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兼程到达东境,旬湛同过往那些急着将金牌送达的使臣完全不同。
只字不提要见韩洲和韩淑,火急火燎找火头军给他做了口吃的,就钻进营帐好好睡了一觉。
等到这一觉睡饱之后,旬湛便让侍从将营帐的布帘拉了起来,坐在营帐门头悠闲的吹吹风,到了点又接着找地儿去混口吃的。
等到将这长途劳顿的身子修养好,已经是两日后。
再度走出营帐,正逢海边日出之际。
慵懒闲肆的伸了个懒腰,旬湛戴着一顶遮阳斗笠,搬着个小板凳,又坐在军营的高处看了半个时辰的日出。
等到看完了这日出,旬湛赶忙让随从拿来纸笔,将这东境的日出之美落笔成书,勾勒成画,让亲卫即刻启程送回了明王府。
他如今还无法带着夏域来看看这山河四时之美,而这书画能略微弥补夏域的遗憾。
旬湛却坚信,他总有一日会让夏域能认真看一看,这由他爹娘亲自打下的山河,是哪般绚烂豪迈。
早膳时辰到了,旬湛自个儿端了一碗面疙瘩汤,转头入了韩洲的营帐。
“韩洲,我听说你要造反?”
韩洲惯来有些吃不住旬湛,故旬湛入了这营帐这般久,他就算再好奇,也从未想过主动去见旬湛。
是福不是祸,是祸挡不过,韩洲还是得面对这从小到大让他挨了无数鞭子的对头。
瞪了旬湛一眼,韩洲有些凶巴巴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食不言寝无语的规矩,在夏域出了皇宫之后,旬湛那自然是彻底忘了。
夏域板板正正少言寡语,旬湛自然恨不得每日从早说到晚,好让这屋子里头热闹点,再热闹点。
“哟哟哟,现在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了,这是连你哥哥我的话都不听了?”
“那你说,我听着。”
韩洲蔑了旬湛一眼,带着戒备,却又透着些许信任。
不像同旁人那般斡旋,韩洲直接打明牌:“我现在不能离开东境,我在等消息。”
“等你阿姐顺利到达东倭的消息?”
韩洲瞬移到旬湛跟前,一手扣住旬湛手腕:“谁告诉你的?”
一声哼笑,旬湛猜对了。
他纵然未曾带兵打仗,但这军营里忽然少了这么多人,只要他不瞎,就自然能察觉异样。
至于兵部之前派来的那些人,想来都没长眼睛。
“你可轻点捏,我若带伤回去,你这造反的罪可就坐实了。”
“抱歉。”
韩洲赶忙将手撤回,盯着旬湛问:“你何时走?”
旬湛将瓷碗放下,在营帐内绕了一会。
他不知道夏弘会拿什么发难韩洲,旬湛能做的,只有尽力将眼前这些摆在明面的漏洞,替韩洲堵起来。
“韩洲,话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
“东境流寇四起起,你姐为追捕流寇一路带兵追出远海,却不慎中计多日未返,你为免军心动乱只得一边将消息压下,一边派遣战船去找寻。”
“等到你收到你姐回信之时,你姐已经到了东倭,且首战告捷。”
纵知道旬湛不会真将他怎么办,可当旬湛将弥补的法子摆在韩洲跟前时,感动与担忧在韩洲心头乱窜。
旬湛,其实算个好人。
不对,算半个。
“那你回去如何交待?”
“你哥哥我用得着和谁交待吗?”
韩洲这人打小就好骗,被人卖了都还要替人数钱的那种,吃了那么多亏,也不见长记性。
来日他家小九登基了,可不也得有一个能领军出征护山河的将军嘛。
想到这里,旬湛大发慈悲的给了韩洲一个正经的解释:
“我这大半年来造的杀孽太多,本来就当歇一歇避一避风头,最多不就挨一顿板子掉个乌纱帽吗?”
“那你把沈烬墨杀了吗?”
旬湛抿唇:“我想救你,你倒好,直接想要我的命?”
韩洲似乎有些失落,给旬湛倒了盏热茶:“皇上为什么要派你过来?”
“韩洲,你真的没谢南星一半聪明,都说了我杀孽造得多,那不就意味着我好拿捏吗?”
“兵部都派了这么多人来你这边,所有人都是无功而返,你是皇上你是不是会怀疑有人真的要造反?”
而查造反之事,只能交给值得信任、且脑子清醒手段利落之人。
旬湛不就成了这不二人选了吗?
所以一开始旬湛就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召韩洲回朝,而是将东境如今之状呈到夏弘眼前。
“最后会是谁来召我回朝?”
旬湛那股子闲散压住的邪气展露了出来,这些日子夏陵颇得圣宠,少不得还要再添一分功过。
但旬湛并没有将实话告诉韩洲,不是不能说,而是有些结果不当由他来揭开。
“指不定让沈烬墨来压你回去,反正你也打不过他,不过有谢南星护着你,他也不敢对你下死手。”
相爱相杀,最后两人带着一身伤回朝,旬湛光是想着那画面,便觉得顺眼。
韩洲那点子感动被旬湛这一句话逗得烟消云散:“你莫要在这边耽搁,用完早膳就赶紧回你的神都去,不然我直接斩了你这使臣。”
旬湛拿着空碗跟在韩洲身后,还非要凑到韩洲身侧:“得得得,小韩将军现在可不是旬某能惹得起的。”
等到韩洲带着怒火侧目之时,旬湛又拿着空碗凑到火头军跟前,先夸:“兄弟,你这手艺可太好了,再给我盛一碗。”
又压低嗓音抱怨:“你家小韩将军小气极了,连顿饱饭都不让我吃,就赶我走。”
火头军鲜少被如旬湛这般尊贵的人夸过,黑黢黢的容色也透出了几分红。
“您身份尊贵,我们小韩将军必然给您准备了更精细的膳食。”
笑着看向韩洲,旬湛用那有些欠打的揶揄道:“啧啧啧,瞧瞧,还真是随时随刻都想着护着你们主帅呢。”
一个火头军都下意识护的人,侧面印证的如何不是虎威军上下万众一心?
站在原地着韩洲远去的背影,旬湛脸上多了笑。
可能当官本就只要真本事,而不要深谋算。
眼前的虎威军,令行禁止,似乎才像是一个在英明君主引领之下,能造福山河社稷的官吏。
旬湛喝完这碗汤,就带着落寞的表情回了神都。
状似无功而返的一程,实则满载而归。
这立在神都的戏台子啊,你方唱罢我登场,再也没有片刻清静可言了。
赶巧旬湛不喜欢清净,就喜欢听那咿咿呀呀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