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天井,四五名舔胸叠肚的恶仆正在吵嚷,而一名穿着号服戴着红缨帽的勇兵军官上前一脚,将正阻拦他们的刘家杂役踹倒,骂道:“快点叫他奶奶的刘阿喜出来,不然老子拆了你们的庙!”
叶昭走出来正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
刘阿喜脸色苍白,但还是奓着胆子迎了上来,总不能给人家景老爷添麻烦。
“几位大哥,小的,小的就是刘阿喜。”刘阿喜连连鞠躬抱拳。
勇兵军官哼了一声,说:“我家大老爷小妾呢,叫出来,一起去见我家大老爷。”
一名恶仆在旁帮腔:“刘阿喜,这是我家三少爷手下的哨官老爷,识趣的就乖乖把春月叫出来跟我们走,若不然,就算哨官老爷当场毙了你,你这条烂命也是白饶!”
刘阿喜身子冰冷,三少爷,就是那位湘军统领了,他,他回来了?这,这可怎么办?一时真后悔莫及,早知道跟春月一走了之就是,谁知道,谁知道他们会来的这般快?
“你们是什么人?”斜刺里走过来一位青袍汉子,长脸三角眼,看起来整个人阴恻恻的。
勇兵哨官斜眼看着他,冷哼一声:“你们就是那伙儿广东蛮子是吧?敢跟我家大老爷争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告诉你们,这笔帐早晚跟你们算,我家三少爷今天就想来的,是我们大老爷不想生事,我还告诉你们,别给脸不要。”
“人留下,放一个回去报信。”叶昭摇起了折扇,这点麻烦事越快解决越好,若只是赶走他们等自己不在可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青袍长脸汉子已经怪吼一声,原地拔起,铁腿带着风声“嘭”一声砸在那哨官脖颈肩头,哨官的身子骨可没有青帮大佬的底子,大动脉更被重击,眼前一黑,踉跄栽倒。
几名恶仆更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稀里哗啦撂倒,其中一名被踹中心窝,直飞出去几尺,捂着胸口干呕。
踢倒他的青袍汉子冷笑道:“三成劲儿,赶紧滚回去,叫你们管事的来给我家主人磕头!”
恶仆哼哼唧唧好半天爬起,飞也似的去了。
刘阿喜几人都看傻了,怔了好一会儿,刘阿喜忙对叶昭道:“老爷,小的知道您富贵,但您瓷器不碰缸瓦,这武家,是桂阳的地头蛇,这一片民团练勇那都打着钩子呢,他家老三,是曾大帅手下的统领,您,您好汉不知眼前亏,这就走吧,这事儿啊,您得找官面上的人通气,若不然,等他们来了,您铁定吃大亏。”
刘阿喜自看得出这位新东主乃是一等一的富贵,就看他手下这帮武家子,就知道他老人家肯定在广东手眼通天,可强龙难压地头蛇,不能吃眼前亏,总要通过官面通融地方才是正理。
叶昭笑了笑,道:“你把账本拿来,跟我报报账。”
刘阿喜瞠目结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报账?听说是越富贵老爷越是铁公鸡,越算计精明,可,可不能为钱不要命了不是。
这时却见那些青袍汉子纷纷跑出去,院中很快只剩两人看管那哼哼唧唧躺在地上的武家俘虏。
而景老爷呢,悠哉悠哉的坐在了下人搬出的藤椅上,摇着折扇,指了指院中绿荫垂柳,说:“阿喜啊,回头这棵树你换换,要宽叶子的,纳凉才好用嘛。”
“是,是。”刘阿喜额头直冒汗,第一次见这么神叨叨的大老爷。
“去啊,拿账本去,你就是为这麻烦想走是吧?那就不必了!”
刘阿喜“哎哎”的答应着,跑去拿账本,这时就听嘭一声响,刘阿喜吓一跳,却见庄里飞起一团银光,袅袅升空,虽是白日,却看得分明。
刘阿喜拿着账本来报账的功夫,那最先来通知他的庄客突然惊惶无比的跑进来:“不好啦不好啦,武家来人了,来了好多人。”
叶昭微微蹙眉,湖南佬倒真是辣子,这就倾巢出动来夺人么?还真令人想不到。
刘阿喜的账本已经啪一声落地。
叶昭起身,笑道:“走,出去看看。”
刘阿喜到这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人家景老爷这么富贵的人今日因为自己身历险境,自己这条烂命又怕什么呢?
