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外面吹来,已是快五月的天气,所以并不寒冷,冷的是他们绝望的心。
两队手持长刀的士兵冲入,举起雪亮的刀尖对准众人,在他们身后还站着十来个弩兵,手中均握弓弩。
王朝与陈毅并肩而入,目光凉凉地打量犹如惊弓之鸟的世家家主们。赵远见到好戏开锣,挥手让属下暂停攻击,退去一旁,牢牢把守住两侧的通道。
王嘉扶着椅背,神色有些恍惚,这个从来不被他看在眼里的怂包,在这一刻,他的脸不知何时跟另两张相似的面容重合了。
“逆子,你,你这是要作甚?”他微颤着手指,痛心疾首地哭道:“我王家满门清贵,怎么会出你这种弑父杀亲的畜牲,来人,来人,请家谱,我要将这畜牲逐出王家。”
“王兄,眼下不是清理门户的时机。你难道不奇怪,王朝是以什么条件说动折冲都尉?又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找来这么多武艺高强的帮手?他借了谁的势?”
谢家主面沉如水,强忍着失去心爱长子的仇恨,冷冽如刀的眸光冷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都尉身上。
“还有陈毅你,王朝背后之人给了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贸然动用折冲府兵力,你莫非想造反不成?”谢家主大声呵斥道:“我等定要上奏陛下……。”
一支“箭”疾射而来,射穿谢家主的喉咙,也截断了他未完之言。他的目光似有不可置信,死死地盯住一个方向,双手不停地颤抖,口中发出粗重地“嗬嗬”声,身躯往前前行了几步,直挺挺倒下。
众人这才惊觉,误以为的“箭”,原来竟是一支梨树的树的断枝,花瓣飞扬落在,轻飘飘的落在谢家主的脸上身上,却好似实铁砸在众人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惊骇之下,他们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
漫天的花瓣在天空中飞旋,仿佛下了一场“雪”,“雪中”,缓步走来一个挺拔的身影,人未到,慵懒地声音已经炸响在众人的脑海中。
“他借的当然是本王的势!诸位,别来无恙啊?”李珏缓缓踏入屋内,笑着跟人打招呼。
“晋王……?”
“是晋王!”
“怎么会是他?”
王羲死死盯住这张令人厌恶的熟悉的面容,想要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可惜南风告诉他,眼前这人并无易容的痕迹。
“晋王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陛下早有铲除世家之心?”他无声喃喃,面如土色。
诧异、惊愕的目光紧盯住这位“声名显赫”的大齐二皇子。这些年来,他身上被打上诸多“好酒色”、“废物”、“草包”等烙印,让人们逐渐忘记,他曾经可是在战场横扫敌军,叱咤风云的天策上将。
世家一直标榜是“大齐功臣”,为的是有朝一日皇室想要收回权利时,可以正大光明去指责皇帝忘恩。是以当太子有意结盟,他们便顺水推舟,下意识抹去李珏的贡献。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时间一长,那位耀眼的天策上将仿佛从未出现过,存在的只是五毒俱全的风流王爷。
可当王朝、陈毅单膝下跪,面向李珏恭敬叩首,大喊:“属下见过主上。”
梦好似醒了,晋王依旧是那个策马扬鞭,一人一剑耀眼地让敌人闻风丧胆,叫世家子弟们暗生嫉妒的羲和之神。
李珏扫了众人一眼,抬脚勾来一张软榻,陈毅立刻脱下外袍,将塌的污渍擦拭干净,他挑了挑眉,坐下笑道:“各位见到本王好似都不怎么高兴?当初南下,诸位对本王的回礼可谓刻骨铭心,本王可是等待这一天许久了。”
他手里握着梨树枝条,点了几人,轻笑道:“诸位,可想好要怎么死?”
“王爷,我等有朝廷授予的爵位,你这般肆无忌惮,虐杀一国县公,是想挑起世家同皇室的争斗?天下大定才有十年,你是想要将百姓拖入战火?”
“晋王,你如此韬光养晦是何居心?莫非你早有不臣之心?”
