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梅香氤氲金殿,替权欲铺上一层清幽。
偌大的金殿内拢共只在里头放了一个炭炉,太医院一众太医正在金殿外头躬着身子,等待着帝王的召见。
一应伺候在御前的宫仆吐息之间都冒着白气,因着害怕反应太慢未敢多穿衣裳,互相掩护着在墙角轻轻跺脚驱寒冷。
最后一份诊脉手札呈送到夏弘手上之时,舒太医才姗姗来迟。
夏弘不紧不慢的翻阅着这一份份诊脉手札:“朕这大冬日也不觉得冷,故召所有太医都来诊治了一番,但终究还是更信任爱卿。”
舒太医先是细细净手,又反复磋了好几下手,待到指尖回温才探上夏弘的脉。
这满太医院但凡能叫得上名头的太医,舒太医都知晓其本事。
君王狠辣,联合会诊为了不揽祸上身,大多都不会将那等不确定的事情写上。
“皇上近来胃口可好?”
诊脉手札都被新的御前太监总管小德子收了起来,夏弘半靠在迎枕之上。
“有忘衡陪着,朕比往日还能多吃半碗饭。”
舒太医又问:“皇上精力如何?”
“去岁有段日子批阅折子后总觉有些力不从心,但今岁这精力一日更比一日好。”
这般好的精力,夏弘觉得将其放在朝政之上,过于浪费。
将搭在夏弘脉上的手收回,退后两步道:“皇上心头愉悦,如今吃睡皆安,心宽了这身子强劲起来,这火气也如年轻人一般越来越旺。”
小德子闻言赶忙跪地欣喜道:“如今山河安宁,天下归心,您内有皇贵妃贴心照料,外有如沈大人这般能臣治理天下,此乃上天赐福,让皇上万年千年。”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一日年轻过一日,而夏弘作为这一国之君,自然更加希望自己能千年万年。
喜怒无常极具威慑的君王,耳畔萦绕着他最是喜爱的言语,嘴角透出的幅度是高高在上驾驭万民的威严。
“众卿诊脉有功,赏。”
得了赏赐的太医接连躬身退下,等到离了金殿才敢拿出帕子将头上的冷汗擦拭。
直至今日,他们才知晓什么是艺高人胆大。
无怪乎舒太医能这般得圣宠,这御前最重要的可不是老实,而是顺君心。
“给忘衡探探脉。”
被单独留下的舒太医躬身走到沈烬墨跟前,带着愈发谨慎的小心翼翼。
细细探脉之后,跪地朝着夏弘通禀:“沈大人近来忧思过甚,若再这般日日少眠,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般磋磨。”
夏弘坐直了身子,扬手让舒太医退了下去,怒其不争的看着沈烬墨发问:“你这般放不下,那日既然追了过去还瞧见了人,缘何不把人带回来?”
这是君臣二人自谢南星离开神都后,头一次谈及谢南星。
于人前愈发沉冷的沈烬墨,强撑着道:“臣之前便同他许诺过,凡他所要,臣都会舍命成全。”
“包括…放他离开。”
低敛眉梢,呼吸略重,沈烬墨抬头看着夏弘:“皇上,不若臣还是亲自将他接回来吧,指不定他气已经消了。”
“现下接近年关你撂挑子跑了,朕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
见夏弘未将后路尽数斩断,沈烬墨追问道:“那臣除夕之后再去寻?”
夏弘笑叹一声:“朕知晓你把他当个心肝来宠,一早就让岁一一路护送于他,过完年你直接将人接回就成。”
沈烬墨轻轻应下的那一声,透着丝丝愉悦:“多谢皇上。”
“皇上,岁大人回来了,您可要召见?”
小德子的话打破了君臣二人之间的和睦,余光瞥了一眼沈烬墨,夏弘道:“宣。”
岁一身上血腥未散,透着凌乱的模样将他这一路的遭遇,展露了三两分。
双膝跪地,身子死死匍匐在地,状似卑微的姿态却带着从容。
“跪着做甚,南星如何?”
岁一不敢起身,低头将一块令牌同马车上陵王府的标记一道举过头顶。
“属下无能,求皇上责罚。”
再也无法强装镇定的沈烬墨越过夏弘,猛然锁住岁一的喉管。
咬牙切齿吐出的每一字,透着心慌:“谢南星呢?”
挑衅的眸光同沈烬墨撞在一处,又在瞧见沈烬墨目眦欲裂之际,看向夏弘征询意见。
夏弘微点头,岁一仰头闭眸:“陵王派出几近千名暗卫围剿谢公子,属下带着的百余人纵全力相护,最后也难敌陵王。”
带百名暗卫而出,最后活着带回的,只有三人。
且那三人是被早早安排出去探寻那辆坠落悬崖马车的人,
若非需要几个让夏弘放心的证人,岁一会让他们都死在那片林子里头。
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未得确认答案,沈烬墨手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我问你,谢南星呢?”
岁一又看向夏弘,接着道:“钟世子曾亲自驾着陵王府的马车离开神都,亲自送了谢公子一程。”
“属下在林中找到了钟世子千疮百孔之尸首,而钟世子坐着的那辆马车,坠落了悬崖。”
微微低头,同眼染血丝的沈烬墨对视:“属下无能,顺流而下找了数日,也未曾找到谢公子。”
谢南星那般身子骨,坠落山崖,落到刺骨寒泉之中又哪里来的活路?
手上的力气迅速失控,被沈烬墨捏住喉管的岁一,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由红转紫。
无言,杀意却比冬日寒风更刺骨。
“忘衡。”
“忘衡。”
接连叫了两声未曾将人唤到清醒,夏弘的嗓音骤然拔高:“沈烬墨,你给朕冷静些!”
这般带着警告的言语落下,沈烬墨回望了一眼夏弘:“无能之人,当死。”
夏弘两轻两重的敲响书桌,藏身暗处护住夏弘的人一拥而上,直接同沈烬墨展开对战。
夏弘眼瞧着这番刀刀致命的战斗从殿内打到殿外,又眼见那些往日得他信任护他安危的人,死在沈烬墨的软鞭之下。
不怒,反而就着岁一及相关暗卫的通禀,不急不徐的喝着茶。
嘴角浸润的笑,越来越轻盈。
不该活的人,总算,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