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朱平槿等的便是这个王光兴。只是一如既往的,老婆一来,带来了大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包括朱平槿暂时不想见又不得不见的几位。
参加演习的将领们已经说说笑笑,走过来参加例行的演习讲评。朱平槿不想在臣子面前丢了男人的脸面,于是决定继续开会,让老婆先坐等。
“……独立营前卫排是本次演习的亮点!”
将领们自己讲完,便是朱平槿总结发言。朱平槿身边,坐着他无所不在的老婆;左右两侧上首,坐着他的师傅舒文翼和成都文翁石室的山长何善两个老头。至于一干文臣武将,便没有就坐的资格了。
朱平槿的声音高亢而尖刻:
“尖刀尖刀,顾名思义,就要像尖刀一下『插』入敌人的心脏!
尖刀的任务,便是打『乱』敌军部署,摧毁敌军意志,让敌军不能随心所欲自由用兵!
此次巴山之战,杨天波、姚丞国的十营二连,作为特遣支队的尖刀连,夜袭新政坝,解仪陇县之围,再攻天堡寨,占领大坝河渡口,所向披靡,为铜城寨战斗的胜利立下了大功!这便是尖刀战术在实战中的完美运用!
总参要迅速总结十营二连的战斗经验,下发各部队学习参考!”
总结训练当然是总参之事,舒国平连忙应了。
“你那个尖刀排长是谁?体型很魁梧嘛!”朱平槿转向刘三根。
“王招财,外号莽子!”
“莽子?”朱平槿若有所思。
“王招财有个弟弟,名叫王进宝,兄弟合称招财进宝。王进宝外号哈儿,是个水军桨手!”刘三根笑着提醒道。
“本世子记起来了!两兄弟都是战斗英雄!好,他这个莽子莽的好!战阵之上,就要有这个莽劲!敢打敢冲敢见血!
打仗么,就是拼一股气!哪能事事谋定,先谋定而后战?
俗话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王莽子上去一顿王八拳,打得有些功夫高的满地找牙需寻不着北……”
孙洪正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世子这番讲话,定调了一个新战术:尖刀战术。定了新战术还不够,还嵌套了一个崭新的名词:莽子精神。这些讲话这些新词,也要出现在经验总结中,在所有部队中推广。
世子讲话,实际上在骂人,而且骂的正是他身边的警卫营。
警卫营原营长李明史调到了荆楚特遣干部团任副团长,副营长蒋鲁代理营长不久。他前段时间打得不错,尤其是新政坝一仗。但没曾想今日演习却在老一连改编的独立营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听见世子痛骂有些功夫高的人满地找牙寻不着北,蒋鲁连忙出列请罪。
朱平槿依旧没有放过他:“警卫营装备之精良,实为全军之冠!马匹、铠甲和火铳,全军那个营能够做到齐装?光是你一个营的装备费,至少是普通步兵营的五倍!本世子将你们留在身边亲自调教,既是充当宿卫,更是为全军充当教导……”
震怒之下的朱平槿还没有来得及采取组织措施,他的老婆便及时打断道:“好了,消消气!蒋营长做得不错。有错就改,善莫大焉!蒋鲁,你退下吧!”
警卫营缺乏实战经验,长此以往,将会与汉朝的御林军、唐朝的十二卫、满清的八旗兵一样,蜕变成一群公子哥儿组成的样子货。
朱平槿本打算借此良机,将警卫营官兵有计划地放入基层锻炼,同时保持身边人的血『液』新鲜。但老婆一番搅和,让他打算落空。
朱平槿顿时生出一丝警觉:难道老婆的组织已经把自己身边带枪的工薪族也发展了?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今日本姑娘前来,实为蜀地的教育大计!舒师傅与何山长前来……”
罗雨虹丝毫没有察觉老公的异样,反而羞涩起来。她难得在朱平槿面前唱高调,更不用说用古汉语唱高调。话一出口,她觉得这些话都不像是自己的。
既然老婆愿意在教育上花钱,朱平槿也不想多事。他挥挥手,让武将们该干嘛干嘛,只留下秘书做记录。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世子,你媳『妇』说得多好啊!”一脸焦急的舒师傅感叹道:“老夫急着上山,是为着一件事关蜀地国运的大事!”
“师傅请讲!”朱平槿很失礼地打了个哈欠。
“世子,这蜀考该停了!”何善道。
什么?停了蜀考?这两个老头莫不是闲出了『毛』病?
朱平槿睁大眼睛,一个哈欠停在半空。
“蜀地军政整合,教育岂能不整合?”舒师傅提醒道。
“世子,这秋闱在即!”何善点题道。
原来如此!难怪老婆正事不干,先把两个老头带上山!
