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溪村前,杀声震天。
刘阿喜、赵翰举早已惊得说不出话。
村外密密麻麻的桂郴练勇,那寒光闪闪的钢刀长矛,“嘭嘭嘭”发出山崩地裂般响声的抬枪,刘阿喜和赵翰举心如死灰,主家的火枪手能挡他们一时,但难挡一世,今日双溪村怕是在劫难逃。
而看着古柳下摇折扇泰然自若的叶昭,刘阿喜快走几步,扑通给叶昭跪下,“老爷,老爷,小的害了您啊!”咚咚的磕头。
叶昭摇着折扇,也不言语。
双溪村外到处是绿油油的庄稼地,在一片青纱帐中,武老三冷眼看着村里的火力点,脸色越发狰狞,“呸”,狠狠吐了一声,骂道:“传令,破了这村子,匪民都给我杀个精光!”
身侧的团勇教头打了个寒噤,他可是知道武老三这话的意思,犹豫着道:“大人,这,官府查究下来……”
“查下来怎么了?一窝子匪盗,谁还能包庇不成?”武老三三角眼一翻,恶狠狠的说。
教头不敢再说话,急忙跑去各处通传,听闻村破后可以随意烧杀劫掠,团勇们立时眼睛都红了,被步枪点击压制的不敢抬头的几股兵勇发声喊,从青纱帐、土丘后死命冲上去。
“大人,我看这东主不简单啊。”陪着武老三回乡的营官脸有忧色,听闻广州商团林立,可战力如此强的商团,主人又岂会是普通人?
武老三哼了一声:“那可对了咱的脾气,抓起来敲他娘一笔狠的。”
正说话,突听身后隐隐约约响起号角声,武老三哈哈一笑:“王家来的倒快,鬼老头鼻子灵的能嗅出十里外的荤腥,他怎知道今日要宰一只féi羊?”
策马从青纱帐中走出,又一挥手,自有小兵飞马迎向远方那滚滚灰尘。
“老赵啊,这下不怕了吧?王家那老狐狸什么时候作过赔本的买卖?”武老三笑呵呵的问那营官。
话音未落,营官突然脸色大变,指着远方道:“大人,您看。”
武老三回头看去,却见那骑马的兵勇到了那彪队伍前,突然从马上栽下,生死不知。
而这时候却渐渐看清了,那彪人马各个军服整齐,蓝号勇衣红缨帽,正是粤军的甲装。
“杀!”青纱帐中,突然杀声震天,看那青纱帐齐刷刷倒下,正是数股甲兵起头并进,来势惊人。
“怎么回事?”武老三怔住,策马就想迎上去分说。那营官却见机分明,一把拉住他骏马缰绳,大声道:“大人,您还看不出来吗?粤勇来给南蛮子撑腰了,大人,快走吧!”这时节上去跟人讲道理谁会听?何况本就站不住理儿。
围剿一个小村子,武老三带来的湘军练勇根本就没设哨卡,这时节突然背后遇袭,立时大乱。
“嘭嘭”枪声中,武老三骏马中弹,惨嘶仆倒,而没等他站起来,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几柄明晃晃的钢刀。
村子里。
刘阿喜和赵翰举等人真是大喜大悲,正心里哀鸣今日难逃劫数之时,却又见不知道哪里杀出的人马,庄子前庄稼地中混战成一团,而盏茶不到,统帅被俘的民团就溃败四野奔逃。
“爷,您,您让小的涨见识啊!”最先醒悟过来的赵翰举一脸谄笑,能被人喊一声主子的那是什么主儿?
叶昭笑笑,看向了刘阿喜,说道:“阿喜啊,我这田地啊,你就好生打理。这有理走遍天下,难道在咱双溪村还站不住脚?”
