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镇寿王府的罗雨虹得到李存良的报告,已经是数日之后。 .随着报告而来的,还有一个黑布蒙头,手脚拴着铁镣炮子,外加一辆囚车的特殊囚徒:王光兴。罗雨虹正好有事找朱平槿,便押着王光兴到了蟠龙山。
此时,保宁会议已近终局,诸多关乎国运的重大政治、经济和军事议题已经基本形成了定论。平槿这几日什么事都不管,一心一意地窝在蟠龙山练兵。
这些兵,原定都是开赴荆楚前线的增援部队。而现在,朱平槿却有意改变使用方向。这并非荆楚的局势缓和了。相反,那里的局势朱平槿预象的还要复杂。
朱平槿的眼睛,始终盯着他的命宿敌张献忠。
根据荆州、武昌、蕲州等地传回来的情报,张献忠兼并了当地土贼一斗谷和瓦罐子,又与与革左五营连了营。众贼依托英霍山区,大量吸收河南、南直和湖广的难民,实力正在迅速地恢复。
或许,张献忠明天会走出英霍山区,正面与大明的南直、湖广主力较量。
但献贼与革左五营只是一个相对松散的军事联盟,并无一个统一的领导,自然也无统一的进攻方向和进攻目标,因此很难判断他们下一步行动的方向。朱平槿将判断敌情任务交给了他的智囊团体政研室。但是舒国明近日赶到保宁府,却提交了一个与朱平槿着眼方向大不一样的报告。
半年来,政研室补充了从蜀考选取的举人、秀才,又从社会特别礼聘了几个敢想能说的知名人物为参事,实力大增。
人多了,组织要完善。
政研室根据业务类型,分成了省内室(一室)、省外室(二室)和参事室。
省内室主要研究内政外交,而省外室主要进行高级情报分析。
参事室则与述两室完全不同,其级别相当高,与政务司相当,只是行政关系暂时归结到了政研室。
致仕的前内阁首辅绵竹人刘宇亮,成都原大理寺正王秉乾、原宣化府同知王履亨、成都进士朱俸伊、彭县进士龚完敬、安岳县的进士总兵张任学、原云南兵备副使窦可进、同榜进士王起峨,西充进士李完等九人,被特聘为蜀王府首届参事。
参事们既没有业务范围限制,也没有具体任务,反正是想说什么说什么。这些老头听说大放阙词发挥余热还有俸禄与待遇的机会,都是感兴趣的很。拿了世子朱平槿亲自签发的红底金粉一尺长的大聘书,更觉身价倍增,倍儿有面子,不停地在老头圈里发消息炫耀。
政研室以朝廷邸报等各类信息为原料,以人的头脑为工厂,朱平槿急需的各类思想产品越来越多。
关于原战局的未来发展,政研室认为,在关内,朝廷关注的焦点不是献贼与革左五营,而是河南、开封和闯贼。
闯、罗合营后,实力大增,已远非张献忠可。只要闯贼一天还在河南,朝廷关注的焦点是不会转移到献贼与革左五营身的。
然而,湖广、南直两地官府的诉求与朝廷相左。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两地官府更多地将目光盯在盘踞在三省交界处的献贼与革左五营。
湖广这边,有五省督师丁启睿和湖广巡抚宋一鹤所辖楚军各营;南直那边,有总兵黄得功、刘良佐等南直卫所营兵。向北,是闯曹的地盘;向南,有长江天堑阻挡。
因此,献贼与革左五营近期的行动只能是有限的。他们的目的,依然是抄掠山区周边城市,补充粮食、物资和人口。
所以,献贼与革左五营有可能取得局部的胜利,但尚无实力将这种局部胜利发展为席卷全省、甚至数省的战略进攻。他们真正的大规模出击,一定会等到朝廷下令湖广、南直官军北救援开封,湖广、南直两省空虚时才开始。
政研室还认为,豫西在南阳陷落、刘国能、李万庆身死后,所有州县一律残破。
目前,闯贼二攻开封不利,像往常一样撤向豫西。但闯贼的实力未损,西撤只是顺势抛出的诱敌之计。左良玉北进至郾城,想抄闯贼的后路,却正好被西撤的闯贼合围在城。
这事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
朝廷见左良玉被围,连忙迭令陕督汪乔年率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张国钦、张应贵五总兵等统兵三万出潼关,与左军南北夹击闯贼。以贺人龙、左良玉等统兵大将的德行,汪乔年的前景不妙,估计很快会有确切的失败消息传来。
一旦闯贼击败汪乔年,下一步有两个选择:一是横扫豫东归德诸州府,彻底孤立开封,为第三次围攻开封作准备;二是径直南下荆襄,重新威胁承天府。
政研室判断,第一种可能『性』最大。因为打下开封,不仅可以彻底摧毁这座大明朝在原的战略基地,而且可以利用开封为诱饵,围城打援。即兵法所云:“攻敌所必救,歼其救者”。第二种可能『性』则很小,因为左良玉并未被消灭。舍左军南下,会再次被左军与楚军南北夹击,陷入被动局面。
