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营二连一排的正副排长马勋和江豆发现了山洞的人尸马骨,连忙收拢部队,重新赶向金紫观。 .等他们赶到,已经是傍晚时分。宫观内外明亮的火把,让他们一眼明白:自己来晚了。
江豆担心自己的功劳落空,嘀咕着咒骂抢先的部队。可等马勋和江豆两人通报卫兵,走进宫观,一肚子的担心却变成了满脸的兴奋:
只见三清殿前的平台灯笼高挂,副总监军李存良端坐正,锦衣卫屏护左右;须发皆白的住持金玄真人和黑发长髯的管事青云子盘腿坐在平台两端,被护国军将士看押着。金玄真人面『色』红润,气定神闲,口念念有词,样子还是像神仙;青云子面『色』苍白,手持拂尘,正在沉思冥想,总之是一言不发。
平台之下的大院,则有百十道人。他们一人一个蒲团,一根板凳,一张白纸、一支秃笔,抓耳挠腮,满脑门油汗。
干什么呢?
道教基础知识考试。
考试内容:默写“谷神不死,是为玄牝(pin)……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注一)。”
李存良整人的逻辑是,金紫观掌顺庆府的道事,若有土暴子混入金紫观,金紫观可以很容易地利用空白度牒为他们伪造身份。可土暴子大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他们的身份可以伪造,但头脑的知识很难伪造。
“一炷香到了,交卷!”李存良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交白卷的,滚一边去!”
转瞬间便有十余道人被护国军用刀枪隔离了出来。连道家基础经典也不能默写的这些道人,自然成了下一步甄别的重点。
“下一波,押进来考试!”李存良的狗腿子李二学着主子的声音大吼道。
院子虽大,但同时供金紫观所有的道人一起考试还是有点小。所以只好分成了两拨,第一拨是道观有些身份的,第二拨则是道观的杂役下人以及女人。因此第二波人远不如第一波整齐,有高、有矮;有强壮,有弱小;有衣冠鲜明,也有面『色』灰暗。
李存良睁大眼睛,希望能找出一两个嫌疑分子,但人头攒动,让他失望了。
不出他所料,第二拨考试结束,有超过一半以的人交了白卷。
李二正待开口,一名道姑突然拔了发髻,拂了道冠,披头散发冲向了平台。她在台阶下大声号哭求救道,她本是良家女子,被宫观诓骗进来,从此成了『淫』道们发泄兽欲的工具。这些『淫』道还『逼』迫女人们,每每到了月事时便要在马桶坐两三天,收集经血以供炼丹。
正一教推崇外丹学说,最喜欢炼丹。在炼丹的众多材料,女人的经血和早晨的『露』水,据说都有神的功效。用之炼丹,可以使人春兴大发、延年益寿。
嘉靖皇帝朱厚璁在正一道士陶仲的撺掇下,大量选取处女进宫。这些饱受摧残的女孩子忍无可忍,最后发生了震惊内廷的壬寅宫变。若不是这些少女过度紧张,绳子打了死结,朱厚璁肯定会被勒死在乾清宫的大床。事件发生后,嘉靖皇帝严令封锁丑闻,但长于京师、生于戚贵的李存良,对大内个秘闻,早知之甚详。
“这些妖道!无耻之极!”李存良气得面『色』姹白,怒骂道:“即刻将那些大字不识之人进行逐一甄别!朝廷度牒之法,有个俅用!”
“少爷,负责搜山的将士有了重大发现!”李二附耳禀报。
“哦?哪支部队?”李存良问道。
“第十二营二连一排。排长马勋、副排长江豆,在对面耳房廊下等候!”
“传来,当着这些个妖道的面,说个清楚!”
这时,站在青云子身边的那名石砫土司兵,突然冲着廊下匆匆走来的马勋惊叫道:“哥!我没死!还活着!”
……
听完马勋汇报,李存良恨恨低吼一声:“狠!太狠了!人马一杀,踪迹全无!只剩下了不会说话的金银!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围着人马吃食打转,没有想到被骗得团团转!”
“副总监军,末将请求搜查柴房厨房!”马勋报告,“末将在藤桥桥头发现个斧印。末将已令部下将印记泥土完整取回。只要填入石膏,得到斧形……”
“好!你快去快回!”
马勋得令,转身离去。李存良斜瞥一眼金玄真人和青云子,只见金玄真人依然面『色』不变、气定神闲,而青云子却两唇哆嗦,气息不匀。
李存良心有了底,他正待下令将青云子羁押,却见一名光下巴老头提着块煮得半红半白的肉从侧廊溜了过来,原来正是奉命查账的施耀先。
“报告,属下在冰窖里发现大量马肉!属下查账盘库,发现帐物不等。金紫观有道人二百余名,算每人每日粮食消耗一斤半,也要消耗粮食三石多。可账反应,王高、王光兴逃进山后不久,金紫观的粮食消耗便突然减至每日两石。属下心起疑,便查问了观几名道童,他们都道,最近菜有肉!于是属下搜查观窖藏,发现了厨房近旁有一冰窖,里面存有肉食数千斤。属下将肉取了一块煮来吃了,发现是马肉!”