刘阿喜除了震惊的连连磕头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叶昭又道:“今日呢折损了许多庄稼,你传下话去,今年的地租只收七成,甭管是不是庄稼地被糟蹋的,算是我这个东家赏个喜庆。”现今地租以田地良劣收租不等,如谷米者,每亩从三四斗到一石者皆有,大概都为亩产半数。
“老爷仁慈!”刘阿喜用力磕头。有那离得近的乡民听了,欢呼一片。
此时旁边侍卫牵过马来,叶昭翻身上马,笑道:“我去了。”
赵翰举连连拱手鞠躬,刘阿喜长跪不起。
村头绿油油庄稼地旁,被抽了几个大嘴巴的武老三还在破口大骂呢。
叶昭自不会去理他,巡防营管带跑来磕头见礼,叶昭笑道:“倒带了一手好兵。”管带立时骨头都轻了二两。
现今巡防营军种编制不等,但五十杆步枪是要保障的,当然,多为步兵团淘汰下来的慢枪。
“走,去你的寨子!”叶昭清澈双目蕴含笑意,若被对头看到,心里定然一颤,这厮又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
……
1858年4月,大将军王景祥在阳明寨附近遇袭,匪兵遁入湘南,随即粤军步兵团第四镇进入湖南境内。
五月初,在桂阳王孝廉及其民团协助下,斩通匪恶绅桂阳吴丹雄、郴州邓云徽,查抄两家田产,中旬,击溃衡州乡匪,进抵衡州,整编绿营。
中旬,两宫太后懿旨,粤、闽、赣、湘境内大将军王所统各部兵勇番号前加“平远”二,为平远步兵团第一镇、平远步兵团第二镇、平远步兵团第三镇、平远步兵团第四镇、平远水师,各省警备营称平远警备营,巡防营称平远巡防营等等。
……
衡州近郊石家。
大宅院前挂着红灯笼,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阖府上下那一个个都脸上放光,今日可真是贵客盈门,各处乡绅老爷齐聚,而湖广总督官大人到访且不必说就多么荣耀了,最惊人的是平远靖寇大将军、肃智郡王踏入石家门槛,这可是几代都值得夸耀的恩宠。
花厅中,叶昭正笑吟吟品茶。
黑檀木的案子,案子两侧是椅背上雕了花纹图样的宽椅,算是主座,可叶昭坐着,感觉硬邦邦的多少有些不舒服。
桌案另一侧,官一脸愁容,可不是,祸起萧墙,这大将军王招呼都没打就拉着兵进了湖南,现在要自己写折子说什么乃是自己邀平远军助阵,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官自不知道,叶昭乃是典型的先上车后补票。
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平远军不但进了湖南南境,极短的时间整编出了什么平远湘南巡防营五营,衡州以南,官员撤办了无数,这可怎么话儿说的?
“王爷,制台大人,草民粗茶冷羹,还请王爷和制台大人恕罪。”坐在下首的是刚刚进来的石老爷,五十多岁年纪,绸袍锦衫,一股子的儒雅。
叶昭笑道:“孝廉不必客气,地地道道的辣子,我可是好久没尝到了。”
现在内陆想扩充势力,最紧要的莫过于乡绅地主的支持了,这些地主乡绅,在农村远不是后世所描绘的土豪恶霸,许多却是乐善好施,德高望重,最起码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极为爱惜名声,如若不准备将其一概打倒,得到他们的支持则是必须的。
叶昭同样做的是又打又拉,砍了与湘军最为密切的几颗脑袋,震慑湘境豪绅,转而又加以安抚。
第一个倒戈的便是武老三口口声声骂成老狐狸的桂阳王老爷,那叫一个见风使舵,领着民团第一个去抄了武家。
而衡州这位石孝廉,乃是湘境南部数一数二的望族家长,同曾家素有嫌隙,叶昭整编巡防营多有他的助力,不然又怎会这般顺当?其中湘南巡防第三营几乎就是石家等十三家乡绅组建的民团子弟,挑选精锐,改了个番号,就开始吃军饷。
“王爷、制台大人,您二位聊,草民告退。”石孝廉起身告辞,知道自己在,很多话人家不方便讲。
叶昭却是笑道:“不忙,石先生(石孝廉忙道不敢,巡防营甫建,过几日本王准备将其与粤、赣巡防营混编,老兵带兵,方能极快提升其战力,而打破地域乡情之见,是练军之不二法门,石先生以为怎样?”