在做出了述判断后,政研室得出了一个粗略的战略『性』结论:
目前占据夷陵、澧州的陈有福部,短期内不会遭到流贼大规模攻击。他们或许还有半年的时间,来完成流民入川、巩固地盘和扩建军队的任务。因此,护国军要急于占领并巩固的地区,不是夷陵以东江汉平原的广大地带,而应是夔州以东、夷陵以北、襄阳以西、郧阳以南等夔东地区。
政研室认为,夔东地区山高路险,大小流贼肆虐近十年,城池村庄极为残破,官府百姓大都逃散。郧抚王永祚逃至襄阳,独留巡按高斗枢、知府徐启元以及收编的王光恩部固守郧阳,兵民均不满四千,均郧两州府之间数百里荆榛。
若护国军乘虚而入,便能招揽流民、凭险据守。一旦开封围急,左良玉部驰援开封,湖广空虚。那么护国军便可以从容出山,与献贼诸部争夺荆楚大地。
《淮南子天》一篇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共工认赌不服输,于是蛮劲来,“怒触不周之山”。从此以后,“天柱斜、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这根被撞斜的天柱,是国地理第二、第三两级阶梯的分界线。这根从东北向西南倾斜的分界线,从黑龙江的爱辉到云南的腾冲,将国地图斜劈为两块。
由于西北高,东南低,自古国的兵家,以西北伐东南为顺势,以东南伐西北为逆势。从秦伐六国、汉伐楚,直到朱平槿前世所知的最后一次建国,都是如此。
至于历史以东南伐西北而成功的例子,则少之又少。大体只有两次。第一次是朱平槿的老祖宗,大明王朝的开创者朱元璋;至于第二次,自然是以革命党自诩的蒋种菜。
以高伐低,从兵家谋略的角度看,是占据风水的险要,居高临下、凭险而守。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进取争夺原,这与李自成出战不利则退往豫西山区休生养息是一回事。
朱平槿知道,历史的“夔东地区”,实则为鄂西山地。明末清初坚持抗清的夔东十三家,始终活跃在这一地区。因为山高路险,缺粮乏食,清军对鄂西山地的清剿极为困难。直到康熙初年,才最终将这股坚持了二十几年的抵抗军镇压下去。
提前占领夔东地区,不仅把将来农民军未来的一块根据地消弭于无形,而且可以在李自成南下荆州、西返关,或者张献忠西入蜀地之时,占据有利的侧击防御位置。
然而刘之勃在保宁会议顽固地坚持与朝廷不翻脸的立场,这让朱平槿犯了难:到底派出哪一支人马去遂行占领夔东地区的任务,而又不会引起朝廷和湖广官府的警觉呢?
恰好,情报局刘名升利用俘虏交待的信息,提交给朱平槿一份巴山土暴子的情况综述。
朱平槿立即决定:利用王光兴是小秦王王光恩亲二弟的身份,将自己的魔爪伸进夔东大山,伸进均郧二州府。这是朱平槿改变兵力部署方向的原因,也是朱平槿严旨李存良必须活捉王光兴的由来。
……
蟠龙山,护国军大旗与世子大旗迎风飘扬。
朱平槿手握望远镜,兴致勃勃地与宋振宗、徐汉卿、孙洪、李长祥等人观看世子警卫营与刘三根营之间的实战对抗演习。
演习的地点在锯龙垭,演习内容是山地隘道遭遇战,具体科目包括行军队列、前方侦查、情报传递,决心下达、队列展开、火力发扬,要地固守与组织追击等。
演习开始后,警卫营与简资独立营几乎同时发现敌人,然而经验和组织的差别立即分了高下。
警卫营是快马送信,先报代营长蒋鲁知道,然后再层层传达命令;
独立营则是探马旗语报信,前方遇敌的消息被营长刘三根和将士们同时看到。独立营前卫一连的尖刀排立即先敌展开,展开攻击,打『乱』了警卫营预定的展开队形,赢得头筹。
刘三根的指挥也十分坚决果敢。他知道敌人步骑混合,火器装备例很大。如果拉开正面硬碰硬,他绝对处于劣势。所以在尖刀排打响之后,刘三根立即命令前卫一连在行进间冲击敌阵,二三连分两翼包抄夹击,他亲率后卫第四连为第一连预备队,从正面加强攻势。
警卫营接敌时还是一字长蛇阵,因此一开始吃了大亏。然而警卫营有马有火铳。在前方溃退下来后,蒋鲁迅速利用骑兵机动『性』优势占领了路边一个小高地,利用地形优势展开远程火力。
此时,独立营的劣势暴『露』了:火器例极低。转眼间,列阵冲杀的独立营有百余人被充当裁判的舒国平判定为失去战斗力。
刘三根面对数量相当且占据高地的火铳手,掘壕固守不成,硬冲伤亡太大,无计可施,只好请求停战,实际是变相认输。
“各位将军,看警卫营的火力优势有多大!”朱平槿兴奋地指点江山,“想我汉军,十之八九皆为弓弩手!令旗一挥、飞蝗如雨;匈奴飞骑,安能近身!”