施老头一番急匆匆地叫嚷,让李存良顿时意识到,他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吃过马肉,忙问怎知是马肉。
官问起,让施老头脸『色』微红。
施耀先前些年穷困潦倒,有一日饿得头脑发晕,突然发现路边倒毙着一匹役马,顿时欣喜若狂,立即回家取了刀子,准备将死马分成数截,扛回家充饥。
然而等他返回现场,发现数十街坊邻居早已将死马分割干净,光剩了一副光溜溜的骨架。施耀先立即前争论,众人见他眼『露』凶光,手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抖,总算是善心大发,让他带回去几根残留着肉丝的大骨。
只是这等羞人之事,怎好当众说起?施老头不愧人出身,眼珠一转,立即想了个绉绉的说辞:
“本草曰,马肉毒,『性』辛利,要吃杏仁方可解毒。其肉味『骚』,多肌少脂,与猪肉大相径庭。属下当年家贫,曾吃过马肉,是以得知!”
施老头的小心思,根本不在李存良的关注。他想的是眼下这案子:小百姓刘晋亲耳听到大量马蹄声过了牌坊,向金紫观而去;山洞里发现了人尸马骨;观窖藏确认是马肉……
所有的证据都在这一刻汇聚在李存良的脑,构建出一副清晰的画面。他明白,自己距离大功告成,仅有半步之遥。
好!李存良高兴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大声宣布。
“铁证如山,焉敢抵赖!来人,将白卷之人逐个单独提审!让他们将正月进入金紫观的道人供出来!哼,若是不招,大刑伺候!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刑七十二式,本官从没见着有人能扛住!告诉他们,倘若交出王高、王光兴的去向,便可立功赎罪!本公子不仅不杀他们,而且还有赏银可拿!”
山洞被搜出来了,马肉也被搜出来了。第一波里交白卷的有王高,第二波里交白卷的有王光兴。逐一提审,二王身份必然暴『露』。算二王自己不招,其他人也会在大刑之下把他们供出来!
眼见事情即将败『露』,老神仙金玄真人也顾不得装神仙了,他连忙伏地痛哭道:“想不到贫道一生修道,行善乐施,却一时不慎,收了这样一个杀人越货的贼子传承衣钵!李大人明鉴,老道年老体衰,一心修道,已经多年不曾预过观内俗事,亦未曾出观入山。此等情形,观下人等俱可为证!”
“你这『淫』道还有脸皮狡辩!”
金玄真人的话音未落,台下女人已经怒骂着冲了来,速度快得像一头暴怒的母兽。她一头撞金玄老道,将他撞了几个滚,然后跨腿再次按压去,揪住他的衣领,挖他的眼睛撕他的嘴。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院的女人们见有人开了头,顿时又冲来十几个,围住了金玄老道开始群殴。只听得女人堆里惨叫连连,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叫她们住手!此乃重要人证!”李存良被女人们一冲,仓促之下,从平台跳下来。士兵们听到官发令,立即前,欲将女人分开。
平台人影攒动,『乱』哄哄的。在这时,一道影子从地嗖地腾空而起,仿佛一道白『色』的幽灵,直扑李存良的背影而去!
平台下的护国军将士都惊呆了。任谁也想不到,地盘腿而坐的青云子竟是一个武林高手。只见他一个旱地拔葱,便将看管他的三个士兵抛在了脚下。他手的拂尘,也是一样暗器,丝丝尘须都仿佛是长针毒刺!
千钧一发之际,一杆枪头更快『射』出。青云子尚在李存良一丈之外,那枪头已经及时赶到,将青云子从云端拽落凡尘。只听得扑哧一声,玉帛碎裂,骨肉分离。白杆枪的弯钩,将青云子宽大的道袍连着肋下的筋肉一并扯下大块。
“啊!”惨叫身立时响起。
不是预想的青云子,而是女人堆里的金玄老神仙。
李存良顾不得满地打滚的青云子,也顾不得感谢救了奴才又救了主子的白杆兵,他一个健步冲平台,女人们也十分配合地适时为他让出一条缝隙:
只见老神仙的白胡须被扯得七零八落,满脸都是殷红的指甲抓痕。他如同一只烧熟的虾米蜷曲着身体,如同一头阉掉的公猪捂住胯下惨叫着,下身的大滩鲜血已经染红了道袍。
复仇的女人们使出了她们的独门绝技:地煞第一式——凤抓手,生生将老神仙的两个卵蛋掐爆了。
“大戏看过瘾了吧!这是做贼的下场!”李存良对着院那些惊呆的道人们怒吼道。
注一:《道德经》第六至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