跟在景老爷身后出了大院,这时候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村民们纷纷跑出来,都听说了,武水村武家带人来扫村子了。
有那血气方刚的大胆村民,纷纷拿出什么斧头镰刀,也有去刘家大宅领了农具,举着锄头锹镐,跟在叶昭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倒是浩浩荡荡的。
叶昭心下一晒,国人这地域观念就是如此,全国范围,各省就莫名有自豪感,省之内,就是市县之争,而乡村中,各个村子又是自成一体的小社会,莫说现在,就后世民风强悍之地,村与村之间发生械斗的还少了?
“景老爷,景老爷!”从旁边大宅子中闪出一名胖胖的“员外郎”,这小胖子那九成九不会做过六部员外,但叶昭看到他的打扮就莫名想起影视剧里的员外郎。
小眼睛乱转,看起来就精明,瓜皮帽绸缎袍,应该是村里的地主或是大佃农。
“景老爷,您这是何必呢,我跟武老爷有些交情,我帮您说合说合。”“员外郎”几步跑到叶昭身边,又是作揖又是赔笑。
刘阿喜小声道:“这是赵老爷。”想了想道:“赵翰举。”知道这位新主人没有喊人老爷的习惯。
叶昭笑着对赵翰举点点头,说道:“总有劳烦您的时候。”
赵翰举胖脸就有些垮,凑近叶昭低声道:“景老爷,您可能不知道,那武家和县北王家、郴州邓家起伙儿拉了支民团,曾大帅还从他民团拨人呢,动刀动枪的,咱这些庄稼汉哪是人家对手?这事儿您交给我,我保管您有面儿。”听着话,倒真是替叶昭着想。
也是这位赵老爷琢磨着,能从武家把刘家田地抢过来的主儿,定然有些来头,巴结巴结不吃亏,广东现在可是藏龙卧虎,能去广州行商的,就没有简单人物,他赵翰举还想着能有一天去广州花花世界闯一闯呢。
叶昭笑着拍了拍赵翰举的肩头,说:“谢谢您的美意,这事儿啊,我有主意。”
赵翰举自不知道能被这景老爷拍拍肩膀是多么荣耀,见这少年豪族一脸笃定,只好笑道:“如此,在下就跟景老爷涨涨见识。”
正说话,“嘭嘭嘭”,村口突然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巨响。
叶昭微微蹙眉,他身后浩浩荡荡的村民也起了一阵骚乱,有胆小的,偷偷往回溜,听说过,官兵现在有一种武器叫火枪,能喷火,山崩地裂的,可不是武家带了这东西来?
等叶昭一行人到村口的时候,赵翰举、刘阿喜等人就傻了眼。
却见景老爷的下人们分散在树后、屋顶、草垛上,每人手里一杆能发出巨响的火铳,想来是他们背上那长长的盒子里放着的。
而村前,一群穿着号衣的勇兵正在溃败,丢下了七八具尸体和伤兵,呜嚷呜嚷的四散奔逃。
刘勇快步走过来,抱拳道:“主子,叫他们放下武器进村他们不听,奴才们这才开了火!”
叶昭微微点头。
赵翰举激灵一下,看向了叶昭,至于刘阿喜等乡民,都极度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刘勇的话他们却全没注意。
“这武家看来硬得很呢。”叶昭微微蹙眉。来拿人的可不是武家仆役,这是真正的湘军号服,定是那甚么三少爷手底下的兵。
刘勇走近几步,小声道:“奴才已经遣人飞报阳明寨,若无意外,巡防营少时便到。主子,您万金之躯……”
叶昭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想也知道,他定是要建议自己回阳明寨躲一躲。
“老爷,这,这杀官兵……”刘阿喜脸都吓绿了,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勇冷哼一声:“就他们,鸡鸣狗盗,也配得上官兵二字?”
刘阿喜唯唯诺诺的道:“是,是,话是这么说,可,可咱们双溪村这可就,可就闯了大祸了!”公然杀官军和村民械斗那是两个概念。
“你怕什么?”刘勇瞪了他一眼,若不是王爷对他客气,谁耐烦理他?
刘阿喜不敢再说,这景老爷的下人,一个个也太令人害怕了,真难为景老爷这么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一位少爷,整天被一帮亡命之徒伺候着,这心里不别扭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帮人在景老爷面前,眼神也好语气也好,可都温顺的像绵羊。
叶昭摇着折扇,琢磨着这场小冲突,湖南辣子果然辣,自己买几亩地,都有些寸步难行的感觉,要进入湖南,怕是要好好跟人碰一碰了!说不定,就要碰上湘军那一位。
六王,他的忍耐极限又是什么?
心里念头百转千回,手上却摇了摇折扇,对刘阿喜道:“阿喜啊,你叫人都散了吧,血淋淋的没什么好看的,告诉大夥,都回家,万事有我。”
赵翰举却是偷偷注意着叶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