李珏呵呵一笑,斜倚着半眯眼睛,活脱脱一副纨绔弟子的欠收拾样。
“本王就是浪荡子啊!美人美酒,来者不拒。你是谢家的?正好,本王听说谢家出美人,你有美貌女儿可以送来,说不准看在她小心伺候的份上,给你留个体面的死法。”
那人是谢蕴的兄长,膝下确实有个貌美的闺女,他脸上有一瞬间扭曲,最后动了动嘴唇,咽下要出口的斥骂。
李珏轻哼一声,目光落在王嘉身上,上下端量他,好似发现有趣事物,饶有兴致的笑道:“本王何时韬光养晦了?不信的大可去问王羲,太子惹着本王,是不是照样挨揍?”
王羲被点名,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王爷,您无圣旨出京,这是抗旨。杀害朝廷勋爵,是不尊礼法?除非您今日将我等全部杀了灭口,不然待回京,羲必定要上报父亲,参你一本。”
李珏玩味的看了他一眼,抖出一张单子,在王羲眼前晃了晃。王羲面色煞白,伸手欲夺,李珏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比物为何会在王爷手中?”他扭头去看南风,双手握拳,眼里冒着火,无声质问道:你不是说“雪衣楼”信誉极好,万不会泄露客户信息?
李珏看懂他眼底惊疑,笑了笑道:“大约是本王给的太多,他们不太好意思。本王以为,王家出来的个个目下无尘,看不上江湖草莽。没想倒看走眼了,只是贪腐案未决,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事得劳你这位世家宗子偷偷南下,还去‘雪衣楼’雇人。想通风报信还是想杀人灭口?”
“这不关王爷的事。”王羲硬气的回了一句,“王爷要杀便杀。”
“本王像是滥杀无辜之人?你放心,本王不会杀你,还会送你回京,不过你边上的瘦竹竿得留下,本王见过通缉令,韩家灭门案的凶手,林卞。是薛卞之门的卞,别把他跟江湖上那位姓林的剑客搞错了。啧啧,王羲啊王羲,你没想到身边会潜伏着一个潜逃的案犯吧。”
南风是父亲给的,他信父亲不会害他,可晋王这人行事虽然张扬,但从不屑说谎,他说南风是逃犯那一定就是。
父亲为何会收留犯人?
王羲下意识的往边上挪动,南方忙不迭解释说:“郎君别听他胡说!属下是受过郎主恩惠,为报恩才甘愿留在王家护你二十年。”
“恩惠?倒也算是恩惠了!”李珏哈哈一笑,拿出一份情报,弹了弹道:“本王知道有个叫冯年的,你听听可耳熟?”
晋王出手,万不会打没有准备的战。这份情报说起来还是当初调察韩家时顺手查到的。
说的是泸州当地有个姓冯的商户,以贩盐为生,后因韩家垄断了盐市,次之冯年仗着有武艺傍身,想去韩家杀人出气,遇上韩家的门客,自然打不过,负伤逃亡。
他是逃了,可他的家人被韩家报复,死的一干二净。冯年逃到京城,恰逢其会救了王子音一命,后就卖身为王家奴。
“你跟韩家有杀亲之恨,灭门之仇,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本王能理解。可大齐律令在上,不可亵渎。来人,把他抓起来,若反抗,立斩不赦。”
陈都尉应喏,很快二人便战在一处,陈都尉不懂内息,可他的武技却是从战场上磨练出来,毫无花哨,都是杀人的招式。
李珏笑盈盈坐着欣赏,一点也没有把锅甩在别人身上的愧疚。每当冯年想以内息击杀陈毅,他就以枯枝为剑,卸去内息,二人一时半刻分不出高低。
小半个时辰过去,冯年逐渐有了颓势,在王家过的太安逸,武力生疏,反应更是慢了不止一瞬。陈都尉却不同,心中压着复仇,从不敢掉以轻心,凭借着从战场活下来的毅力,杀了冯年,割下他的头颅。
王羲惨叫一声,想起花了五十金聘来的高人,大声呼唤邵峰救他,把价钱直接叫到一百金。
李珏摸了摸鼻子,心说亏的他有先见之明,把人调走,不然难说老家伙见钱眼开,翻脸不认人。
与此同时,金陵的谢家、甑家,杭苏越常四州的当地门阀皆遭遇一场清扫。
李珏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他打了个哈欠道:“动手吧。”
王嘉突然道:“来人,护送五郎离开。”下一刻,有八个蒙面人破窗进来。王嘉盯着王羲的眼睛,咬紧牙关,道:“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送你回京,告诉你爹,让他为我报仇!”
