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治下的所有县君,因为祁阳和宋珪的文斗之争,都被邀请去当判定人。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做大王,留在衙门的人因此都懒散起来。
开始还会做做样子,没过多久连巡逻的衙役都去茶馆赌坊逍遥快活,疏漏之下谁也没发现有一支二百人左右的商队分流进城。
他们安分守己做生意,待摸熟地形,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亮出獠牙。
……
“女郎,报信的回来了。”夏时踩着轻松的步子小跑进来。
“如何?”
“人都控制住了。”
谢黎叫了一声好,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夏时面带笑容:“女郎给的药起了大作用,一共计伤563人,啊啊啊81人重伤,无人阵亡。方伍长派人来说,那边有他,让女郎和个先生放心。”
谢黎抚掌大笑:“好好好,你快把好消息告诉贺先生,不,我亲自去。”
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在下已经知道了。”
“哟,贺先生病好痊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都好痊了。”贺霖当没听见对方调侃,笑道:“头开的好,事情就算成功一半,后边的事贺某帮不上忙,端看谢郎手段了。”
打从他说愿意搭把手,眼前这人就真把活儿都甩给他。开始贺霖是存了试探的打算,想看看这小娘子有多大魄力,敢不敢用他?
没想到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等他发现中计,为时已晚。小丫头不仅拿他当牛使唤,处理的东西还一项比一项机密,当他看到“风灵卫”这名字时,真真吓出一身冷汗。
好几次,他想直接摊牌,问问谢黎跟那支前朝神秘军队有什么关系,可一旦摊牌,就代表彻底归顺。这可不仅仅是他,还有自家校尉以及两万人马的归宿。
被个小丫头片子阴了一把,贺霖面上过不去,就直接称病,直到太守马元也抵达江陵这才“病愈。”
谢黎抚掌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两日后,祁阳到达江陵,太守马元带着宋珪等人亲现在迎客亭外自相迎。
一辆双辕马车缓缓驶来,前有侍卫开道,后有仆人举旗,马车低调奢华,充斥着钱币的清香。
车角和鸾叮咚,清脆有节奏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彰显出非凡气派。
谢黎站在宋琅下方,伸手戳了戳他,在人看过来时,掩唇笑问:“宋叔以往出去,也这么,嗯,张扬?”
宋琅一脸窘,谢黎就有数了,看来文人都喜欢这种调调。
她扫了眼来迎接的人,当地的名门望族都来了。目光落在一个明显是女子的“小郎君”身上。
韩大娘看见她,惊讶地瞪大眼,在她和宋琅身上扫来扫去,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谢黎向她挑眉,把韩大娘气到脸变形,一副咬牙切齿,很想扑过来扰花她的脸。
“表妹笑什么?”
“嗯,看到一只傲慢的小母鸡。”
宋琅没听懂,看了眼前面的骚动,提醒道:“祁先生他们过来了。”
谢黎向前方探去,就见太守马元与祁阳携手同进,十分亲密,小声嘀咕道:“跪舔这么明显,这是连面子都不做了?”
宋琅抽了抽脸皮,看看太守那殷勤模样,就感觉“跪舔”二字形容的太贴切了。
可他觉得对,其他学子不觉得啊,避免表妹被祁阳的粉丝群喷,他小声解释道:“马太守与祁先生的次子曾是同窗,二人都出自龙渊书院。”
谢黎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难怪容易被收买。
她压低声音道:“听说朝云书院也有不少他国学子,咳,有哪些是向着咱们的?”
宋琅就一言难尽看向她,这种事就算真有,也只有父亲知道,又岂会告诉他?
