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最易吃坏肚子,军营里又是群不讲究的大老粗,生水吨吨吨的喝,有些食物坏了,舍不得丢,做熟了照吃。尽管谢恒十分注重卫生,然而大环境下依旧有不少兵卒生了疟疾。
这可不是件小事,在风寒都会死人的古代,疟疾绝对算是瘟疫。古人闻瘟色变。
且这病来势汹汹,不少老将纷纷中招。谢恒怀疑有人刻意投毒,查了许久,最后证实是因为手下不讲卫生,把他气的将人狠狠骂了一顿。
谢司马丢了大脸,被陶峰阴阳怪气讥讽了一顿,大病初愈加上怒火攻心,竟也病倒了。
“消息属实?谢恒那厮真病了。”陶峰的营帐里,一个容貌平平的兵卒正跪在地上汇报:“是,属下已经查明不仅谢司马病了,他身边的心腹王副将、褚副将也都患了疟疾。如今谢家军是由谢校尉统领。”
陶峰击掌大笑:“好好好,老天总算开眼了一次,做好准备就按原定计划行动。”
元大夫和道长因这场突发的瘟疫忙的手忙脚乱,谢昀把书墨给调拨去帮忙,三人带着军医兼几个识字的文书又是购置药材又得给人看病。
这年头小小风寒都会死人,别说是瘟病,若是污染水源,那真是要全部死光的节奏。
道长心累的不行,他这一手绝无仅有的金针术有朝一日居然会用来给人止泻,一天下来熏得鼻子都嗅不到香味。
谢凌安排生病的兵卒,谢昀和谢黎则是领着人过滤水源,总之但凡能动的,都忙得昏头倒地,恨不得一人掰成三人用。
到晚上总算能好好休息,谢黎抹了把脸,觉得上辈子嫌弃人打呼噜、嫌弃床太硬,嫌弃天热闷得慌了那都是矫情。真要是累到极致,随便往哪一躺都能呼呼大睡。就像现在的她分分钟一秒入眠。
这天又是忙碌的一日,晚上呼噜声此起彼伏的,突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随即传来喊杀声,守夜的小兵瞳孔一缩,刚想喊敌袭,就被同伴割喉。
一队人马举刀子见人就砍,梁军直奔仓库,目的是烧粮草。陶峰带齐心腹杀到主帐,竟发现这儿仍然一片漆黑。守夜的兵卒靠在一旁打瞌睡,他咧咧嘴,看来谢恒跟他的心腹病得不轻,要不然军纪也不会松散至此。
他刚想进帐,了结死对头,眼角余光暼见大帐旁的树上似隐隐写着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脚步一转,走到树前,举着火把凑近一看,就见那刮了皮的树上,赫然刻着“陶峰死于树下”这几个字。
但凡读过兵法,都略知孙膑和庞涓这对师兄弟的恩怨。
陶峰猛然一惊,大热天竟出了一身冷汗,挥手大喊:“撤退,是埋伏。”
然而当年身为鬼谷子的大弟子庞涓都没能逃生,区区陶峰又如何逃过谢恒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
那些熟睡的,犯病的兵卒在这一刻一跃而起,各个龙精虎壮,哪里像是拉到虚脱的样子。
陶峰举刀提档,他能当上皇帝的亲卫,自然很有两把刷子,然而再厉害,也敌不过众人群殴。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陶峰目眦欲裂,大喊道:“谢恒,有本事下套,有本事跟老子单打独斗……。”
大帐中亮起烛火,投射出两道悠闲对弈的身影。
王福亮落下一子,笑问道:“大司马,真不用咱们上场?”
“不用,暗中盯着就行。”谢恒以三子赢了对方,结束棋局。二人并肩走到窗前,欣赏着夏日的夜景。
既然大司马这么说,那他就看看那少年的本事。
陶峰果然勇猛非凡,明明身处劣势,还能有条不紊带人杀出重围,嘴上还骂骂咧咧,已经从谢恒骂到谢家先祖。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如疾风射来,陶峰警铃大作,脑子预判到危险,但身体不够给力,那箭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只能随手扯来一人挡在身前。
可他没想到,对方手劲居然大到离谱,那支箭直接穿透两人的身体。
陶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寻找,大司马手下何时有这么个神射手?