“世子这是在夸奖汉匈之战汉兵之勇武!土贼流寇再厉害,之匈奴飞骑,也不过是群土鸡走狗而已!”程翔凤留在了保宁府参加会议讨论,李长祥便自觉站在朱平槿身边,充当了他的翻译官,将朱平槿的话诠释成武将们喜闻乐见的大白话。
在两营演习期间,徐汉卿带来的三百多娃子兵随同观战。这些娃子兵正在接受正规化基础科目训练,同时强化语言培训,今日特地取消了所有训练,来为演习双方加油助威。大量火器的齐『射』,让娃子兵们大开眼界。
“难怪父母老大人要给末将取名为‘汉卿’!”徐汉卿略带夸张地叫喊一声,粗粝的脸皮泛着红光,“原来我等老祖宗这般厉害!”
徐汉卿的心思,朱平槿早『摸』透了。徐氏本是天全客家。留在天全,徐氏永远被高扬二姓踩在脚下。借机自立门户,是天全杂姓的最好选择。朱平槿今天叫徐汉卿,正是要当面探询他的心意。
“徐将军,蜀地整军旨意即将下达。徐将军忠勇敢战,战功赫赫。本世子想委徐将军为护国军团长,领兵出省参战,不知徐将军意下如何?”
徐汉卿自掏腰包买人,又跟着罗姑娘跑到保宁府,不是在等这句话吗?他立即屈膝拱手,大叫得令。不等朱平槿叫他起来,他又问部队的编成和去向。
徐汉卿是跟随朱平槿的老将了,知道朱平槿不会把他的徐家子弟都编到一块,只是他内心依旧希望多留几个子弟在麾下。
果然,朱平槿道:“徐荫桓在三汇镇打得好!可如今他领着杂谷营改编的第十七营在巴山剿贼,本世子不能给你。部分十七营的骨干将由徐荫绶率领,与你带来的兵一起编成土司新营。此外,刘三根的营和几个战功卓着的连将编成三个架子营,一起纳入你团编成。你先到夷陵,接收陈有福为你准备的新兵,然后带着他们北夔东,占据归州、巴东、兴山一带,屯垦戍守,编练营伍。一旦有令,你便出击荆楚!”
“末将恳请世子定下监军!”徐汉卿头也不抬请求道。
这个徐汉卿懂事!朱平槿微笑道:“如今全军整编,干部急缺,好干部更缺!你只好委屈一下,暂与贾将军共用一名监军!至于各营各连监军,总监军部会行告知你。”
以御武,这个大明朝规矩徐汉卿懂得。共用监军,不过是让徐汉卿接受监军指挥的客气之语。只是世子口的这个贾将军,难道便是昨日提着礼物登门拜访的楚军将领贾登联?
世子没有给徐汉卿暗自揣度的时间,立即揭开了谜底:“楚军贾登联部完成整编后,将移驻你团以北,即郧阳府之竹溪、竹山、房县、保康四县。如此一来,魏辰在夔州、陈有福在夷陵、你在归州,贾登联在均州(注一)以南,护国军将在夔东形成一大片军事存在……”
朱平槿正在向徐汉卿讲述他的战略意图,一名急匆匆的娃子警卫叮叮咚咚跑校阅台,向朱平槿奏报,“戏子!罗孤狼到了!她还押着一个犯人!”
注一:均州古城在今丹江口水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