石孝廉一怔,知道大将军王定然不会允许这种整营军兵抱团的情况出现,却不想不但雷厉风行的马上着手解决,直言不讳。
“军事一途,草民怎敢妄言。”石孝廉一脸坦然,要说帮这位大将军王也是无奈之举,大将军王亲自登门,给了天大的情面,作人就要识抬举,不然怕石家就大祸临头。至于别的事,自己可不能乱掺乎,置身事外再好不过,若真的天下大变,这些乡亲子弟,做逃兵也好,跟着大将军王谋富贵也好,都跟自己没关系,路,都是自己选择的。
叶昭微微点头,又笑道:“韶州到衡州的铁路正在勘测路线,石先生若有意融资,本王倒可以为先生牵线。”
石孝廉脸上lu出喜色,躬身道:“谢王爷,容草民几日,计算银钱宽裕。”
叶昭心下一晒,石孝廉虽脸有喜色,但眼中却丝毫不见,分明就是假扮的,几日后,定然来跟自己说哪儿哪儿用着银子呢,实在拿不出闲钱。
说也是,不说这些内地乡绅多以田地为根本轻视行商,就算思想开明些吧,知道这是一笔极好的生意,可现在同自己走太近,却未见得是好事儿,自然是敬而远之。
“如此,孝廉忙你的事去吧。”叶昭神色不动。
“是,是,草民告退!”石孝廉给二人分别深施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官这时就苦笑看向叶昭,道:“王爷,以后的赋税我交不上去,皇上怪罪下来,怎生是好?”
想也知道,衡州以南,湖南南境被大将军王控制的地界儿,那税收是不用想了。
叶昭笑道:“拨归平远军剿匪军资,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官叹息道:“王爷,下官说一句不该说的,王爷太咄咄逼人了。”如果说平远军进入福建南境尚情有可原,此次进入湖南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北京城那位仍然不动声气可就怪了。
叶昭笑笑,端起了茶杯。
官又道:“王爷何不听下官一言,缓缓图之?”
叶昭一笑:“图之?图什么?”不是自己不想缓缓图之,时日越长,六王对于庙堂地方掌控越是有力,而发匪渐渐陷入困境,如果再爆发个内讧之类的事件,怕被剿灭指日可待,旁人不知道,自己可知道东王和天王的矛盾多么不可调和,如果不是自己粤军一直对其保持压力,怕早就内乱丛生。发匪一旦被剿灭,自己的统治根基随即不复存在,到时六王收权,自己如何应对?
现今进入湖南,整编粤军为平远军,打破地域观念整合军队,算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听叶昭反问,官一滞,苦笑不语。
叶昭道:“本王已上了折子,平远军进湖南,一为剿流贼,二为钳制公平贼党,等党贼灭,自会退回赣境征剿发匪。若不然,流寇不息,贼党趁势北上,湖南危亦,本王亦陷入四面楚歌之绝境。”
听着大将军王分析,还真是这么码事儿,可前提是,湘南真的有需要平远军进剿的强大流寇,可又哪里有了?
说起来这事儿也怪曾国藩部下骄横,回了乡还是那老一套,带着团勇要血洗民村,可一下撞到了铁板,自己被砍了脑袋不说,祸延亲朋。
官苦笑着,又道:“曾军门数次写来信,要下官保住郴州邓云徽的脑袋,可下官屡次拜访,都见不到王爷。”
叶昭笑着品茶,不语。
……
紫禁城南书房。
黄气氤氲,明珠生辉。
六王坐在那金光闪耀,仿佛有飞龙掠影的书案后,翻着折子,一脸阴霾。
书案下,站着国丈桂良,满是气愤,恨声道:“皇上,不能再等了,这景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工激愤,恳请皇上治此贼之罪!”
见六王不语,桂良撩袍跪倒,咚咚的磕头:“奴才死谏,若不早日剪除此贼,待其羽翼丰满,事难回头啊皇上!”
数名大臣上书弹颏景祥,多为中枢,而言辞最激烈的莫过于两江总督曾国藩。
六王缓缓抬起了头,淡淡道:“朕自有分数。”
桂良一怔,随即用力的磕头,大声道:“皇上寡断!奴才有死而已!”血从额头沁出。
“大胆!”六王脸一沉,猛地一拍桌案,可看着这宠妃的父亲,一直以来对自己甚好的老人,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你起来吧,朕在等,等一桩军机,两个月后,且看朕如何分派这小贼!”
军机?两个月?桂良虽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但听得出,皇上早有部署,心下立时一喜,皇上何等英明?行事一向静如山岳,动似雷霆,看来,是很早就部署如何对付那小贼了,这自己都没闻听半点风声,可见此事之机密,筹划之周详。
“皇上圣明,奴才就睁开眼睛看着,看那谋逆小贼如何自取灭亡!”桂良心下宽定,再次俯首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