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珏看他不到黄河心不死,就好心提醒道:“吕布跟皇甫琮去而未归,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此时在何处?
说来还要多谢梁皇,旷达胃口惊人,本王一直发愁去哪儿找食物填他那深渊。
我若没记错,你那幼子是御兽师吧。这次旷达真能敞开肚子吃饱了。”
“你……。”薛放面色变得铁青,不知是因为底牌早已被人获知,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心中一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按下动摇,依然认为计划万无一失,对方只是色厉内荏。
“哼,你以为战争是阵前斗将,那蛮夷再厉害也无法对抗吾儿的猛兽大军。谁被谁吃还不一定。”
“御兽师啊,正好本王手下也有一个。”李珏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中没有任何调笑的意思:“既然梁皇不死心,本王便陪你等一等。”说罢当真收起剑,悠然落座。
薛放脸上阴晴不定,不愿意接受对手预判了他的预判,但心底隐隐直觉,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而此时的安定县正在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一群不知从何处来的猛兽大军,如同洪水一般冲至城下,死劲儿冲撞城门。
其中个头最大的有两个成年男子一般高,个头最小的也有成童那么大。
窦轨站在城墙上往下看,豺狼虎豹,什么样的都有。左右弓箭手放箭,投火,效果都不明显。这些猛兽显然受人控制。
窦轨的目光落在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他胯下骑着一头好大壮硕的黑狼,神态悠闲,察觉到探究的视线,抬头一看是窦轨,展颜笑道:“原来是窦将军,小子薛晨,奉父皇之命接手泾州。
小子奉劝将军一句,趁早开城投降,你也知道秦州缺粮,我这群手下可是许久不见荤腥。畜牲不通人性,届时破城,我这个主人也拦不住它们的本能。”
薛晨真不愧是薛放的好大儿,拿百姓做威,一样的卑鄙无耻。
吹了声口哨,猛兽们好似发狂似的,更为用力地冲撞城门,涎水粪便满地都是。
薛晨嫌弃的皱眉,他并不喜欢御兽师这个身份,也不会像席芩那般耐心与兽沟通,甚至如对待祖宗似的伺候。
他一贯使用暴力,撑住的留下,撑不住的成了盘中餐。薛放和他的心腹后妃就是靠着这些动物才不至于被饿死。
这些野兽与席霜席暖不同,后者与席芩心意相通,前者只是畏惧薛晨的暴力臣服。所以性情也极为不稳定,兼之饿了好几日,这会子闻到食物的味道哪里还能控制住。
不用特意下达命令,就使劲的冲撞,想要破开城门。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要是让猛兽冲进来……。身材魁梧的副将打了个哆嗦,手心全是被汗水打湿的黏腻。
窦轨沉吟片刻,道:“你去把席芩叫来。”
副将看看城楼下体型庞大的兽,再想想三小只的小身板,犹豫道:“将军,席少东家的小崽子估摸着给它们塞牙缝够不够,来了也没用吧。”
窦轨斜睨他一眼,道:“本将军能不知道?本将军只是觉得都是御兽师,他或许会知道对方的弱点。而且小崽子太小,不知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还不如趁现在挑两头顺眼的。
你告诉他,只要锄头挥的好,就没有撬不到的墙角。”
副将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脸上多出好几条血线,窦轨问他是怎么回事?副将郁闷的道:“被小崽子们抓的。”
窦轨很快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笑骂道:“嫉妒心忒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娘子。”
副将心说,哪家的小娘子能这么凶悍?
这时席芩匆忙赶来,向窦轨见过礼后再向副将赔礼。
副将看着他身上的“挂件”,神色复杂,刚想说些什么。城下的猛兽大军突然骚动起来。就见一名壮汉以“一拳一个小朋友”的彪悍架势把兽捶倒。
窦轨大喜,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按在城墙上,身体微微前倾,眯起眼看了半晌,然后转过头问副将:“那人是不是王爷带回来的憨子?”
来人正是吕布。这些叫人看了脚底发软的野兽,在他的眼里全是肉。
肉肉肉,这么多肉,吕布兴奋的咧开嘴,已经可以想到有很长一段时间能过上吃饱的日子。
他和皇甫琮是听到动静跟着薛晨后面来的,只是吕布跑的太快,皇甫琮根本追不上他。
他按了按额头,自暴自弃的跟在后面。等走到城下,兽尸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不少猛兽被吕布的气势压到,纷纷逃窜,哪怕薛晨声嘶力竭的吼叫依然逃走不少。
吕布眼睛毒辣,一眼就瞧中薛晨的坐骑。黑狼个头高,肉多,生的膘肥体壮,有嚼头。他双手合拢,召唤出铁四指,一步一步走来。
薛晨死死咬住牙槽跟,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身体一歪,从狼身上跌落下来。黑狼感受到威胁,从喉咙里发出警告,见那人依旧靠近,纵身一跃,向吕布扑了上去。
“来的正好!”吕布大喝一声,一手按住狼头,脚踩狼尾,铁四指深深插入狼的脖颈。薛晨手脚并用往后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能徒手与狼搏斗的野人。
他要离开这儿!强烈的死亡威胁告诉他,眼下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暗卫!快护本王离开。”
只可惜他喊破喉咙都没有人响应。薛晨是薛放中意的太子,身边有一支经由薛放亲自训练的百人暗卫随身保护。
他们每一个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精选出来的精锐。能文善武,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甚至有两名伪阴阳师,足够在各种危机下把薛晨救出去。这也是薛放能够安心让他出战的原因。
然而,这些精锐有一半遇上力大无穷的旷达,在无差别攻击下死了一些,没死的也都被逃窜的野兽踩死。另一半被皇甫琮和孟洛风手联手干掉了。
“你,你不要过来。”薛晨眼睁睁看见大块头把黑狼撕成两半。惊恐的看向四周,身边还剩下了了几只野兽,摄于吕布的杀气,以臣服者的姿态匍匐在地上。
薛晨看着一头猛虎,升起一丝希望,大吼道:“去咬死他,我命令你去咬死他,畜牲,啊…!”
