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旬在国公府里走了半个时辰,却发现无一人能跟他说话。
好似自己是这国公府的陌生人,一路走来遇见的婢女侍从他竟一个都不认识。
一瞬间,心头涌上凄凉。
“大……老爷……”一个稍有些年纪的侍从,神情紧张地朝他行礼。
他这才回神,自己险些撞到了人,不过他心里倒是有了一丝喜色,原来这个家还是有认识他的。
“你认得我?”
“认得。”
“你来府里多少年了。”
“十八年,小的来的第二个月,大老爷您就去边关了。”
“原来如此。你是在哪个院子伺候的。”
“小的在老太太院子里劈柴烧火。”
“你跟我来。”
离旬所在的地方,离自己的院子也就几步的距离,于是他便朝院子里走去。
他多年不在,院子是空着的,每隔几天有人来打扫,但平日里不太有人来。
今儿个王奇也是想着抄近道,没想到竟然碰见了镇国公。
进了院子,离旬也没再进屋子,就在小花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随后他朝王奇招了招手。
站在门口的王奇见状,赶忙走到了离旬身旁站定。
“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你知道多少说多少,说实话。”
“是,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你……”
离旬突然不知道要问什么。
朝一个下人又是一个男人,问自己女儿的情况自己是疯了不成。
若是问离枫离慎的事情,他又能知道多少?
只是人都叫来了,毕竟生活在这国公府里这些年,总是会知道一些事情吧。
思忖了半晌,离旬还是想问些跟女儿有关的事情,便道:“你可见过小姐?”
“大老爷说的哪位小姐?”
“自然是我的女儿。”
“小的见过几次三小姐。”
“厌儿她不常出院子吗?”
“三小姐她,她……”王奇一下子紧张起来,说话变得结巴。
“厌儿她怎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离旬声音变冷,王奇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国公爷,三小姐她,三小姐她苦啊……”
王奇如倒豆子似的,一下子把他知道的见到的,有关离厌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整整一刻钟,离旬都静静地听着,只是他的周身越来越冷,杀气越来越重。
院子里明明三月的天气却仿佛进入隆冬,王奇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
但话还没说完,他不敢停,王奇偷瞧了眼镇国公,继续讲述。
他一边说心里一边忐忑,害怕镇国公一个不高兴给他一拳,他就死定了。
听到最后,离旬腾地起身,砰的一声,一拳重重砸在旁边凉亭的柱子上。
轰!
柱子断裂,凉亭应声而倒,瓦当噼里啪啦掉落,并着横梁一起砸坏了不少花盆。
这猝不及防的变动,吓得王奇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片刻的功夫,听到动静的侍卫们,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见状,一个个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此刻的镇国公仿佛杀神降临,浑身的杀气四散开来,那发红却如深渊一般的眸子谁见谁丢魂。
门外站了近二十个侍卫,无一人敢上前,全都弓着背想往后退。
“跪下!”
离旬一声怒吼,所有人蹭蹭蹭地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老夫人也来到了。
搀扶着她的离枫离慎双脚发抖,对上离旬的视线,恨不能赶紧跪下去,可是看到自己娘亲,突然又来了些勇气,两人撇过头去不再看离旬。
“旬儿,你这是做甚?”老夫人咚咚跺了两下手中的拐杖。
“……”
离旬没有说话,一步步朝老夫人走来,视线却在两个弟弟身上左右横扫。
当他在老夫人面前站定,两个弟弟的妻儿也赶到了,七八个人畏畏缩缩地站在了老夫人身后。
他视线往后一扫,被扫到的人吓得心脏骤停呼吸不稳,冷汗瞬间就遍布后背。
“旬儿,为娘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又跺了几下拐杖,声音急切中带上了责问变得尖锐。
“娘,您为何不管厌儿,您为何不好好待厌儿?”离旬双眼更红了,没有发火,却带了浓浓的疏离质问。
老夫人愣了一瞬,随即双眼就被愤怒占据:
“你这是在责怪为娘,你十八年不曾回家,一回来就质问为娘。
你记得自己女儿,那你可还记得为娘。
你又可知为娘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你回来就是来看我死了没有是不是?镇国公!”
老夫人气得整个人发抖,越说越情绪越激动,吐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了,扶住她的两人本就腿软,险些三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娘,儿子不孝,没在跟前孝敬您,这是儿子的错。可厌儿她是您的亲孙女,您做不到一视同仁,难道连让她不被欺负都不能吗?她被欺负成什么样,您当真不知道吗?”
“你……你个逆子,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是想气死我是吗?一个臭丫头而已,你……”
“娘,他是我女儿。”
“哼,他是你女儿?当年你扔下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儿。”
离旬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会说出这种话。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里外外寂静的可怕,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宣告这里还有活物。
离旬恍恍惚惚走过人群,拉着王奇出了国公府。
在大街上走了好一会,离旬进了一处钱庄,王奇在门口等他。
过了一会他从钱庄出来,从身上拿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塞给了王奇。
“重新寻个去处吧,国公府你回不去了,那里已经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王奇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票,看着镇国公跌跌撞撞地走入人群。
他想要去扶一把,可是镇国公很快就淹没在人群里,最后消失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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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赤红漫天,鸟儿归林,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离厌打开房门,让今日最后的太阳余光流过自己,随后她抬眸远眺天边的最后一朵红云。
就要入夜了,柳侧妃的哀魂曲该演奏上了。
算算日子,自己也该开始下一步动作了。
离厌把玩着手里的金针,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弧度,眼里闪烁惑人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