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身子弱,平日不管家事,但不代表就是个蠢的,青天白日,刺客出入清晖园犹如无人之境,显然有人吃里扒外。
她问过大管事,二人只说娘子交代,要他们把清晖园的下人隔开关押,其他事含含糊糊,倒是把安平县主来退婚的事,说的清楚明白。
谢黎不想跟母亲解释她是怎么对付刺客的,鸡飞蛋打什么的,太糟心了。只好先发制人,抢先问道:“是谁背主?”
谢夫人顿了顿:“是白露,具体的你大兄还在审问。”
谢黎身边共有一个管事婆子和八个得用的丫头,分别是在屋内伺候的一等丫头春分、夏时、立秋、冬至和在外院伺候的二等丫头白露、惊蛰、清明、谷雨。
她两辈子都喜静,别看是金陵赫赫有名的纨绔,吃喝玩乐打马球无一不通,实则受了上辈子影响,很不习惯身边有人。
母亲看中夏时,她却喜欢春分,因为八个丫头中,只有春分是谢黎在儿时偶然救下,并非家生子。
后来看春分忙不过来,才又挑了还算顺眼的白露,没想到竟看走眼了。
“儿错了,请母亲责罚。”谢黎生怕谢夫人因梦魇的事,把气撒在春分身上,认错认的干脆利落。
谢夫人既好气又好笑,抚了抚衣袖,淡淡道:“你倒是说说,错在哪儿?”
“梦魇一事,不该瞒着母亲。”她觑了眼谢夫人的神色,硬着头皮继续认错:“儿梦见父亲出事……这梦来的蹊跷,未能窥得全部。本想把事情弄清楚再告诉母亲……。阿娘,你别生气好不好?”
听到这亲昵的称呼,谢夫人有一瞬间怔忪。其实谢黎从小与她亲近,是她有心结,刻意保持距离,这孩子天生聪慧,察觉到她的疏离,称呼就从阿娘变成了母亲。
谢夫人从思绪中回神,往日种种好似就在眼前,一眨眼,这孩子竟也快到及笄的年纪。
她掩去眼底的湿意,点点谢黎的眉心:“傻孩子,咱们谢家如何,你父亲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向来谨慎,不会有事的。
朝堂上的事自有男人操心,他们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谢夫人语气一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招手叫来个比谢黎年长两岁的少女:“夏时为人稳重,又是信得过的,以后就跟在你身边。”
谢黎知道这是母亲的底线,妥协了,站在屋外的春分同样松了一口气。
她轻嗯一声,拉住谢夫人的手:“儿没事,倒是母亲快去歇着吧,后面还有不少事需要您出面。”真以为把玉如意还给秦澜就算退婚成了。
皇帝为了在谢府安插探子,可谓无所不用其及,秦澜是最好的棋子,还是谢家拒绝不了的,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谢夫人确实累极,闻言站起嘱咐夏时:“你盯着她喝药,一滴都不许倒。”
谢黎垮下脸,眼巴巴目送母亲离开,扯了扯嘴角,仰面倒在床上。母亲没有刨根问底已是最好局面,她还苛求什么呢?
不就是喝药嘛!
“呕!”
“糖,快把糖拿来。”
谢黎往嘴里塞了两块糖,才勉强压住嘴里的苦味。她眼泪汪汪的看向夏时,没说话,夏时就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一口回绝:“夫人说,药得喝足三日。”
谢黎往后一倒,宛如咸鱼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道:“春分,你跟夏时去外间,我想静一静。”
春分早已习惯娘子的吩咐,应了一声利落退下,夏时顿了顿,脚步一转也跟着出去屋子。
躺下的谢黎并没有睡着,而是在思索母亲和大兄的关系,她从来不知道母子俩竟然冷淡到连外人都看不下去。
明明新年守岁夜还有说有笑,母亲给大兄一袋子刻有如意图腾的压岁银,自己拿到的是长命百岁。
那么唯有一种解释,他们刻意在她面前作假。
图什么呢?