……
秋闱,是三年一次的全省乡试的代称。
因为乡试都在秋天举行,所以俗称秋闱,这与第二年春天在南北两京举行的会试,即春闱相区别。
乡试得中,便是举人,取得了进京赴考的资格,也取得了做官的资格。
只是大明朝的举人官有点惨,能做到督抚的凤『毛』麟角,很多人仅仅能做到知县。就其根源,就是中国千年以来的劣根『性』——文凭歧视。
进士官为了确保对举人的阶层优势,总会自觉不自觉的高人一等。举贡官小心翼翼地“捧着卵子”做官,也难保自己的仕途通畅。
湖广巡抚直隶清苑人宋一鹤就是举人出身。他从教谕当起,先后知丘县(今邱县)、同知东昌府、兵部员外郎、天津兵备佥事、河南兵备道,最后巡抚湖广。在十年的时间内,他从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当到一省首席,拉关系走后门抱大腿找靠山肯定有,但主要还是靠的是自身政绩和赫赫战功。
但因为宋一鹤的文凭问题,所以他即便当到一省巡抚,仍经常被同僚进士官们嘲讽攻讦。襄阳失守,宋一鹤挨了个“夺职戴罪”的严重处分。宋一鹤忿怒之下上疏引疾,又被皇帝疑心,结果被批了“许解官侯代”,也就是看守『政府』。军情凶险,宦途渺茫,听说宋一鹤已经心灰意冷,准备一死报君了。
大明朝最有名的清官海瑞,在官场上深陷泥潭、举步维艰,也与不是进士官有很大关系。
总之,举人就是一个大明科举制度中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角『色』。
然而这个角『色』却是士子们削尖脑袋人人争夺的香饽饽,没有举人,哪来的进士?成了举人,总比秀才强上百倍!
朱平槿在蜀考前看过些资料,说成化之后,会试的录取人数稳定在三百至四百人,但因参考人数一直在增加,所以录取率逐年下降,近年来已经下降到不足百分之七。
所以相比于两京会试的竞争激烈,各省的乡试更为惨烈。
嘉靖四十五年,朝廷规定各省乡试每解额一名,许三十人(秀才)应试,也就是举人中试率为三十分之一,仅有会试录取率的不足一半。但因主考官不愿得罪士人,只好一而再地放宽参考标准。四川在有些年份,中试率甚至低于百分之三!
……
科举制度,至隋唐诞生以来,已经固化为中国人的一场全民 运动。无数的人为其拼搏,无数的人为其癫狂。范进中举,那只是这个疯狂时空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疯狂片段。
朱平槿也曾是这条洪流中一粒细沙,当然知道身不由己的滋味。二世为人,他再次感受了到科举的魔力。
科举,本意是为国选贤。但真相永远隐藏在表相之后。表面上的公平竞争,深层次却是经济竞争。
在朱平槿的前世,高考经济不是文人书斋里的臆想,而是实实在在的统计局的数字。从学费、住宿、交通、餐饮、文具、教辅、培训到择校费和学区房,教育实际支出远远大于公开宣布的数字。普通中国人微薄的家庭收入,很大一部分被望子成龙的父母毫无怨言地投入到后代的教育中。
回到朱平槿的现世。大明科举制不同于历朝的特点,是注重学校教育。从中央的国子监到地方的省府州县,各级行政机构中都有学校编制。在成都府学外,出售各类时艺册子(注一)的书店形成了一条街,恐怕只有各『色』艳情小说能够与之比较销量。
别忘了,大明书籍很贵。买书需要很多钱!
一个普通的大明人走上科举之路,要经历从童生到秀才,从秀才到举人,又从举人到进士的层层选拔和淘汰。有幸过关的,十有八九都是出类拔萃的社会精英。科考的最终胜利者,既是皓首穷经的幸运儿,也大都是家庭殷实的中产以上家庭。
教育费用的巨大支出,选拔标准的僵化固执和用人分配的单一路径,使科举制这个中国的第五大发明,扭曲了整个社会的价值观,窒息了国家、民族的创新精神。
更可怕的还不止这些。
社会各个阶层被科考撕裂,阶级利益被科考固化,官场文化被科考绑架。甚至整个大明帝国的政治,也与科考息息相关。同科、同年、同乡、同门,成为各个政治帮派的标准粘合剂!
朱师傅和何善提议整合科考与蜀考,将蜀考与科考偷梁换柱,这当然符合朱平槿政治谋划的大方向。
早在松林山时,朱平槿便产生了通过公开考试吸收社会精英的想法。
社会永远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精英永远不可能等同于普通劳动者。他们之间的价值之比,是“一个人换两个师”。
朱平槿是统治者,他不仅清楚社会精英是他稳固统治的重要支撑,也清楚社会精英是引领社会发展的核心力量。然而,他的美好愿望被现实重重一击:报名参加蜀考的,有功名者寥寥无几,多数人却是科举制度下的失败者。
许多参考者带着对大明既得利益阶层的不满甚至仇恨,被朱平槿开出的高官厚禄所吸引,带着蜀考改变命运的梦想,投入到他们心目中的明主圣君麾下。他们不等屁股坐稳,便开始为朱平槿出谋划策,其理念核心便是“山河重光”,也就是说造反!
