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将夏域打发出去,夏弘后脚就将刚替他施针的舒太医出了一趟皇宫。
未言让其出宫之目的,夏弘只是让其奉旨出宫消遣一番,以思替他治病之良方。
从龙床暗格中拿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银簪,夏弘拿着纱纸坐在龙床之上,一遍一遍的将其打磨到光滑。
越打磨,夏弘眸中的火越疯狂,心头的热血越滚烫。
然夏弘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浅勾:“朕曾听说将夏陵吞下的那头虎,是林公公亲手养的?”
此等人尽皆知之事,自然是可以应答的:“是是是,那老虎还是沈大人亲自去林公公那取的呢。”
“朕还听说夏陵死前,曾扬言忘衡要造反,要夺了朕的江山送给先帝一脉。”
殿内仆从尽数跪地,磕头之声不住响起:“奴才从未听过此等谣言,沈大人忠肝义胆,决然不可能造反。”
“哦?”尾音上扬,口中又泛起了甜腥味:“忘衡真的这般好?”
异口同声,人人言辞坚定:“这世上没有比沈大人对皇上更忠心的人了。”
口中血腥又一次翻涌,鲜血顺着夏弘嘴角涌出。
大太监赶忙让人将夏弘从龙椅抬到木桶之中,一桶接着一桶的冰水,开始往木桶内浇筑。
夏弘被冻到浑身颤抖,那股子从心头冒出的热,还在持续蔓延。
夏弘的身子骨与血脉,正朝着两个极端在走。
极寒损身,可心热难消,却会让夏弘竭血而亡。
纵难受至极,夏弘打磨银簪的动作片刻没停。
连带着思绪,也没有一瞬停下转动。
御前都指挥使,如今在沈烬墨的掌控之下。
暗卫司前首领岁一惨死,如今暗卫司亦在沈烬墨掌控之中。
朝着大太监招手,两个白净瓷瓶被夏弘握在手中:“你们俩将这两个瓷瓶交给伺候平南和长嫂日常起居饮食之人。”
被点到之人赶忙起身领命,拿着瓷瓶便朝殿外退。
“慢。”
这皇宫内外人人依然对他所下之令言听计从。
但凡他所提之言同沈烬墨有片刻冲突,这些人便会如临大敌,不敢说沈烬墨一个不好。
但凡他让这些人去拿了沈烬墨的项上人头,他们宁愿撞死在这宫殿之内,也不会去伤沈烬墨分毫。
夏弘在思考他要如何从这由沈烬墨织造的囚笼之中,砸出一条活路。
他不想死。
他是皇上,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他要万岁,万岁,万万岁。
拦截的言语一落下,那两人颤抖着重新跪到夏弘跟前。
夏弘扬手,大太监将两个瓷瓶收了回来,在伺候完夏弘更衣之后,迅速带着宫人退出了寝殿。
奉夏弘之命去皇宫外绕了一圈的舒太医,再度回到金殿之时,被人猛敲了一下脑袋。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舒太医挣扎着睁眼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极其辽阔恢弘的暗境之中。
水声悠扬,寒气阵阵,舒太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身着明黄寝衣的人泡在木桶之中,早些日子红润的嘴唇,如今被冻到颤抖发白。
舒太医曾翻尽世间药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种毒药,能同夏弘如今之状对应。
直到夏弘此番吐血,直到这冰雪方能压制这心火,舒太医才明白夏弘中的不是毒,而是蛊。
这蛊研制之初非为害人,乃为救人。
身虚力竭缠绵病榻之人若所剩时日无多,服下此蛊,便能以此生最康健之状态,去完成未了之愿。
而代价,则是消耗寿元。
蛊虫没有判断寄主身体是否康健之能,它只知将每一根弦拉紧到极致,让寄主一日年轻过一日。
可但凡寄主动怒,内火汹涌,蛊虫四处逃窜,便会将寄主折腾到气血沸腾,生不如死。
唯一的挽救法便是用寒凉之物延缓经脉流通,诱导蛊虫恢复平静。
可不巧,他们的君王近些日子,一日比一日更为躁动易怒。
未来活着的每一日,都将有数不尽的摧骨之痛,等着夏弘。
木桶边的铃铛被摇响,两名身着暗卫服的人走到夏弘跟前,一板一眼的伺候着夏弘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裳。
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这方暗境的模样才完整的展露在舒太医眼前。
这不是一方密室,而是一处地宫。
一处能够允许这这地宫之内的人自给自足,一生不用踏出暗境的境界。
夏弘坐在龙首太师椅,将舒太医从失神中拉回:“说说吧,今日出宫都听到了什么?”
“宫廷画师画的武安侯受刑画册已洒遍神都,如…如今侍卫司正带着侍卫镇…镇压暴动。”
夏弘拿着白玉手把壶喝着用冰水泡过茶,并未因这话而生出动容。
这般暴动,他早有预料。
若如今沈烬墨可用,区区暴动,生不了任何乱子。
“还有呢?”
舒太医略作彷徨,道:“臣就瞧见了这些,没有旁的了。”
夏弘将一根银簪扔到舒太医跟前:“世人皆以为医圣已死,实则却是朕将她藏了起来,不然朕怎么放心让你一人替照顾朕的龙体?”
舒太医闻言猛然抬头,瞧夏弘这般稳操胜券的模样,赶忙爬到角落,将那根银簪握在手中。
借着灯火将银簪的每一处纹路瞧得明白,舒太医握银簪的手,颤抖着挪到了最贴近心头的地方。
泪如雨下,呜咽哭声让死寂数载的心,开始转醒。
“楼儿…楼儿在何处,我…臣可能去见她?”
夏弘旁观舒太医的狼狈:“朕数载游说劝慰,眼看着如今她快要原谅你,可你却背叛朕,你觉着朕会让你们终成眷属?”
心急之下,舒太医一边磕头一边解释:“臣从未背叛于您,臣从未有一瞬背叛于您。”
舒太医未替钟元元办过事,未替沈烬墨办过事,他此生诊脉唯一留下的一点遗漏,也只有韩洲那一回。
可他后头偷摸着又去探过韩洲的脉搏,韩洲确实是死透了。
脑海一震,舒太医忽然想起一桩往事。
夏域的身世,是他此生留下的最大谎言。
“想起来了?”
起身,走到了舒太医跟前:“那便好好说,你若让朕畅怀了,朕还能恩准你同医圣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