候,后背突然传来声音,“你能不能安静点,老是动,吵到我睡觉了!”
荀久彻底怔住。
这声音……
刘权?!
“你怎么会在这里?”荀久也不理他冷冰冰的语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不知。”刘权缓缓吐出两个字。
荀久皱了眉。
这么说来,被绑架的人还不止她一个,连刘权也被绑架了?
且看这情况,他们二人是被绑在同一根柱子上的,只不过背对着,中间隔着柱子。
难怪她刚才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
“那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荀久再度扫了一眼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
“哎,我头不晕啊,怎么老是感觉四周在晃?”她烦躁地甩甩脑袋。
刘权道:“能感觉到四周在晃动,还算你反应能力不差。”
闻言,荀久陷入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船上?”
“嗯。”刘权淡淡答。
“当时到底是谁撒的迷药?”荀久恨声咬牙,“不觉得玩儿过分了吗?”
刘权轻笑,声音含了些许讥讽,“三个人里面,就我们两个被绑在这个地方,你觉得会是谁下的手?”
“不可能!”荀久立即反对,“小明表哥没有理由这么做。”
“所以,你是想说三个人里面最有嫌疑的人是我吗?”刘权反问。
荀久一噎。
哪有自己迷晕自己,再把自己捆绑起来的“凶手”?
可她在小船上,被异香惊醒的那一刻看得很清楚,小船里面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是她,更不是刘权。
只能是季黎明。
**裸的现实打败了荀久心中残存的一点信任,她有些难过,原本以为穿越一场,自己幸运遇上了一个爱重自己的兄长,可没想到到头来是镜花水月。
她果然是想太多了!
抿了抿唇,荀久弱声问:“绑了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权无语道:“我若是知道好处,绑架你的人就该是我了。”
荀久又挣扎了片刻,确定绳子绑得很结实后泄了气,“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权叹口气,“这个绳子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你便是挣扎到断气也没用,解不开,我们如今只能等。”
荀久赞同地点点头。
既然对方是绑架,那么总会有人来带走他们两个,到时候再想办法,眼下保存体力要紧。
荀久吸了吸鼻子,这一次,她嗅到了外面的空气味道。
目光一亮,她道:“我们现在不仅是在船上,还是在海上!”
刘权眸光微动。
确定是在海上以后,荀久皱了眉,“这个船究竟是去往什么地方的?”
刘权没答话,微阖着眼眸。
甩甩脑袋,荀久抛弃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仰脖望着黑暗的头顶,叹气,“哎,可惜了,你刚刚才送我的妆奁就这么没了,里面可还放着燕京西城黄金地段铺面的地契呢!”
没听到刘权的声音,荀久心思一动,浅咳一声后哀声道:“小子,我们做过姐弟,一起见证过荀府被抄家,如今又一起被绑架,你我都熟到这个地步了,你就没必要对我隐瞒身份了罢?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下船,你至少也得让我当个明白鬼啊!说不定投了胎,下辈子我们俩就做了真正的姐弟呢?”
原以为刘权会一直保持沉默不理她,却不想荀久话音才落下,他便低声答:“我不是你们大燕的人。”
荀久惊讶道:“难怪当初扶笙会说你是个没有身份文牒乱跑的流民,他要抓捕你。”
刘权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在荀久的记忆中,刘权自来了他们家以后就寡言少语,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
所以,这是她头一次听见他笑。
“你笑什么?”荀久很不解,她刚才说的是事实,有那么好笑么?
“秦王的嘴巴很厉害。”刘权说了句让荀久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不过,扶笙嘴巴厉害这一点,她不否认。
那个男人,不光是说话毒舌,就连吻她的时候,唇瓣上都像抹了会上瘾的毒药,以至于她在睡梦中都会一遍一遍地梦见那一幕。
耳根一烧,荀久沉默了。
“你为什么不接着问我是哪里人?”刘权讶异于荀久的反常,若是换做以前,这个女人肯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方才竟然只问了一句就打住了?
荀久收回思绪,“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刘权答:“看心情。”
荀久轻嗤:“那我还不如问候你大爷。”
一片沉寂里,刘权曜黑的眸子随意定在一处,声音含了几分凄怆,“我离家的那年,只有六岁。”
荀久一怔。
六岁大就离家,这孩子的父母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不幸?
“并非被放逐,并非被驱赶,而是被人带走的。”刘权继续道。
荀久神色一动,“人贩子?”
刘权苦涩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涉及了人家的伤心事,荀久不欲再戳伤口,换个话题,问:“你的家乡跟大燕相比怎么样?”
以前的荀久看过不少书,知晓在盘海那头,还有四个大国与大燕并立。
分别为:大梁、南豫、西陵、东川。
刚才刘权说他不是大燕人,那么想必就是这四个大国中的一个了,只不过她不确定是哪一个。
“各有所长吧!”刘权道:“但相比较下来,还是家乡好。”
“这倒是。”荀久点点头,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故土。
“那……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要回去吗?”荀久又问,“你还这么小就被人带走,你爹娘肯定着急。”
刘权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三个字:“习惯了。”
荀久失笑,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孩子比她这个穿越而来的人还要老成持重,起码他目前的冷静,让她因为被绑架而有些忐忑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荀久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墙之隔的隔壁传来一个异常清冷的声音,“你们两个说够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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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上架啦,小天使们久等(* ̄3)(e ̄*)
有奖答题来了。
1、刘权的身份(不是他在大梁那个身份哦)
2、最后那句话是谁说的?
答对一个奖励88币币,两个都对则奖励翻倍。
让我们一起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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