李珏嗤了一声,二话不说,一碗茶水泼到王嘉脸上。王嘉躲不及,被泼了个正着,水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融化了他的易容,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你是何人?我父亲呢?你把他藏去哪里了?”王朝虽然事先就已经得知了真相,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又是另一回事。
他抖着嘴唇,死死的盯着这个这个约摸三十来岁的陌生男子,脑海中对父亲记忆越发的清晰起来。
是他太蠢,一直没有发现,还当父亲的变化是失去两个儿子后的大受打击!
“还真是易门的人。”李珏笑了笑道:“王家有你们的人,其他家族大约也少不了,这是想要四方下子?野心够大啊。”
“王嘉”心中一慌,面上依然镇定的说着,“王爷误会了,在下只是易门弃徒,混入王家,是想借着他们的身份夺取高位,为自己报仇。”
“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好唬弄?以为把门派摘出去,本王就不会把账算在易门头上,想的美!”
“王爷,柳其华也是易门的人。”他的面上终于露出急切,“看在她的面上……。”
“她还没这么大脸面。”那张前朝余孽的面具,李珏还要找柳其华算账。
给他一个假笑,缓缓启唇道:“对了,本王先前遇到个叫王游的杀手,可是你的亲子?”
说到王游,“王嘉”满面都是痛色,那是他嫡亲的儿子啊,却只能顶着私生子的名头。
他从开始就只是想要给他一个高贵的出身,这才答应褚掌门接下任务,却没想到儿子被死对头掳走,等他好不容易把人找到,父子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的误会。
“他是死在王爷手里?”“王嘉”哑然问道。
“是啊,跟你长的很像,本王心善,今日就送你父子去团聚。”
“陈都尉。”
“喏!”
陈毅挥手,一声令下:“射!”
无数的箭似雨点般落在被瓮中捉鳖的一众人身上。江湖人纷纷拔剑握刀,站在雇主前面斩落箭雨,可仍有箭射穿了各家子弟,以谢、甑、王三家最多。
王耀趴在地上,身上落有十几支箭,他惊恐地瞪着双眼,嘴像极了缺水的鱼,张的老大,直至死亡都不信,马上就要手握大权的他,会死在自家的宴席上。
在他身侧,王胪仰躺在地,被一箭射穿了脖颈。一轮箭射完,士兵丢了剑努,拔刀相向,把死亡名单上的一百二十人全部清缴干净。
李珏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对王朝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赵远,王朝、谢蕴、陈毅躬身目送晋王离去,随后开始着手处理后续的事宜。
一开始金陵的百姓并无察觉异常,只是觉得今日外头不见了招猫遛狗的纨绔子弟,有些诧异。直到午时过去,王家、谢家、甑家等几个世家门口都挂起白色灯笼,府邸时不时传来哭嚎声,他们才感觉到事态的不对劲。
做丧葬生意的店铺外门庭若市,掌柜心里乐开花,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悲戚的道:“好叫书砚兄弟知道,咱们铺里两副上好的楠木棺木,已叫谢家定走了。另外好一些的也被其他家族拉走,只剩下最普通的梨花木,您看这个……。”
“还有多少?”
“十来口吧,您都要?”掌柜乍舌,在心里盘算,这究竟死了多少人啊?
方才几家也都是有多少拉走多少的架势?莫不是出了瘟疫?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想着等做完这笔买卖,赶紧去乡下躲一阵。
梁三紧赶慢赶到金陵时正好遇上王谢几家一道儿发丧,谢蕴、王朝和几个新上任的郎主都想快些把事情盖棺定论,因此选的都是最近的黄道吉日,没有通知京中亲眷,只让知晓内情的家属来吊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丧葬队抬着棺木往各家的祖坟走,漫天撒着纸钱,嚎丧的礼队人手不够,只能请来百姓充数。可百姓常年被这些世家欺负,如今仇人死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是以哭嚎里总能听到一两声极不和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