车队逐渐靠近,两人站直身子不再交谈,谢黎眯起眼,目光落在祁阳身后的两名侍卫身上。
这二人一个身强体壮,满身煞气,看着不像侍卫,感觉与上回来刺杀她的刺客有些雷同。另一个年纪与祁阳相仿,这把年纪还当侍卫,不是心腹就是另有内情。
她自认瞧的隐晦,没想到那二人竟十分敏锐,在他们看过来时,谢黎赶紧低下头,所以并没有看见祁阳面上的异样。
“这位便是宋山长,闻名不如见面,老朽久仰多时啊。”
“祁先生名扬四海,该是宋某敬仰才是。”两人商业拍马了一通,心里如何想不知,至少面上十分和谐。
马太守一手拉住一个,哈哈笑道:“走走走,咱们进城去,我朝云书院有不少学子翘首以盼等着面见祁先生呢。”
宋珪笑容不变,点头道:“是啊,可惜祁先生没带学生,不然咱们两家书院可以借此切磋切磋。”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祁阳面色红润,好似吃了十全大补丸。只是这份高兴在知情人眼里就很碍眼了。
谢黎不爽的轻哼:“这是把朝云书院看作囊中物了?”
宋琅把骨节捏的发白,不由向二叔看去,只见宋玠手执一柄折扇,正在跟人交谈,想到后面的计划,他遂又一松,嘴角蘸着冷笑,转过来对谢黎道:“表妹,我跟期待!”
“我亦然!”谢黎回眸一笑,很好,这位宋家大郎终于有点宗子的模样了。
洗尘宴有太守跟县令作陪,没他们这些白身的事。宋珪陪坐了会儿,就以要为文斗做准备告辞闭关去了。
马元好心情的放他离开,不管如何挣扎,三日后朝云书院必定易主。他要看看宋氏一族还有什么脸面敢称南郡第一世家。
“祁先生吃菜。”马元热情的招呼,好似已经把宋氏踩在脚下,全然没发现祁阳以及他身后侍卫眼中的不屑。
祁阳的到来让不少人睡不安稳,聪明人隐约觉察出不对劲,为前路渺茫而担忧,也有真心仰慕的学子上门拜访,不过都被别院护卫拦下,不许任何人在文斗前打扰。
祁阳和宋珪对这场切磋的郑重态度,让江陵城里增添不少剑拔弩张的火花味。赌坊纷纷开局,赌祁阳赢的有之,赌宋珪赢的也有。
其中以北梁学子最为尴尬,身为梁人,他们打从心底不希望祁阳输,可作为朝云书院的学子也不想宋山长输。这就跟母亲媳妇吵架帮谁一样,两面不讨好。
于是干脆什么都不看不想,结伴闭门读书去了。
不管外面如何纷乱,宋府的下人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半点没有被打扰心绪,或许在他们眼中,自家聪明绝顶的郎主定是赢的那方。
宋玠摇扇走进来,看见兄长在看闲书,懒散的往软榻上一靠,笑道:“外面传你为了不输的太难看,挑灯夜读,读的衣带渐宽人憔悴。跟弟弟我说说,对上祁阳,兄长有几分把握?”
宋珪推开凑过来的脑袋,没好气道:“那也得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宋玠轻咳一声,转动折扇,语气有些复杂:“大郎跟我说时,我也没想到小丫头胆子会那么大。哎,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似咱们畏首畏尾。不过这法子若真能成,确实是直接了当的好法子。大兄,咱们真不帮一把?”
宋珪掀起眼皮,淡淡道:“你把我宋氏一族的宗子派去跑腿,还把老子的别院借出去,这还不算帮忙?”
他抬手压下弟弟要说的话:“原本她若上门求援,我虽然失望,但看在三姐和谢恒的面上会把部曲借她。可她既然有本事拉申屠伯下水,说明小丫头手腕高明!我亦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个份上?
宋氏,不适合冲在前,而是谋定后动,你可明白?”
