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达官显贵没多久就收到晋王闯入赵王府邸抓人的消息。大多数官员选择按兵不动,静待后续,只有御史台的人,本着不弹劾就是失职的思想,在翌日朝会上提及此事。
一名御史振振有词道:“晋王在禁闭期间随时外出是为第一罪;擅闯赵阳府是为第二罪;搬弄是非,害得赵王妾室小产,兄弟不睦是为第三罪,臣请陛下重罚晋王,以正朝纲。”
李瑞花了一千五百两封口费,不料没在李珏这里出岔子,却被御史捅到朝会上。不得已,只能忍着不适出来给李珏开脱,“张御史所言不实,二兄奉父皇之命调察细作案,就已经解了禁,昨日来王府,是例行公事,并非张大人说的这般。”
张御史被人驳斥,哪里肯罢休,他可是派人去打听了,昨日傍晚有稳婆进了大理寺,除了赵王的妾室小产,哪个犯人能用到?
“赵王不必为晋王开脱,臣从未听说陛下下过这道口谕。而晋王早先出现在朝会上,就是抗旨,他既然能抗一次旨,就能抗第二次。”张御史义正言辞的继续说,“哪怕他是奉命调查,可赵王殿下您并非犯案人,晋王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您的府邸,更何况,下臣还听说,晋王在您府中动了手。”
李瑞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自己差点被妾室挟持,只能保持缄默。这在朝臣眼里就成了默认,郑成趁机告黑状,“陛下,晋王实在有失皇室风度,臣府上的歌姬被王爷看中要走,结果出了细作一事就把人送回来。那女子也是个可怜的,说没脸见人,一头撞在石壁上,好在被人拉了一把,捡回一条命。她再怎么也伺候过晋王,活生生的人命,怎能似破布一般被随意丢弃。”
“嗤!”
这时候,很不应景的传来一声刺耳冷笑,孟旭挖挖耳朵,斜睨着郑成,说了句大实话,“我听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说,郑大人送的歌姬,身契还在郑家,晋王不想要人,当然只能物归原主。一个妾室都算不上的歌姬,难道还要当主子似的伺候她一辈子,若那女子生下小崽子,晋王是不是还得当冤大头养那小崽子?郑大人既然这么关怀下人,手里还捏着人家的卖身契,不如好人当到底,自个儿养着呗!”
兵部尚书孟旭就是个不要脸的滚刀肉,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帮晋王说话,郑成都不想跟个大老粗在朝堂上吵架。
赢了,他一个满腹经纶的大世家家主吵赢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没有成就感,万一吵输了,自己还要不要面子。
李策揉了揉眉心,“梁庆,去把晋王叫来,让他自个儿说清楚。”
梁庆应是,领命出宫,过了一会儿,只他一人回来。皇帝看了面色发青的心腹,便知次子又闹幺蛾子,“晋王呢?”
梁庆干笑一声,说,“回陛下的话,王爷说他来不了,忙活了些天,他身子不爽利,似乎有旧病复发的迹象,今日就在府内休养。”
他回完皇帝的话,看向满朝文武,眼中带着怜悯,行了礼又道:“王爷要奴向诸位大人问一句,家里的自查可完成了没?眼下两个王府皆查出细作,大人们家中定也不能幸免。为了京城的治安,晋王殿下说,三天日后带他身体好些了,他会去诸位大人府上亲自拜访。”
张御史当即提出反对,“这怎么行,下臣家中还有未出阁的女眷,怎可见外男?”
