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坐下,谢南星便仓皇起身:“侯爷,我们能不能带沈烬墨回府?我们去请成大夫。”
“成大夫医术极好,我的身子骨好这么多,都是他照料的。”
“南星。”嗓音拔高了几分,显露几分指挥千军万马的摄人,意图压住谢南星此刻的天马行空。
“太医诊治不出来,成大夫也不行。”
谢南星被这一声震的灵台清明了几分,慌乱的话语被封缄。
心酸的目光看向满身银针的沈烬墨,谢南星转瞬明白,眼前这又是一出皇权的游戏,而他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下棋之人不停手,不论是棋盘上的棋子,还是棋篓中的棋子,都不能退场。
正如沈烬墨回洛安之时的那一出鞭笞。
沉默低头不断扣动手指,手上的倒刺不经意间被撕动,轻微的疼痛让谢南星稍微沉下的心,又变得躁动。
谢南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谢南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二十余盏宫灯在前方引路,夏欣瞧见那道明黄的身影朝着太医院走来,凤眸一瞬闪现光亮,仿若在巨洋中找到了漂泊的船只。
铿锵跪地,一贯笔挺的脊梁匍匐在夏弘面前:“平南恳请皇上,恩准舒太医救治沈烬墨。”
舒太医自入宫开始只为夏弘诊脉,不与这阖宫上下任何人联络。
沈烬墨动用舒太医,无形之中会给夏弘的龙体埋下风险。
而夏弘生来谨慎,怎会轻易允诺?
可夏欣为人母,就算知晓代价惨痛,也必然要为沈烬墨求一线生机。
“朕还当平南与小墨已经母子决裂了呢。”
夏弘在告诉夏欣,她和沈骏这出拙劣的戏,他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要用小墨,臣自当将小墨拱手让出。”夏欣未曾起身,嗓音中充斥着浓烈的无力感。
不是他们想演,而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和沈骏只有一个儿子,为人父母,纵然臣和沈骏身死,也希望小墨能平安。”
这是夏欣第一次当着夏弘的面,坦陈她对沈烬墨的爱。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在沈烬墨面前,夏欣永远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平南,朕喜小墨,自然不会让小墨有事。”
夏弘的姿态也坦荡,他早就知道沈烬墨所中之毒为何?
他不怕告诉夏欣,因为沈烬墨存在的第一重价值,就是要困住夏欣和沈骏。
沈烬墨不能再对自己的爹娘抱有期待,可夏欣和沈骏则必须爱自己的儿子,且还要因着知道自己儿子的无奈,而心疼自责。
“林公公,你亲自去请舒太医。”
没有为难夏欣,甚至一个筹码和条件都没有索取,夏弘便准了夏欣的旨意。
沈烬墨在夏欣和沈骏这里的价值已经得到体现,这一试夏弘也已安心。
夏欣用那双还蓄着点点泪光的眸子看向夏弘,显然未曾想过夏弘会这般轻而易举应允。
“起来吧,朕没你想的那般冷心冷情。”弯腰将夏欣扶起,一同朝太医院走去。
待两人入了太医院,满室臣子跪拜三呼万岁,夏弘挥了挥手,所有人才敢起身。
舒太医已经跪在榻前给沈烬墨诊脉,沈骏以一人之力将所有意图围观之人都赶出屋子,只为给舒太医一个安静的场所。
夏弘径直走到沈烬墨身侧:“小墨如何?”
舒太医从沈烬墨榻前起身,躬身回复。
“世子殿下所中之毒为缠染,此毒乃医圣生前所研制的最后一味毒药,极为刁钻,等闲之人莫说医治,就算瞧都瞧不出来。”
“此毒虽不会立即令人死去,但若无解药,中毒之人每过三月便会受剥皮抽筋之痛,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拖垮。”
剥皮抽筋四字入了谢南星的耳,令谢南星的容色又惨白了几分,这一刻的他才真真切切感知到皇权的恶毒。
一层一层的枷锁套下来,他们要将沈烬墨变成手里的玩物。
原地转身环视着四周,这里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权衡,都有利弊。
谢南星没有。
谢南星只有一个沈烬墨,他的心永远无条件偏向沈烬墨。
“舒太医,可否能研制出解药?”
是质问,且带着非常明显的敌意。
这种敌意直接越过夏弘,越过夏欣和沈骏,在主宰沈烬墨的人生。
沈骏走到谢南星身侧,出言轻斥:“南星,放肆,快给皇上跪下。”
人人都必须要隐忍克制,那他谢南星就来当这个鲁莽又不怕死的疯子。
双膝跪地,孤勇之下,胆敢抬头与执棋之人对视。
“皇上,舒太医若救不了沈烬墨,草民要带沈烬墨出宫。”
“沈烬墨的命是草民拿自己的命换来的,沈烬墨的生死,草民当能做一份主。”
屋内陷入死寂,所有人的头颅低低垂下,继而在难以忍耐皇权之威慑时,匍匐跪地。
脖颈上透过的阵阵凉风,是君王一怒浮尸百万的威胁。
“哼。”夏弘笑了。
登基十载有余,谢南星是第一个敢在夏弘面前这般说话,且夏弘还未起杀心之人。
病弱到朝不保夕的斗米小民,为一人意图蚍蜉撼树,谢南星的在意是对沈烬墨用心的佐证。
威慑骤然退下,众人缓缓起身:“那朕就允你参与世子殿下的人生。”
夏弘今日遂了谢南星的愿,夏弘也希望谢南星能对得起自己对他的恩宠,当好九皇子的伴读,也当好拴住猛兽的无形绳索。
“舒太医,给谢公子一个准信,若不行,就让谢公子带世子殿下出宫。”
夏弘的话如惊雷炸在夏欣耳中。
被忽略的细枝末节在夏欣脑海中拼凑,夏欣心中有一个惊人的想法浮现。
莫不成,沈烬墨与谢南星真是两心共许?
不会!
不对!
沈烬墨和谢南星只是迫于夏弘的威胁,必然是提前商量好的戏码。
男子之间的知己之情,生死相护之谊,当属正常。
“谢公子,凡臣不能解之毒,这天下无人能解。”舒太医自当有这般自信:“世子殿下这毒,臣能解。”
谢南星强撑的那口气,因着这一句话松了下来。
浑身的执拗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孤勇之后的害怕。
缓缓抬手,谢南星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不想死,而刚刚这些话,足以让夏弘砍了他的头。
可谢南星需要一个准信,一个来自夏弘和舒太医的承诺,一个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承诺。
关于沈烬墨一定会平安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