因此,蜀考是柄双刃剑。一面为朱平槿提供了大量急需的人才,一定程度上分化了士绅阶层,但同时也使顶层士绅与朱平槿的对立更加深刻,更加极端!
朱平槿为了避免“宁王之祸”的嫌疑,不得不在各方面尽量区分科举与蜀考的不同,弄得蜀考不伦不类。
能不能通过整合科举与蜀考,利用科举的强大指引作用,尽可能地收服或者团结更多的士绅呢?
朱平槿想到这里,开始感觉到一阵头痛。
科举与蜀考明显不同。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几乎是文官阶层的唯一源泉,大明朝三百年来一直处于朝廷的严密控制之下。各省仅有秀才资格的考试权,乡试的主考官、同考官都是朝廷派出翰林来主持。科举的科目为朝廷颁下的常例,各省无权更动。
在此情况下,自己公然『插』手乡试,会不会引起各方面的反对,比如被朝廷的制裁,遭到爱大明粉崇祯人士的公然抵制?
同时,科举还与朝廷的官位俸禄联系在一起。多数乡试中举之人,在闻过桂花香喝过桂花酒之后,便要打起包袱进京,准备第二年的春闱大比,希望一举高中,从此高官厚禄。尚如此,那自己岂不是为崇祯做了嫁衣裳?
再说,一旦蜀考科目背离了科举常例,那么参考士子会不会群起而攻之,引发川内新的政治动『荡』?
所有这些,朱平槿的头脑中都没有现成的答案。
好在朱副处长当了多年领导,对于如何解决自己不在行的难题,有一套自己的心得。
“舒师傅、何山长,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如何整合科举与蜀考,本世子年幼无知,还请教我!”朱平槿在老婆鄙夷的目光中,再次祭起了卖萌大法。
没想到两个老头含笑对视一眼,立即接上了朱平槿的话头。
“世子,乡试抡才不假,可如今烽火遍地,哪里还有大典之说?”舒师傅率先开口。
“正是!松山大败,开封受围,朝廷自顾不暇,很可能派不出主考!”何善立即接上。
“蜀地距京师遥远。朝廷即便派出主考,也可能受阻于道路!”
“即便主考到了蜀地,四川布政司也可上奏朝廷,取消科举常试题目!”
“理由充分得很!剿贼足饷,乃当前四川第一要务!时移世易,科举当以振兴川务为要!”
“一来一回间,八月考试之期便过了!”
“若是拖到了冬月,请问那些中举之人如何参加明年会试?”
……
朱平槿的目光在两个老头之间来回移动。他明白了,两个老头是想用流氓战术,胡搅蛮缠,把朝廷的科举搅黄,然后让蜀考穿上科举的正装。从此以后,四川只有名曰乡试的蜀考,再无名曰乡试的科举!而且就目前的大明国势,崇祯十五年的科举一过,很可能再无崇祯十八年的科举了。
谁说老年人保守古板?朱平槿被面前这两位老头的流氓作风折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朱平槿再年轻,也是蜀地最高统治者。收全川士子为学生的好事,即便有点风险,也要自己亲自上阵!
朱平槿开始了迂回战术:“舒师傅、何山长,既然是抡才之举,这科目设置还是要重新优化!”
“这是自然,老夫既是主考,自然有权重订科目!那些酸丁腐儒,考来何用?”舒师傅手捻长须,得意地哈哈大笑。以举人考举人,这可是大明朝立国以来的稀罕事!
“老朽陋见,八股时文,拘泥格式文字。若求真知灼见,还是申论为好!”何善补充道。
“还要大幅增加中试名额,尽量让人才为我所用!”舒师傅笑道。
“考试要分文理!”许久不说话的老婆突然『插』话,把沉思中的朱平槿惊醒了,“文科,必考文学、历史、法律;理科,必考数学、物理、化学……”
“考试科目设置,自然还要商榷。不过公共课中有一科目必考:政治!至于考试内容嘛,左右不离本世子的护国安民、天下太平!”
朱平槿抢回了发言权,算是给了他老婆一记回敬。不仅如此,转眼间他又给了想当主考的舒老儿重重一记:“既为伦才盛事,本世子已然决定:本世子将亲为主考!”
但还没完。朱平槿又给了某人更沉重的一击,“楚才晋用?崇祯那个呆子,他配否?”
朱平槿的话音刚落,身后某玉树临风的大秘突然神『色』大变,变换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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