梁庆一脸古怪的对张御史说,“王爷说,这是为了陛下和诸位大人的安危着想,若有人提出反对,不是细作,便是细作的同伙。请陛下赏他一碗茯苓水,看看这人面孔底下到底有没有第二张脸。”
张御史自持清高,这会儿被人在朝会上指着鼻子骂表里不一,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厥过去。
李策轻暼了眼梁庆,“还不快把人送去太医院,等张大人醒来告诉他,朕放他三日假,在家中好好休养。”
梁庆赶紧叫来徒弟,师徒二人一道把倒霉的御史送去太医院看诊。
众人神色不一,文官的府邸,越是官高权重,底蕴深厚,家中的奴仆众多越是复杂。有些人三代五代为同一家族服务,男人成为管事,替主人家打理府中诸事或者外边的产业,女人则是老夫人,夫人身边的心腹。
一代代儿女嫁娶,织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这些心腹奴仆往往参与了最核心的机密,若是要查,牵一发动全身。是以潜伏在京中的细作曝光后,四品以下,家中结构简单的官员早已自查完毕,报给大理寺和刑部,只有那些呼奴唤婢的大家族,不见有任何动静。
皇帝点了站在最前排的文官之首尚书令裴继,“裴爱卿认为晋王此举如何?”
裴继拱手道:“天子脚下,岂能容得魑魅魍魉横行?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京城的治安更为重要,臣附议晋王殿下的提议。不过张大人说的同样在理,要顾全女眷的名声,臣请陛下派遣女官,由她们为各家女眷查检。”
李策嗯了一声,看向诸臣,“诸卿以为如何?”
郑、王、卢等几位世家主互看一眼,心里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既然裴继开言,他们不好不给裴家面子。
“既然没有意异,那便这么定下了。楚邦直,魏晏,由你二人协助晋王筛查。”
“臣等遵旨。”
退朝后,皇帝留下楚、魏二人去内书房说话,楚邦直晓得皇帝要问是事程铁衣之死的原因,就回禀道:“据那个潜伏在晋王府的细作坦白,他们这些人是分批被送到京城,有些人家查的紧,一时混不进去,就得重新换一张假面,伪造身份再找机会。他能混入晋王府,是因为那名女子被送给王爷前有个相好,二人在私会时被他发现,他便杀了女子取而代之。
他的任务是混入王府观察记录王爷在府里的一切,做好记录后,就把消息藏在后院的石板下,每个月都会有人来取。”
魏晏接口道:“臣派人去他的院子查过,此人行事十分周全,每回与人接头都会把痕迹抹去。”
这次要不是甑应文撞破,他们还不知道府邸竟有细作潜伏。
“直到上个月,他接到新任务,一是从程铁衣手中取回一个铁匣,二是杀了程将军。不过他交待并未在程家找到匣子,本想等杀了人后再寻。此人知道的事不多,他们这些人领到的任务各不相同,若非万不得已,不会碰面。”
李策点了点头,“接下来还要劳烦二位爱卿协助晋王,定要将细作一个不留的揪出来。”
二人一愣,随即躬身作揖,“臣等遵旨。”
状元楼是东市名声遐迩的客栈,原本叫东顺楼,后因有好几个入住的学子中了状元,掌柜干脆以状元楼来命名。
今年因为连续出了两件大案,地方官员缺口多,朝中定会有大幅度的人员调动,所以原本不打算参加科举的学子也都准备下水一试。距离秋闱还有近三个多月,状元楼里已经住了不少前来赶考的学子,这些人都是来自京城附近几州,大多数人在朝堂有人脉,得了消息,早早来京,一为熟悉环境,二是多投几分行卷,好在考官心里占据些印象。
商微来的早租下一间上房,他除了参加诗会,就很少出门,一直耐心地等待猎物上门。
弦月高悬,清辉洒落,印出一个鬼祟的人影,那人从状元楼的后墙翻越进来,趁着小儿打盹的间隙,窜上楼,左右望了望,这才敲响客房的门。
商微听到暗号,放下书籍起身去开门,那人窜进房间,一屁股坐在他先前坐着的软榻上,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打量学子做派的同伴,心里嫉妒的直冒酸水,“在书院混了几年,混的挺人模人样的嘛。不似咱们,给人做牛做马,越发像个奴才了。”
商微没有理会他的讥讽,淡淡道:“不是告诉你,没事别来找我?”