“想知道来问我啊!”冷不丁,屋里传来一道懒洋洋声音,谢黎记性不错,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在她昏迷前出现过的神秘人。
她闻声看去,就见书架顶端趴着一只巴掌大的猫崽,金眸圆溜溜看着她,挥动爪子打招呼。
谢黎微微一惊,起身扭头看了眼四周,确定房内只有她一个活人,
再仔细打量,这只猫除了会说话,看着跟普通猫没什么区别,但她不敢轻视,试探着问道:“是你在与我说话?”
猫崽子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客气的道:“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
谢黎以前就很喜欢银渐层,可惜跟家里一刀两断,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养得起名贵猫。
这猫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精怪,小小一只,无害的让她升不起戒备,就目前看来,它对自己也并无恶意。
按下蠢蠢欲动的手,谢黎轻咳一声,端坐坐姿:“请问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白煜纵身一跃,跃到少女跟前,拉长身子,两前爪按在她的肩膀上。
离得近才发现,这只猫崽的金眸竟比黄金还要耀眼。
“你不想问问梦里的事?”
她快速撸了把猫背,在白煜反映过来前抽手,笑了笑道:“左不过是功高盖主,皇帝看谢府不顺眼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史上能有几个善终的武将?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白煜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惊到了。一般人知道自个儿活不过两个月不是该追问解救之法,这奇葩为何能如此淡定……。
试探到这儿,谢黎心中一痛,所以梦里的一切竟都是真的?
她捂住心口,装出柔弱的模样:“我只是个手不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上面还有两位兄长,外面的事轮不到我置喙。
即便我去跟父亲和大兄说,皇帝要对付谢家,可那又如何,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
我父亲是托孤重臣,若要造反,就是有负先帝圣恩;不造反等死,你看,我除了摆烂还能做什么?”
谢黎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她哪里舍得重来一次的生命。她只是想试探这只猫的来意。
“阁下好似对我特别关心!对了,还不知阁下姓名?”
现在才问是不是迟了。
猫崽子轻哼一声,傲娇的抬起下巴:“吾名白煜,乃是天道化身。”
谢黎一愣,没想到只在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居然变成现实,纵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面上依旧维持镇定,并未露出诧异、怀疑的眼神,让白煜稍稍满意几分。
“咳咳,敢问天道化身来找我这小小人类不知有何指教?”
白煜咦了一声,意外道:“你信我说的?”
谢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莞尔一笑:“佛能有应身、真身、报身。天道尚在神佛之上,有个法外化身很奇怪吗?”
猫崽子睨她一眼,谢黎摸摸鼻子:“我没有慧根,我母亲信佛。”
谢夫人何止信佛,她的房里供奉着天尊和佛像,谢黎每次看她祈祷都会想,这两位大佬会不会为香火打起来?
白煜不置可否,一下一下梳理毛发,好似一只真正的猫。
它慢条斯理的问道:“如果有办法救你家人,你救不救?”
“救。”谢黎十分干脆的回答:“作为交换,阁下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你因何而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
谢黎打断它的忽悠:“说人话。”
“我不知道。”
“别怀疑,我说真的。”白煜很是干脆自暴其短:“天道可以有无数化身,我只是其中芝麻绿豆大小的一抹神识,没你想的那么牛逼。他老人家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我灰飞烟灭。”
谢黎表示理解,儿子多了不稀罕嘛。
“我目前得到的指示是待在你身边。”它眼珠子一转,眼眸中好似有流光闪过:“度过死劫,在百花宴上活下来,你可以向我提问一次,当然,前提是我能说。”
它意味深长的看着谢黎:“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宽广,你啊只是井底一蛙尔。”
谢黎表示理解,闯关游戏嘛,她懂。笑眯眯地摊开手掌,小猫崽盯着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金手指啊!你想,以我父亲如今的权势,敢害我还害成功的人除去皇帝我实在找不出其他人。然而我既非特种兵王,也不是神医博士,没有金手指你叫我怎么跟他斗?”
她双手一摊,眨眨眼:“我不贪心,不要签到系统、界面交换器、异能精神力,你只要给我个有灵泉的空间戒指就行。”
“你丫做梦去。”白煜跳脚:“空间戒指是上界才有的东西,这儿没有灵气,你又不是修士,拿什么绑定?”