混乱中,他看到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站在树顶,月色在她身上撒下柔和的光,宛如话本里的妖精。
她缓缓举起弓,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好似催命符。“嗖”地一声,陶峰胸口传来猛烈的撞击,随后是一阵钻心的痛。
那力道实在太大,他踉跄着后退,倒在地上,手捂着胸膛,耳边隐隐听到有人用他的声音大喊:“梁皇救命!”
陶峰知道中计了,手狠狠抓住地面,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愣愣地望着天空。他要死了,一生求名,却声败名裂!
迷迷糊糊间,他好似看见很多人,都是熟悉的脸庞,浑身血淋淋,扭曲着脸。这些人有的是杀死的敌人,有的是害死的袍泽,他们伸出手,将它拖入无尽的黑暗。
这次合作,陈晃算是诚意十足,调来的皆是精锐,这要不是谢恒故意布局设套,真来一遭,谢家军不说全军覆没也得损失惨重。
谢凌领着一队人马在仓库附近守株待兔,谢昀却是带着谢家军精锐,绕到梁军大本营,蛰伏到深夜偷袭。北梁军营顿时一片混乱,不过陈晃治军向来严谨,各小对伍长带着手下很快就跟谢家军打起来。
谢昀带的是精锐,加之他武功不俗,而梁军这边,虽然没了精锐,但普通兵卒多。真要硬杠估计得两败俱伤,不过谢昀的目的并不在于剿灭梁军,而是粮草。
他用一己之力拖住主力军,让余下的人去烧粮草。陈晃旧伤未愈,且来的是个小辈,便没有亲自下场,带兵与谢昀对决的是陈炜。
他不屑的打量谢昀:“你就是谢恒的儿子谢凌?胆子不小,敢上我北梁大营挑衅,好得很,老子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原来是平西郡王。”谢昀淡笑一声:“不知你这颗项上人头值多少银子?”
陈炜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朝人杀去,谢昀侧身避开,那潇洒写意的模样像极了他生平最厌恶的一人,谢昀。
是的,谢昀的名声在三国闻名遐迩,因为他有个手握兵权让所有掌权者忌惮的父亲,更因为他自小聪慧,是别人家的孩子。
七岁入无涯书院,十岁时学识出色的已经无人可以教授,在外游学三年,归来就被举荐入朝为官。两年后晋升为黄门侍郎,被先帝称为麒麟子。十五岁的黄门侍郎啊,不知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到不了的位置,这成就,大概只有秦国十二岁拜相的天才甘罗可以与之比较。
陈炜比谢昀年长十岁,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他跟随父亲出门访客,在路上遇见被龙渊书院学子为难的谢昀。对方五人联手都辨不过个十三岁少年,让陈父起了爱才之心,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他,谢昀婉拒了。
因为那次孽缘,陈炜被父亲送去书院念书,感受了一番怎么学都学不进去的痛苦。
偏偏,他那老父亲把谢昀当成忘年交,二人时常通信,还在他面前夸奖对方,两厢对比,更是把陈炜衬的如同大龄痴呆。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陈炜恨极了此人,发誓要亲手杀死他。
“你是谢昀。”
谢昀挑了挑眉,自然也想起了游学期间的小插曲,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陈兄,不知伯父进来可安好?”