“行吧,大兄既然决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摇了摇折扇,幸灾乐祸的笑道:“我就等着看咱们这位马太守变脸。”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谢黎运气很好,出门时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到达目的地青山别院已变得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望着别院外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风灯,她轻轻抬起手,随后几十条人影借助暗夜的掩护从围墙潜入,别院的守卫早已被内应调开。
李大石跟同伴三两下爬上围墙,一跃而下,动作干净利落。这些见过血的农人经过训练,身手虽然不及出身风灵卫的风逸,但跟申屠伯手下的正规军也所差不多。
他们像是潜行在暗夜的幽魂,按照计划待命。风逸蹲在草丛,目光紧紧锁定一间别致的院落,这里正是南郡太守马元下榻的地方。
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额头和脸颊滴落在草地上。他伸手抹了把脸,向周围看去,隐隐绰绰的树影中潜伏着他的同伴,这里并不包含谢黎,她有其他任务。
出门前女郎说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派往各县的同伴已经控制住县令家属和当地豪门。只要今夜拿下青山别院,明日的南郡就足以变天。
坏消息是,祁阳身边有高手保护,不晓得来历,只知道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消息是宋玠送来的,这让谢黎不得不临时更换计划。本该由她率领的队伍被分散到其他队伍中,她要单独去会会那位高手,看看是否如她所想。
谢黎清楚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出手实在有些冒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放弃,等过几日太守收到地方送来的消息,他们的立场就会从主动变成被动。
她可不认为当她身处劣势,宋家的两只狐狸还会站在她这边。
她并未把这件事告诉众人,只有风逸和贺霖知情。
谢黎望着乌云密布的夜晚,她不信有天道作弊,身怀顶级根骨,学的是最牛逼的功法,这样还能输,她认命。
不知蹲了多久,不远处亮起一长一短两道灯光,这是信号。
风逸兴奋起来,浑身的热血涌动,他深深看了眼谢黎潜伏的位置,快速打了个手势:“行动。”
就在风逸率领同伴闯入别院,以最快速度拿下各地县令以及有关人员时,谢黎起身活动了下僵硬手脚,悠然的向祁阳所在的院落走去。
这里防备森严,她扫了眼有暗卫藏身的位置,蹲身捡起几粒石子,在手中垫了垫分量,在一众暗卫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路走,一路将人全部打晕。
“十二、十八、二十五……。”谢黎挑了挑眉,光在外院就有二十几个暗卫。
“不就是个前山长,需要这么多人护着?”她微微皱眉,觉得此事内里定有蹊跷,不由得脑洞大开。
这个祁阳要么另有身份,不是简单的山长,要么来的根本不是祁阳。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高。
正想着,脚步略停,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到内院门口。隔着一扇门,有排山倒海的威压传递出来,来人若非谢黎这挂逼,估计这会儿已经被压得趴下。
“都说来者是客,这就是祁阳先生的待客之道?”谢黎轻轻一笑,内力外放,将压力反推出去。
轰!
院门被两道内力裹胁,直接炸成碎渣,这下好了,省去了敲门的步骤。
“不请自来是为贼也。”一名肌肉虬结的男子站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谢黎打量他,正是白日跟在祁阳身后的俩侍卫之一。
“哦,在下虽在南齐,却也听闻祁阳先生的美名。听说先生最是爱重读书人,但凡上门请教,不分寒门权贵,都会以礼相待,甚至邀请秉烛夜谈。
如今学生怀着一颗最真诚的心请教先生,您却将学生拒之门外,莫非是因为学生是齐人的缘故?”谢黎笑眯眯的开口,她就不信这么说,祁阳还能撑得住。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从屋里出来,不过出来的不是祁阳本人,而是一名年纪不大,脸上挂着傲气的小童子。
他瞪了眼打扰先生睡眠的不速之客,没好气道:“进来吧,先生有请。”
童子看了眼手中的伞,不怀好心的笑道:“对不住,来的匆忙,忘记给客人拿伞……。”
谢黎没去理会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她挥了挥袖,内力外放,落在身上的雨水蒸腾气化,半点没有打湿衣襟。
小童看不出这些,但跟谢黎对轰的高手眼眸一变,终于拿正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