“大难临头,你还有心思看书?”褚老狗拿起书随意翻了翻,丢在桌上,“你没听到消息,咱们的人被逮住了好几个,大理寺跟刑部可不是吃素的,咱们这些人也不是什么硬骨头,指不定已经交待出不少东西。”
“各人知道的东西不多,交代了也没什么。”商微冷静说道:“只要能保下几个,挨过这阵子,上面自会再派人来。”
“就怕一个都保不住。”褚老狗自嘲一笑,“三日后晋王会带人去每家详查,茯苓水一泼,大家都要完喽。”
他们潜伏在各府邸都有任务,若是不能窃取到重要情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他抬头看了眼商微,“听说你认识了个武将的儿子,关系怎么样?能不能从他身上搞些东西,都是同门,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去死。”
商微有心捧着孟洛风,二人虽算不得莫逆之交,但他自问比起那些所谓的“知己”要亲厚的多。若非信任,对方又怎会把家中琐事说给他听?
他若有所思的道:“那人是谯国公家的次子,刚游学归来,我在途中帮过他几个小忙。”
褚老狗眼眸亮起来,他在京城待了两年多,对这些官员家的情况可谓如数家珍,“那可太好了!商兄或许不知,你说的那人叫孟洛风,虽是次子,但他前头的大哥是庶出,且早已战死,是个没福气的。
孟洛风其实就是谯国公的嫡长子,他下面还有个比他小五岁的弟弟,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谯国公任兵部尚书,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破格赏赐过他一副舆图。我待的那家郎主官至御史中丞,为了这件事,见天弹劾越逾,皇帝每次笑呵呵应承,转脸就当没这回事。
咱们要是能把舆图弄来,回去准能保命,还能离间皇帝跟心腹臣子的关系,一箭双雕。”
他搓了搓手,谄媚笑道:“不过这件事咱们几个能帮上的地方不多,商兄若有吩咐,咱们兄弟使尽手段都会做到。”
商微淡淡一笑,“既是一道出来的,自然也要一道回去。孟洛风我去邀约,其他的事就劳烦诸位兄弟出力了。”他低声娓娓道来,褚老狗越听眼眸越亮,拍着胸脯说道:“商兄放心,这些小事咱们都会办妥的。”
“二郎君,一位姓商的公子给你下贴,请你今晚去平康坊的升月楼吃酒。”孟府的管事拿着一张请帖,来找孟洛风。
孟二郎把弟弟的头按回去,指着一篇策论道:“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花钱找人替写,我就没收你藏在床下暗阁里的银票。”
“我,我哪有……。”洛白缩了缩脖子,低头去看策论,这是颜文从他父亲那里偷拿的,说是他父亲十多年前写的废稿,莫非是太差了?
谁知他哥拍拍他的头,似笑非笑道:“你若是能写出这种策论,考进士科能进甲榜前十,天天睡在平康坊我都不会来管你。”
洛白欲哭无泪,原来不是太差,而是写的太好了,都是颜文那厮误他。
管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感概,“果然还是二郎君才能镇住三郎君。”
“送帖子的人呢?”
“回二郎君,人还在外头等回话,可要把他叫进来?”
“不用。”洛风收好帖子,笑道:“你跟他说,我会准时赴约。”
他这几日忙着在家自查细作,没去理会商微,没想到他会先找上门来,也罢,是时候去见一面了。
夜幕降落,华灯初上,平康坊内人流如织,各楼门外的美人灯在夜风中摇曳,好似美人倚门卖笑,充斥着旖旎的情色。孟洛风穿着常服,还没走到升月楼,就有小厮迎上来,满脸都是笑意,“孟郎君,可算把您等来了,商公子他们早就到了,都等着您呢!”
孟洛风丢给他一角银,“倒是我失礼了。”
“是我来早了。”商微跟两名学子穿着的年轻人一起走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捏着一把折扇,笑着作揖道:“商兄方才说看到孟二郎,我以为他说笑的,没想到还真是。”
“这二位是?”
“这位是蒋远。”商微指着拿扇的青年介绍道,随后又拉着另一个较为沉默的男子,“这是莱西,我三人在诗会上一见如故,也想把他们介绍给孟兄认识。”
“原来如此,二位幸会。”洛风拱手笑道,仿佛真的很荣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