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多了略重的脚步之声,一矍铄老人身后跟着一硬邦邦的侍卫朝着沈烬墨和谢南星所在之处走来。
两人一手提着一盏灯笼,定睛一看,便能瞧出灯笼纸上勾勒的是龙凤呈祥之景。
喜袍,明灯,龙凤烛火,以及谆谆教诲的师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凑在了一处。
谢南星的一时情动,沈烬墨从来都不会敷衍了事。
二人双双朝着吴辞修所在之处拱手,沈烬墨道:“辛苦太傅走这一遭。”
吴辞修拧着胡须将眼前两道红色的身影细细瞧了瞧,眉目含笑,嘴角的弧度甚是欣慰。
将衣袖之中简朴的木盒拿出,一对用顶级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发簪,正安稳躺在盒内。
这是沈烬墨那不能再与他有任何交集的爹娘,在谢南星离开长公主府南下的那个夜晚,交到吴辞修手中的。
一雕一刻之间,是为人爹娘对眼前这一双儿郎最真挚的祝福。
沈骏和夏欣,在沈烬墨跪在祠堂说出谢南星于他而言的意义之时,便在期盼着谢南星能永远留在沈烬墨身旁。
可谢南星也是别人家的儿郎,夏欣和沈骏无法从爹娘之角度,在那般情状之下替沈烬墨求娶谢南星。
在他们心头,谢南星永远都是他们家的一份子。
不论是作为长公主府的小公子,还是作为沈烬墨的夫郎,他们,永远都认。
含着水光的眼眸抬头看向沈烬墨,谢南星在征询着沈烬墨的意见。
沈烬墨笑着牵着谢南星的手:“沈某日后都听夫郎的,此等事自当由夫郎做主。”
谢南星朝着吴辞修点头,继而小声回应:“不用你听我的,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
一如谢南星做的任何决定,沈烬墨都会竭力成全。
除了,谢南星想找别的靠山。
龙凤灯笼摆在石桌之上,阿顺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垫在吴辞修即将落座的石凳之上。
雄浑中透着哽咽的嗓音,在梅山之巅回荡。
“一拜天地。”
谢南星和沈烬墨一道朝着那被孔明灯点缀的天际,弯腰拱手。
抬头的一瞬,夫夫二人两相对视,眼中透出的是对这上苍唯一仁慈的感激。
感激上苍将谢南星送到沈烬墨跟前,感激上苍让谢南星得到一人之真心。
“二拜高堂。”
沈烬墨将自己火红的披风脱下,垫在青砖之上,扶着谢南星缓缓跪下之后,自己直接跪在被风雪浸润的天地之间。
吴辞修将两人发髻之上原本成对的玉簪取下,将木盒之中的檀木簪子,替两人缓缓簪上。
阻止两人朝着自己磕头的举动,吴辞修和阿顺一道将谢南星和沈烬墨扶了起来。
“长公主同老夫交待过,身为忘衡之亲母,却护不住忘衡之安宁,当不得忘衡这一跪。”
曾经能掌控芸芸众生之性命的长公主与武安侯,对着吴辞修承认护不住沈烬墨而不配受这一拜时,是绝望。
谢南星紧紧握住沈烬墨的手,一手轻轻拍着沈烬墨的背,两人一道转身,朝着长公主府所在之方向躬腰叩拜。
若世道允许,若海晏河清,夏欣和沈骏会是这世间最好的爹娘。
而沈烬墨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小孩。
如果有选择,谢南星宁愿不遇见沈烬墨,也要让沈烬墨顺遂安宁。
“夫夫对拜。”
这一言落下,谢南星和沈烬墨对立而站。
紧握的手被松开又慢慢攥成拳头。
谢南星极用力的吸了一口寒气。
沈烬墨的呼吸,因着夙愿得偿而变得异常急迫。。
一盏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孔明灯,越过风雪落在了两人之间。
夫夫二人借着这将灯皮燃尽的光,看懂了二人眼中的纵,看清了二人眼中的情。
同时朝后退了一步,两人朝着心上人所在之处,沉沉躬腰,久久未曾抬头。
他们在最不合适之契机,遇见最心意相通之人,算不得幸运。
可能破除万难走到如今,却是靠着自己的执着,赢来了这不幸中的幸运。
再度对视,谢南星看见了沈烬墨眼中的水光,踮脚抬手替沈烬墨擦了擦眼角。
好像并没有水光。
沈烬墨,应当没哭。
谢南星,如何舍得沈烬墨哭?
“夫君。”
将人重重抱在怀里,嗓音却染上了哽咽。
“谢南星,对不起。”
对不起,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不能给你。
对不起,那昭告天下的大婚之日,终究沦为了皇权的幌子。
“礼成。”
阿顺轻声落下这两字,捡起石凳上的大氅抖了抖,披在吴辞修身上。
无需这对新人相送,也没有打搅这对新人的打算,阿顺扶着吴辞修朝着山脚走去。
“我身子骨好得很,哪里到了需要你搀扶的地步?”
“属下想替主子多扶一扶。”
吴辞修微微仰望黑夜,眼中透着眷恋:“阿顺,你说他有没有想我?”
阿顺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小主子,我觉着沈大人和谢公子比您和主子要幸运。”
吴辞修沉顿良久:“若说幸,便只有两人年少之时便破除世俗之禁锢,得以心意相通,是幸。”
至于难。
吴辞修并不觉得沈烬墨和谢南星的难,会比不上他与厮人江山覆灭、生死两茫茫之难。
吴辞修又道:“阿顺,我有些想他了。”
阿顺骤然攥紧吴辞修衣袖,依然没有敢开口。
“阿顺,若我年岁大了,走不回终青山,你记得骑马带着我回去。”
“但你年岁也一日比一日大,头上的发丝也开始斑白,你若抱不动,找辆马车拖我过去也成。”
“银子在何处,你都明白的。”
阿顺觉得今夜的小主子话好多。
每一句话中带着的言外之意,都将阿顺的心,高高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