谢黎心神一动:“哦,真有修仙世界啊?”
猫崽拿白眼翻她:“三千世界,百亿须弥,你说有没有?”
得到意外情报,谢黎心满意足,她本也没有真想要那空间戒指,之所以把条件拔高,为的是让对方更容易接受第二个方案。
“那就提升根骨,这总可以吧。”
白煜轻哼一声,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可以是可以,前提是你能吃得起苦。我方才看过,你的根骨勉强算是上品,就是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
重塑根骨的痛苦,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受得住。我可以替你抵消一半,但剩下一半必须由你亲自承受。”
谢黎谨慎的问:“比生孩子还痛?”
白煜弹出指甲尖,露出一小截:“生孩子只是这个。”
谢黎呼吸一窒,回忆噩梦中的悲凉,沉默半晌:“那比起死亡呢?”
猫崽子咧嘴一笑:“那得看你怎么选。”
谢黎不想噩梦成真,咬咬牙,一锤定音:“成交,马上开始。”
白煜见她心意已决,一掌拍上她的眉心。下一刻,全身好似被无数虫蚁噬咬,刚开始还能忍受,没过多久就越来越痛苦,似被十万支箭射中,想起梦中被射成刺猬的二兄,原来这就是万箭穿心的滋味。
谢黎看见镜中的自己,脸白的跟鬼似的,以前好奇阿飘是什么样,现在真知道了。
白煜蹲在一旁,认真对她说:“这才是开始,你最好能快点适应。”
“我,知道了。”谢黎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心神,然而全身的痛好似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痛得她只想立即死过去。
这种令人绝望的痛感居然才是一半,妈的,果然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
偏偏这时,春分在外禀报说周姑姑来向她请罪。
谢黎忍住痛意,尽量以正常的口吻说:“说我睡着了,让她,明日再来。”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春分打小陪伴在娘子身边,哪里听不出话里的异样。
“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谢黎咬着木条,发出破碎的痛呼,该死,这下瞒不住了。
谢黎没想到,闯进屋来的不是春分和周姑姑,而是隐形人一般的夏时。
“娘子!”看到谢黎的惨样,三人三叠声的惊呼一声高过一声,春分和夏时更是手足冰凉,明明刚才娘子还好好的。
谢黎只能求助白煜,可关键时候这蠢猫居然逃了,她双眼一闭,只觉得要完。
“娘子,你哪里不舒服?奴婢马上请王先生来。”
夏时和春分小心翼翼扶着她,周姑姑转身去找谢夫人。
“姑姑,站住!别,先别惊动母亲。她身子弱,之前的事已经让她精疲力竭,这点小事就别去打扰了,我只是,嗯,我只是要来天葵了。”谢黎想到上辈子有同学来月经时痛的面色苍白就差原地打滚,症状与她现在很像。而她也实在找不出借口,只能胡诌姨妈痛。
黄帝内经说女子二七天葵至,她今年正好十四岁,说得通。
只是谢黎忘记,十四只是虚岁,按照实际年龄,她才刚过十三。
周姑姑迟疑一瞬,吩咐春分去取月氏带,拿帕子擦拭掉她额头的冷汗:“照年岁,来的有些早,不过也不是没有前例。可老奴从没见过痛成这样的,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那就去请范大夫,姑姑悄悄去找他,别惊动旁人。”谢黎退让一步,范大夫是家里的府医,她以前跟人打架受伤都是跟范大夫拿的药,两人颇有交情,只希望他能帮自己度过这关。
周姑姑亲自跑去请人,春分拿了东西来,谢黎暂时不想看见这玩意儿,直接给塞进枕头下。夏时动动嘴,想要劝诫,被春分拉了拉衣摆,最终咽下要说的话。
谢黎没功夫搭理俩丫头的小动作,可喜可贺,那到达顶峰值的痛感终于缓缓下调,这时候的她像是被水里捞出来,浑身湿哒哒的衣服估计能拧出三升水。
“春分,替我更衣。”
春分轻手轻脚替谢黎换下湿透的衣服,穿上干爽的棉服。靠着引枕,喝着夏时递来蜜茶,感觉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