他突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原来那头虎没有听令对付吕布,而是薛晨咬死了。它叼着头颅放在吕布脚边,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城墙上,挂在席芩身上的席霜。
席芩摸了摸席霜的小脑袋,心绪不宁,若他听听错,刚才这小家伙嗷呜了一声,莫非这就是主上所说的遗传基因。记得那头白虎可了不得,若不是被人抓住,迟早能够成为“云涧山”上的霸主。
“看在小黑的面上,你走吧。”吕布摆摆手,让其离开。
窦轨终于露出笑容:“通知下去,危机解除。”
孟洛风抖落长枪上的血迹,朗声笑道:“将军,末将自请,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爷。”
且说李珏这头,从晌午一直等到傍晚,终于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所有人皆伸长脖子看去,薛放亦然。
他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将掌心掐破也没有感觉似的。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策马而来的男子眼生的很,但他手中提的人头却是异常眼熟。那是他的幼子,他真正属意的继承人,被人砍去脑袋,死不瞑目。
啊!!!!
薛放受不住打击,喷出一口血,这口血仿佛夺走了他的生机,黑发寸寸变得雪白,就连背都佝偻了。
孟洛风翻身下马,走至李珏身前,单膝下跪,道:“属下幸不辱命!”
李珏免去他的礼,将人扶起笑道:“做得好,回去统统有赏。”
“梁皇还要抵抗吗?”他笑着问道。
“怎么,你要杀朕?”薛放阴郁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人。
青年淡淡道:“当今局势,如你我这般门第的人被俘虏,还能求得贫贱平安的日子?今日若是本王战败,梁皇当会放本王回去?”
他拔出一柄剑丢在地上:“给你一个体面,自尽吧。”
薛放心知退无可退,惨笑一声:“没想到朕会死在你手里,不愧是战神。李策好福气!
把朕跟吾儿葬在一起。”
“好。”
薛放抱着幼子的头颅,颤抖着手替他掩目,然后拔出匕首,抹脖子自尽了。
众将见状投降的投降,自尽的自尽,李珏收编两万名精兵。自此梁灭,秦州五万男女皆纳入齐国版图。
曹信原本是薛放为交好李让请来的,若他能攻下泾州,两国便会结盟。
李让在齐国使者离开后,就宣布称帝,自称凉皇,与齐国决裂,想要刮分泾州。
为此曹信还带来一万人马,准备在双方僵持时支援梁国。但他万万没想到薛放会输的这么彻底,且连挣扎都不挣扎就自尽了。他一死,却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连迂回的余地都没。
虽然打下秦州,但后续的事还有不少。如安抚百姓,开仓放粮,清点私库,统计人口等等……。
金银绢布直接交给席芩便现,一部分要拿去抚须牺牲的将士,一部分要赏赐有功之臣,剩下的才会纳入晋王府相册。
所有人,包括席芩手下那几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下属都被分派了任务,乔凌、叶羽、洛风更是忙的昏天暗地。
曹信被安排住在驿站,好吃好喝待着,除去不能出去,一切自由。理由给的十分充分,在人口统计出来前,不清楚哪个是细作,哪个是薛放的眼线,这是为使者安全。
曹信不信晋王没有收到陛下称帝的消息,正是因为对方什么都没做,他才更加不安。好不容易等到李珏终于有空见他,曹信不敢再拿捏姿态,恭敬的拱手行礼:“晋王殿下。”
“哦,是曹使臣,你有何事?”李珏正在批阅文书,堆叠在书案上遮挡住了他的表情,只是听这称呼,曹信心中就咯噔一声。
晋王故意点出使臣身份,这分明是不满陛下称帝。他心里叫苦,本以为薛放的计策万无一失,陛下急着称帝是不想矮人一头,没想到这重身份竟然成了他的催命符。
勉强扯出笑容道:“眼下胜负已分,在下这个裁定人已无用武之地,是该告辞了。”
室内静悄悄的,唯有笔尖摩挲竹纸发出的沙沙声,曹信的脸一点点变白,额头渗出豆大冷汗。
李珏一连批阅了十几本文书,没有遮挡物,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他喝了口茶,笑着对曹信道:“使臣何必这般着急回去,过几日本王要设庆功宴,喝杯水酒再回不迟。来人,送使臣回去好生照看。”
曹信嘴里发苦,知道晋王不会轻易放他,哀叹一声,只能寄希望于陛下看在他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别视他为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