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鱼没说她被卖之后经历了什么，许酒也没问，只是在墨鱼合上眼睛的时候，看着她手上的伤痕和老茧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墨鱼才又开口：“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应该谢谢她卖了我，若是留在那里，我现在应该已经嫁到了一个同样贫困，为了几两银子的聘礼积攒多年的人家，日复一日的下地劳作，洗衣做饭，生几个注定吃不饱饭的孩子，早早生了皱纹和白发。”
“可你看我现在，可以随心所欲的买新衣，可以嫌弃白面馒头味道单一，不配肉酱不好吃，我识字，会骑射，村里的人会看着我露出羡慕又向往的目光，我甚至，单手就能制服一辆失控的马车，可我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墨鱼的眼角有泪滑过，没入发间消失不见：“卖我那天，阿娘把往常给阿爹和弟弟准备的蛋羹给了我，我很开心，但是那碗蛋羹我还没来得及吃，人牙子就到了，我一直都想知道阿娘做的鸡蛋羹是什么味道，只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许酒看着偶尔飞到两人身边的流萤，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被悲伤笼罩的姑娘。
墨鱼突然坐了起来，看向许酒，问道：“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许酒看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墨鱼，不大理解她是要什么样的抱抱。
墨鱼看了一眼两人的身形，似乎知道了自己提了一个不合理的请求，改口道：“那我能抱抱你吗？”
许酒想说不可以，我不喜欢，但没开口，缓缓坐起身来，任由墨鱼把自己抱进了怀里。
“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人抱过我了，哪怕是我离开那日，阿娘她都没有再抱抱我，明明我很勤快，也很听话，从来都不惹她生气，可她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墨鱼声音有些抖，话说的断断续续，手臂不停的收紧。
许酒伸手，学着曾经柳氏哄自己睡觉那般，轻轻拍着墨鱼的后背。
墨鱼渐渐放松下来，呼吸平稳，许酒轻柔的把人放在石板，把一张薄被盖在了墨鱼身上。
次日墨鱼醒来，便看到许酒正在溪边打拳，想到昨晚自己的失态，有些不知怎么面对许酒，一时看着许酒有些发愣。
半刻钟后，许酒停了手，指了指墨鱼身边的食盒，淡淡道：“谭成媳妇做的蛋羹。”
墨鱼下意识望向食盒，伸手打开，粗碗摆在精致的食盒里，有些滑稽，碗里的蛋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墨鱼现在能挑出这碗蛋羹许多毛病，比如蒸的太老，比如水加多了。
可是墨鱼看着那碗毛病很多的蛋羹，却红了眼，拿着勺子，边哭边一勺接着一勺的把一碗鸡蛋羹吃完了。
鸡蛋羹什么味道，墨鱼后来也记不清了，只是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墨鱼知道了有人做选择的时候会毫不犹疑的牺牲自己，但也有人会夜行百里，只为圆一个自己随口一提的遗憾。
许酒看着墨鱼，没说什么，墨鱼也不需要许酒说什么，一碗鸡蛋羹的时间后，墨鱼擦干脸上的眼泪，去溪边洗了洗脸，顺手扯了两把嫩草，投喂了清风和踏雪。
端午前回到杏花村显然不太可能了，许酒便换了条与来时相隔甚远的路线，顺道还能看看赛龙舟。
“你不是说你急着回去吗？”墨鱼不解。
“急啊，但是来都来了。”许酒交了进城的费用，才回答墨鱼。
沁南县属下六十多个村子，到了端午，便会以村为单位举行比赛，前十奖励丰厚，每个村子都铆足了劲，想拿个好名次，许酒一路走过来，就见到不少村子在练习。
离端午还有两日，沁南县已经算得上人山人海了，许酒一路问了几家客栈，都已经客满。
“哎哟，你们这可是来晚了，现在想住宿，应该只有望江楼还有空房了，望江楼的上等房能直接看到比赛，就是这几日价格贵了些，姑娘瞧着不像差钱的，可以去试试。”第六家掌柜瞧着许酒和墨鱼两个姑娘家，好心建议道。
墨鱼抱了抱拳谢道：“多谢掌柜，掌柜生意兴隆。”
“借你吉言。”掌柜一乐，笑道。
许酒惊讶的看了一眼墨鱼，墨鱼小声道：“我刚刚听说这家掌柜有望江楼的优惠券。”
果然，掌柜话落，便递给了墨鱼一张花里胡哨的纸：“凭券可以打九折，端午也能用，你们拿去吧，我反正用不上。”
墨鱼乐呵呵的接过，又谢了一次，许酒扫了一眼，得，许青桔的营销手段，这些店家都学挺快的。
掌柜给两人指了路，隔了条街，望江楼是个四层的高楼，相比其他客栈的热闹，这儿就安静很多了。
伙计见着人进来，热情的问：“客官，住店啊？”
“嗯，要两间上房。”许酒点点头。
“就你们两个姑娘？”伙计看了一眼两人，问道。
“对，怎么了？”许酒问道。
“上房贵得很哟，你们两个姑娘，住一间就行了，这离端午还有两日，省下的银子能买不少东西呢，这几日街上的东西又好又多又便宜。”伙计小声说道。
说完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可是银子啊，我怎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一晚多少钱啊？”墨鱼听完，好奇的问道。
伙计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墨鱼点点头：“三两啊，那还能接受。”
伙计一乐：“三百两一晚，包早饭，午饭晚饭店里也有，得另算。”
墨鱼震惊的看向伙计：“抢钱啊？”
伙计看墨鱼满脸写着“我不好惹你赶紧改口”，一时没了言语。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望江楼童叟无欺，上等房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比赛，都不用出去挤，每年端午都是这个价，就是你们来得早了些，往年都是明天才有人来定，你们要是嫌贵，我们也有中等房和下等房，都是平日的价。”里头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笑眯眯说道。
伙计赶紧介绍道：“这是我们东家。”
东家打量了一眼许酒，话锋一转道：“我刚刚听说你们要两间，要不这样，我给你们一间套房，这样你们又能分开住，又能一起看比赛，也不多收你们的银子，还是三百两一晚，如何？”
“就套房。”墨鱼一锤定音，许酒笑着点了点头。
“我心好痛，两晚就是六百两啊，整整六百两，那是多少银子啊？”墨鱼边走边跟许酒哭诉。
“不是还有张优惠券？”许酒笑道。
“啊对，这优惠券能用吗？”墨鱼赶紧掏出优惠券问东家。
东家接过，笑着答了一句：“自然是能的。”