“你还有脸提我父亲?”陈炜气的嘴唇颤抖,谢昀当年是隐瞒身份去的梁国,所以父子俩并不知道这人是谢恒之子。
直到他游学回到南齐,才写信坦白身份。也正是因为这封信,让皇帝对父亲起疑。他父亲是皇帝的亲弟弟,论血缘比陈晃这个堂弟要近的多。要不是贱人使计,父亲又岂会只得了名不副实亲王爵,以至于郁郁而终。
谢昀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与伯父乃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既如此,他为何要透露身份?他承认那封信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斩去陈厉一臂。只是,他不过略施小计,真正作下决定的还是皇帝。
若非对亲弟弟早有忌惮,又岂会因为区区一封信而收回兵权。
这个道理陈炜不懂吗?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敢冲陈厉动怒,才把怒气发泄到他身上。
陈炜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刺痛了眼,持刀冲来,在他身后还有二十道身影紧随。这些人是父亲临终前给的死士,平日散在别处,只有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才会出现。
他先前为何要跟死对手废话,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召集人手。
谢昀站立不动,陈炜以为不敢动弹,咧嘴一笑,杀意流泻,就在双方只差十步之遥,谢昀动了,他单脚踏地,轻轻跺足,内力流转间,袍袖无风而动,陈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打飞出去。
等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谢昀已经轻松解决了死士,正回眸笑望着他。
不,不可能,那是父亲耗费心血训练的人。
谢昀摇摇头,似在叹息:“看在伯父面上,今日放你一马,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望陈兄珍惜。”撂下这话,便扬长而去。
谢黎解决了陶峰,直奔梁军大营,正好瞧见谢昀打脸。她抽了抽嘴角,没有现身,等人离开,看了眼脸色灰败的倒霉蛋,就直奔粮仓。
她的目标是粮草,只要一想到那么多粮食被烧毁,心就在滴血。
这可都是百姓的心血,烧了实在可惜,且等拿下荆州,有那么多张嘴等吃,再多的粮食都不够。
她悄悄跟在后面,趁着火刚烧起来,潜入仓库,把粮食、药材一股脑儿都收了,再悄悄返回。
从夜晚杀到天明,谢恒可谓大获全胜,不仅让梁军吃了大亏,还借敌人之手除掉陶峰,死前还要给人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当然这并不算诬陷。
顺带着把军营里探子暗桩清了一遍。那些原本还做观望的杂牌军见状纷纷倒戈,谢恒顺势收编这些人。
等谢黎回来时,营地里正在开庆功宴,火头兵甩开膀子哐哐切肉,食物的香味随风飘散。
“世侄回来了。”谢恒站在营地外,冲她笑。谢黎心头一暖,她知道舅舅是专程在等她。
“我回来了。”
“嗯,快进去休息,等谢昀那小子回来,咱们就开庆功宴。”
说是庆功宴,其实碍于食材匮乏,菜肴并不丰盛。唯一上得了台面的还是谢司马跟几位副将亲手钓回来的鱼。
虽然菜不咋样,但主食管饱,能来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吃饱饭已经是天大的幸福。
一大盆饼子摆在石头垒起的桌上,任由取食,不少兵卒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特别是患疟疾的病人,还能分到一小碗红糖米粥,珍惜的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
缺了条胳膊的老兵拿手肘捅捅身边的袍泽,笑嘻嘻问道:“红糖啥味儿,甜不甜?”
“甜。”那人含糊应了一声,瞅瞅老哥那条空荡荡的臂膀,低声问道:“你要回去了?”
老兵咬了一口饼:“嗯,能回去了。”
“听大司马说,退役的人要是愿意,可以去谢家邬堡做活。那儿的人顿顿有肉吃,还是老哥你有福气。”
“都有福气,都有福气。”老兵咧开嘴笑起来:“没有大司马给治病,咱们活不下来。”
想到自个儿拉到脱水那情形,端着红糖粥的兵卒苍白的脸更白了,他赶紧喝了一大口粥,听说红糖补血,他得多补补。
老兵也是心有余悸:“嗨,谁知道喝口生水都能犯病,以前在村里,大家都这么喝,也没见有人生疟疾。”
这场温病是真,且来势汹汹,幸好谢黎发现的早,三名医术不错的大夫,外加军医协助才能在第一时间控住病情。
要不然一但传染,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谢恒,事后回忆依然后怕不已。
所以说,幸福要有对比,比起南齐,北梁军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陈晃本就有病在身,昨夜被偷袭,轻伤成了重伤,粮草被烧,侄子一蹶不振,从昨夜起就没进过一颗米粮。
闻着对面的传来的香味,士气低落到谷底,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不少兵卒患上疟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