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四周潜伏之人众多,沈烬墨虽已经清醒,却并未发出任何动静。
他要等到那暗卫头子睡下,才能有所动作。
暗卫交接完成,日夜兼程的岁一回到卧房,便累到昏睡。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沈烬墨睁开眸子,风自轩窗吹来,吹灭了屋内唯一的油灯。
从榻上起身,披上放在床榻里侧的黑色披风,悄无声息间便进了侧面的隔间。
阿如见沈烬墨出现,抱着被子退到室外守住了这扇门。
陈萝抬手摸着沈烬墨得脉象,压低的嗓音被寒风遮掩:“恢复得尚好,近些时日少动内力,给根骨留足康复时间。”
这是沈烬墨第一次见长大的陈萝,陈萝冒着风险为他而来,他也没打算现在和陈萝划清界限。
因为谢南星需要陈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需要:“陈萝,你马上回神都去,替我护住谢南星。”
神都的人携着圣旨提前到来,将这时间竭力压短的人,只能是那走几步路就要喘气咳嗽的谢南星。
“小墨,我得先保护你的安全。”
于夏彻而言,沈烬墨才是最重要的,谢南星的生死反而无关轻重。
见沈烬墨不允,陈萝继续解释:“你身体里还有一味致瘾之药,我得乔装跟着你,以防出现变故。”
沈烬墨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牢牢锁住陈萝。
谢南星那么想活,沈烬墨昏迷之时无力护着谢南星,如今清醒了自然要让谢南星活。
活到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
透过沈烬墨眸中浓郁的雾,陈萝捕捉到了几分真切的在乎。
如沈烬墨这般活在暗处的人,能被瞧出来几分,那真实的在乎便已厚重到令人害怕。
柔了态度,陈萝做了退让:“我今夜就带着阿如离开。”
“小舅母,要马上,谢南星对我很重要,拜托了。”
那个对着夏彻都鲜少叫舅舅的人,朝着陈萝弯腰行了晚辈礼。
“哼。”陈萝浅声一笑,透着羡慕:“你想现在要缠染的解药,还是?”
缠染,解药可一次性使用,亦可数月一用。
没有解药的十五月圆之夜,中毒之人都要受一次肝肠寸断之苦。
夏弘还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
“后面我再去找你。”
假装便意味着暴露,暴露便意味着满盘皆输,本就背水一战的人,那便没有一丝输的机会。
房门被无声推开,沈烬墨回到床榻,呼吸逐渐平稳。
“水…水…”
侧屋的声响彻底消失,沈烬墨的眸色染上病态,单薄无力的字眼从苍白的嘴中说出,掩住那离开的轻微动静。
守在门口的暗卫推开房门确认沈烬墨醒来,匆匆去将岁一叫醒。
岁一脸带银面、手拿圣旨、身后带着太医,跪在沈烬墨跟前:“属下岁一参见世子殿下。”
这云槐村的猎户,如今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殿下。
没有得到预期中免礼的命令,岁一只得跪着将圣旨高举过头顶:“皇上召世子殿下回宫。”
半躺着打量跪了满屋子的人,最后落在岁一身上,嗓音透着凌厉:“你是皇上的人?”
交手多次,次次都是下的死手。
岁一从未想过沈烬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戳穿他的身份。
但他不能认,他是带着圣旨前来施恩。
“世子殿下认错人了,此次是属下与世子殿下的第一次见面。”
将榻边小桌上的软鞭握在手里,沈烬墨将鞭子捋顺,四周的空气在他捋鞭子的过程中染上杀意,并未裹挟内力的鞭子直接朝着岁一袭击。
地板一瞬劈裂,木屑从岁一手背划过,星星点点的血迹冒出。
不疼,但心慌。
“本世子是主子。”
沈烬墨在直白地告诉岁一,他知晓这出以命为赌注的试探由何人主导,他坦然接受。
他也不奢望能立即得到怎样的回报,他只希望执棋之人看到他的诚意,给他为之效命的机会。
主子说的话,就算是错的,岁一也得认:“属下知错。”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的争锋,让旁人摸不着头脑。
但并不妨碍房内所有从洛安来的人明白,十余年的乡野生活,并未遮掩住床上之人的一分威严。
这人,生来就适合待在那富贵迷人眼,权欲乱人心的洛安。
沉默渐次蔓延,沈烬墨听着耳畔的风声,端着茶盏安安静静喝了两盏茶。
“九岁那年,长公主殿下将本世子驱逐出京,本世子以为此生再无返神都之日。”
沈烬墨在解释,象征着新一轮的磋商又开始了。
“皇上亲下圣旨,召世子殿下回神都。”
“回洛安,被我娘拿鞭子抽,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这委屈巴巴带着恐惧的模样,要不是岁一刚刚差点挨了一鞭子,要不是岁一与沈烬墨交手数十次依然没能讨到好,他还真就信了。
“世子殿下请放心,有皇上在,谁也不敢说您半个不是。”
昧着良心出言安抚,哪知话音刚落,又一次迎来了沈烬墨的沉默。
说实话,岁一有些后悔,就算行程再急,他也该带一个宣旨太监过来。
这冷冰冰的冬天,双膝跪在地上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甚至比趴在树上被冻成雪人的感觉更难耐。
最起码趴在树上,不用受沈烬墨这般威慑。
微微敛眉,沈烬墨又踌躇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床上站起来。
接过岁一 手里的圣旨高举,朝着洛安的方向叩首:“臣沈烬墨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尘,重新躺在床上,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们为什么要跪着?”一问刚落,一问又起:“是因为喜欢跪吗?”
“您是主子,属下跪您是应该的。”
“喜欢跪,那便一直跪着。”
谢南星从小巷一路跪到医馆,这些人,跪一跪又能如何?
不敢生出任何不满,岁一带着众人叩头谢恩:“谢世子殿下赏赐。”
“起吧。”时间宝贵,要收拾这些人有的是时间:“明日去云槐村收拾行李,收拾妥当便直接启程回洛安。”
沈烬墨的话是命令,并不需要与旁人商讨。
他是坦坦荡荡回的洛安,就算对皇位之上的人,他的姿态也不会是卑躬屈膝。
沈烬墨,是洛安骄子,再过十年,也当有自己的傲气。
“皇上交待了,世子爷大病初愈,可以先将养一段时间再回神都。”
洛安那病秧子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岁一接到的命令便是要先拖延沈烬墨回洛安的时间。
“本世子要尽快回洛安谢恩。”
这一句话带着威慑,压得岁一不敢不从:“属下遵命。”
“谢南星还好吗?”
“谢公子目前由长公主殿下在亲自照料。”
想到这在平安镇意外出现的成阳秋,想到沈烬墨就不是个省心的,岁一忽然意识到他必须拉拢沈烬墨。
“长公主正在寻找会用七叶重瓣莲的郎中,成阳秋曾是医圣弟子,能否让他云游到洛安接了这榜?”
岁一自认为此举既可保自身高枕无忧,亦能卖谢烬墨一个人情,两全其美。
抬头审视岁一,沈烬墨嘴角的笑透着邪肆:“回神都将成阳秋带上,快到洛安之时再将他放下。”
此刻的岁一并不明白,沈烬墨给出的人情,日后要拿命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